隻見,那池中孤寂站著神仙般的男子。


    他望向我的臉,模糊中但見中眉如遠山,目如秋水,脈脈淺盈,哀傷淒涼。


    原來,那不僅僅是傳說。


    那一年,玉華抱著妻子來到了這片梨花林,一住便是許多年。


    傳聞有塊地方用盡了靈氣,一夜之間,梨花全數落敗。


    我趴在殿裏,手撐在胸口握緊,五指緊攥,蜷縮成一團。痛得無法呼吸。


    耳邊響起的便是那一句,我願用餘下的時光來等候你。一千年,一萬年。哪怕梨花盡數開,盡數敗。


    從碧塵那處出來後,我有些心緒不寧,無措到了極點,恍惚間竟來到了玉華殿,大門處黑漆漆的,兩盞紅燈籠將石獅子映照得有些嚇人。


    守門的說玉華已經牽了少殿下房,說什麽也不放人進。


    我央求了幾聲,卻在拉扯之下摔倒在地,門隱隱有開動的跡象,我一喜卻見夭十八閃身出來了,把大門合住,她站定瞭望著我:“姑娘在我們一眾弟子中,混得最出挑的。主公有些癲傻才會纏著你,但姑娘好好的,而且就要是三殿的娘娘了,凡事點到為止,莫再惹人閑話才好。”


    然後竟是將門關得緊緊的,無論怎麽拍都不開了。


    我的心漸漸涼了,不知不覺竟到了昔日住的平房,從院外往裏頭望,但見燈火通明,紙窗上倒映著人影,我在門外立著怔了征。一個人從屋內走出來,行雲流水地端著盆水一潑。


    “呀… … ”


    我躲在樹後跳了幾跳。贊了句好眼力,一丁兒不剩地全潑在我鞋麵上。


    許是聽到了動靜,一個人繞過矮樹蔭,明亮的眼睛望著我,笑得露出尖牙:“我倒說潑了誰,聲音疹得慌,原來是你,真真是稀客。”


    “什麽稀客,我不也住這兒的嘛。”


    桃少笑了:“稀奇就稀奇在,同樣是住在這兒,我們這些同門卻很少見您老人家在這兒睡過。”


    我穿著濕撬誰的鞋子,呆站在原地,哭笑不得。


    他瞅了我一眼,勾著我的肩膀很誠心地道,“沒關係,我這也是洗腳水。進屋去吧。”


    方關上門,就扯著嗓子朝屋內嚷開了,昔日的同門弟子全圍了過來,一時間熱熱鬧鬧的。


    “我們這兒最有出息的人回來了。


    “所以說,修道修得好,不如嫁得好。”


    我就是個典範。


    “闖了苦無涯還能活著回來,在三殿住得可習慣?"


    “湊合。”


    桃少不知在哪兒找了雙手工繡花鞋,扔給我。我坐在自個兒的榻上,比了比發現稍微有些大,但還湊合。摸了摸,發現有些熟悉,似乎在哪兒見過……


    “這是苗女的。”


    我驚了驚,臉一黑,頓時便想脫下來。


    “你鞋子還要放在火上烘一烘,一時半會兒幹不了。”


    “我倒寧願不穿。”


    四周靜了靜之後,突然一個同門嘆道:“苗女當初對你做的是委實過分了些,其實我們這幾個被關入牢內還好,反正有吃有喝,幸好你能熬過那苦無涯。她那天被趕出上界的時候,竟沒一個人送她。”


    我呆了呆:“她被趕出上界?什麽時候的事?"


    “沒多久。具體的也不是很清楚,不知為何牢內戒備森嚴了不少,我們就再也沒見著她了。”


    我望著那張空蕩蕩的床,總覺得不太對勁。


    被貶回凡間是何等大事,這書齋算是碧塵管轄範圍內,當初他能把玉慕卿偷偷放人苦無涯來幫我,也是因為這層關係,可卻沒聽他提過把誰趕出上界這件事。


    我拎起被褥,一邊想一邊默默地躺下。


    “你做什麽啊?”桃少推了推我。


    “睡覺啊。”我歪著腦袋,望了他一眼,“這還需問嗎?"


    桃少默默地與眾位同門對視了一眼,然後他們一個激靈,把我從被褥裏扯了出來,拎鞋的拎鞋,折被褥的折被褥,恨不能把我整個兒拋丟出去。我被嚇得不輕。


    “小妹啊。”桃少坐在我榻邊,作勢安撫地摸了摸被褥,“今日,三殿那邊的下人已出門尋了你找好幾次呢。說是殿下吃了飯後就突然發了心疾,然後臉色便發青。這殿裏的人大半都被他差出去尋你。”


    “當務之急找大夫啊,尋我能有何用。”


    “心病還需心來醫,保不齊殿下是犯了相思病。雖說娶親嫁娶之前,男女不宜見麵,但這也隻是凡間的風俗不是。如今誕子事大,也不必計較這些小細節。”


    我嘴角抽了抽,有了想走人的念頭,他卻按住了我的肩膀。語氣裏略微有些幸災樂禍:“你前腳一到,小七後腳便踏出門,去通知三殿下了,想必立馬會派人來接你。”


    那麽躲已經來不及了。


    我臉又黑了一黑。


    “還有一事。”桃少看了我一眼,復又悠悠地說,“此前我沒說,現在不得不說了。你如今人住三殿,也別惦記這張床了,它已經是我的了。如果三殿對氣味敏感的話,你回頭還得洗個澡,畢竟你一黃花大閨女為人妻之前沾上我的氣味也不大好。"


    周圍璞的一聲全笑了。


    桃少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地望著我。


    我怒!


    正當我掄起袖子,準備幹他一場架的時候。


    窗外響起童子的聲音:“娘娘,您的未來夫君,讓您活動筋骨後,記得回殿。倘若娘娘正在興頭也可以寬點時間,為了縮短時間,我們還可以幫忙。”


    “準了!”我一邊笑得放蕩,一邊捲袖子。


    一時間哀聲四起後,我理理髮鬢,容光煥發地回了殿。


    銀魅一向身子很好,我與他相處時從未聽過他有心疾。身為一殿之主也是可以犯病的,我白日裏不是也犯了一遭嘛。如今他像沒事人兒似的坐在桌旁。執起筆批閱著什麽,見了我也沒說什麽。


    我看了看那張大床。


    再望望屏風後麵的小榻,在心裏邊過了一遭,便坐在榻邊和衣躺下。想著等明日天一亮,便在殿內挑一間房,收拾收拾,找個理由暫時搬出。至於這嫁娶之事,銀魅他脾氣眼,認定了就不容易改,逼急了還會硬來,得找個好時機慢慢勸他才是。算一算,離迎娶還有些日子,我定能想個萬全之策。


    我微微有些寬心,方才閉目。


    隱隱有腳步聲,榻一旁軟了下來。我翻了個身,那人緩緩貼了上來,一股涼氣襲來,他的手摸索著鑽入我的被褥裏。


    我渾身一顫,朝牆那邊挨了去。


    他慢慢挪了挪,翻了個身抱住我,氣息越發地灼熱了起來。


    “你去那邊睡。”我拿手時頂他的胸腹。


    銀魅沉默不語,結果抱著我一起挪到了那張大床。


    “換了張床,果然活動範圍大了很多。”他輕笑。


    我覺得此遭真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你又去陪那個傻子了?"


    “他不傻,他還是我孩子的爹。”


    “現在不是了。”銀魅的呼吸平穩,手將我摟緊了些,“你若想要,我們往後還能生很多,想必一也是聰明伶俐的。”


    “我困了。”我知曉他的脾性,由他抱著,手枕著腦袋,慢慢合了眼。


    他細細地看了我一眼。


    “你現在盡管陪他,你愈陪他,往後他便會愈傷心。”


    他說得憤憤的。


    我閉目隱隱含笑,卻沒答理他,迷迷糊糊他還說了什麽,我卻睡了。


    銀魅曾問我,倘若自己的東西被人搶走了,該如何是好?


    我當時說“讓給他,如果萬分不捨得讓,便再搶回來。”是因為這隻是站在搶與被搶的施力者立場上。


    而在我看來,作為一件被搶之物,譬如一件如我一般高尚體麵又聰明伶俐的被搶之物,萬不能落了下乘。所以,被搶時也該矜持又體麵地反抗一下。


    如若搶我的是我中意之人,那就略微矜持一下。


    如若是失而復得之物,譬如玉慕卿;失而復得之人又如玉華,那就一起來搶。那我連矜持也決不做,少不得把自己打包袱,送上門。


    “娘親,你方才為何要爬牆。”


    “爬牆才會不驚動人,當然如若不是跌壞了花盆,也不會來這麽多圍觀。所以凡事要量力而為,不要學你娘。”


    玉慕卿擦緊我的手,望著我,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


    玉華淺淺地笑:“玉慕卿一直吵著要見你。”


    我摸了摸小傢夥的腦瓜子,一陣悵然。


    這些年來,我沒能陪他。


    倘若可以,我願意用餘生的時間把最好的東西都給他們爺兒倆。


    “娘親,你看那些姑娘額間描的紅梅多漂亮,孩兒都不曾見娘親穿過那般鮮艷的衣裳。”


    ……當然,排除這個。


    玉慕卿手指的那處是個閣樓,樓上的姑娘倚窗恁多情地撫髮鬢,香氣撲鼻。我慌忙捂住他的眼,他的長睫毛刷過我的手心,小傢夥像是想到了什麽嘿嘿笑著:“這莫不是凡間的青樓?"


    “玉華兄,你這個兒子知識一也太淵博了些。”我扭頭道。


    玉華眼底的笑意更深。


    我見玉慕卿仍忍不住好奇地朝那些女子的眉眼望去,便咳嗽一聲道:“這些庸脂俗粉算不得什麽。你是男兒便該學一學那玉樹臨風,斯文得體的模樣。你父君原來在眼下畫藍蝶,那才叫絕倒眾生。”


    “當真?”玉慕卿捉住我的手,眼裏滿是憧憬,我甚怕他一個興奮過度,頭上冒出狐耳來。


    我遲疑又謹慎地安撫他的頭。


    他眨啊眨眼。


    ……還好,獸耳沒有長出來的跡象。


    幸好今日給他穿的是長袍,後麵的屁股倒不怕,穿著小袍子也看不出來。以後還要為他做個小鬥篷才能讓人放心,畢竟這凡間比不得上界。


    玉慕卿在我這邊問不到,改糾纏他父君:“父君不是說皮相不重要,內具涵養才最重要嗎,何時竟也這般注意容顏?”“那是你娘光愛皮相不愛涵養,所以為綁住你娘,不得已而為之。”玉華如玉的脖頸上微微有一紅暈,他把目光投向別處。


    這句話換作是以前的玉華,絕對打死了也不會說的。


    如今人傻了,性子倒坦誠了不少。


    這讓我有了逗弄之意。


    “不知幾時能讓我再為夫君眼下畫上一筆?”我笑著斜覷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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