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提,我倒忘了。


    還真是有事兒要找他。


    我低著頭,思忖來思忖去,不知該如何開口。


    按理來說,我應該先央求他派人送我一程,順捎給點遣送費啥的,若是被拒絕,那就正兒八經抱住他的大腿,求他不要趕我走。


    嗯,或許光動嘴誠意還不夠,不知我再加上行動,效果會不會好一點。


    我垂首忍不住斜睨一眼他。


    桌上隻燃著一盞燈,燈芯輕微炸出了聲音,融融的燈光傾瀉在身上,倒是顯得他的輪廓柔和了起來,比平常更平易近人了一些。


    殿裏有股奇異的香氣。


    吸多了便覺得喉嚨有些鹹澀,還有股淡淡的甜膩從舌根升起。


    “你倒是說話啊,這是聾了還是啞巴了?”耳邊的聲音微上揚,有種軟軟的音調,顯得格外和氣,似乎與平日不大一樣。


    我猶豫了一下,肆無忌憚地掃了一眼銀魅殿下,覺得他的身材真是好啊。當前評估了一下他的姿勢,覺得上前抱他的前腿哭訴有些不靠譜,還是環著他精瘦結實的腰身然後乞求兼顧軟磨硬纏比較實在。


    結果有人哼了一聲。


    這一聲哼,把我的狼爪子哼了回去,腦子也被嚇得清醒了。


    我立馬跪在地上,不情不情願地說,“殿下不要把我送回去。我雖然傻,但我會努力學的。不過凡事也好商量,您若執意要把我送走,就……”就得承擔偶的路費,偶的精神補償費,偶這些天的日常開銷。


    “誰說要送走你了?”


    啊……


    我傻了。


    “再者,你人傻,學不會法術與我有何關。我從頭都沒教你,你學不會是正常的,二殿那邊的人能教出什麽東西。”


    您這是在人身攻擊我和小小的誹謗他人麽。


    您再這樣,我就去向二殿打小報告,他的階位好歹也比您高。


    銀魅殿下手拿著軟布擦著金蛇皮鞭,也不看我,自顧自地說,“殿裏這會兒要修整,不巧修的恰好是你那住的那一塊兒,所以今兒你就睡在這邊。”


    這邊?


    一張床?


    我詫異地望著他。


    這會兒我與他,一個跪著,一個坐著;一個軟軟趴在地上,一個個高高在上。


    “怎麽,讓你睡在這兒你不樂意了?”銀魅殿下停下了手裏的動作,優雅地翹起腿,斜著眼望向我,黑袍下隱約能見那修長線條美好的腿,結果正巧讓我瞅見不雅的地方了,我耳後根都燒了起來,臉火燎燎的。


    美色當前,容不得我不樂意。


    他緩緩地走向我。


    我低頭大氣也不敢出。


    我的下巴被掐住,微有些疼,他輕微抬高指,我被迫與他直視,他狹長的紅眸裏有讓我看不懂的情緒。


    我一下子驚惶又有些小小的激動。


    “瞧瞧這表情,難不成你想侍寢?”他臉微靠近了我,銀髮輕撓過我耳側,癢癢的,伴隨而來的是一陣魅入骨子裏的罌粟花香氣。


    我瞪圓眼睛望著他。


    “難不成……”他微微怔愣,仔細瞅著我的表情,恍然間卻笑了“真被我猜中了?”


    我頓時有種被人拆穿的羞憤。


    心裏卻悶得慌,恨不能拿拳頭捶幾下,我臉上哪裏有寫要爬上他床了。


    銀魅君笑歸笑,手勁兒卻在此刻不留痕跡地小了不少,停留在我臉上,稍微摩挲了一陣,指腹遊移到了我唇邊,眼神漸漸曖昧了起來,“這麽平庸的一張臉怎麽也能被選來上界。凡間果然是沒人了。”他臉上的笑在眼底止住,嚴肅了起來,嘴唇微啟,一字一句道:“想侍寢你還不夠格。滾到那邊的榻上去。”


    隻聽聞女人變臉和翻書一般快,卻不料這位殿下也這般,果然像傳聞中說的那般難伺候。


    “弟子這就滾。”我有些懼意了,蹙著眉,低著腦袋,忙往後縮了縮。他嘴角微上揚似乎在輕笑,眼神流轉,視線久久停在我的臉上。


    遲鈍如我之輩,也微微感到了那股愈發灼熱的視線。


    我詫異地望向他。


    他移開了視線,十指交叉。臉上重新掛回了冰冰冰的表情。


    一切恍若隻是我的錯覺。


    其實,倘若銀魅殿下姿態再平和謙順一點,名聲也不那麽臭了。想必為了搏他露歡顏,很多人都會赴湯蹈火再所不辭。正所謂美艷的男子少,美又冷艷的男子綻放的笑容更是少見與可貴。他若能多笑一些,想必是個令眾人傾倒的禍水。


    而可憐如斯的我,被他戲耍了一遍後,終於見到了傳說中的榻。


    原來那張榻就在他床旁的屏風後麵。


    這個位置若放在大戶人家,應該是通房丫鬟偶爾會睡的地方。


    放在大殿裏就有些拿捏不準了,不過這張榻倒是幹幹淨淨的,我這幾日睡的枕頭被褥都按照原先擺放的位置鋪在上頭了。


    至於,榻底下……


    咦,我的夜壺乜。


    莫不是被那些搬傢夥的僕人私吞了。【(╯﹏╰)誰會吞你的夜壺。】


    我偷瞄了一眼三殿下,被他橫了一眼後,我敢怒不敢言,敢怒不敢言,坐在榻上,攥緊了被褥,倒下悶頭就睡,想著我那深愛的夜壺,就情難自已地翻了兩滾,咬了咬被褥。


    唉,原來是讓我守夜。


    中途我有醒過一次,


    透過屏風,我隱約能看到他的身影,


    當時夜已深,窗外頭的枝條被風吹得搖晃不息,陰影落在他身上,時間從他身旁慢慢地溜走,他很耐心地照顧著自己的金蛇鞭寶貝,卻一直保持著那個姿勢,我在他臉上看到那種恍然無錯的神情,他似乎正在陷入某種回憶裏,無法自拔。


    不過話說回來……


    燈光下,他的背影像極了一個人。


    我枕著手,側躺著,透著朦朧的屏風望著他,隻覺得眼皮卻越來越沉。


    昏黃的燈光無聲無息地落在他的身上,他的背影很孤單且有種無奈。渾身上下似乎都散發出了一種無聲的嘆息。


    我眼一熱,打了個哈欠,剩下的還來不及細想,就敵不過周公的召喚,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別走。”


    我擰緊眉頭,翻了個身。


    “別留下我一人。”


    一個男人低沉的嗓音在我耳旁響起,如泉水般湧入我的心。他的聲音那麽低,卻有種撕心裂肺的悲痛沉浸在每一個字裏行間。明明是那麽好聽的聲音,我卻不忍心再聽第二次。


    我一驚,想說什麽卻發不出聲音,嚇出了一身汗後,卻發現自己正茫茫然地站著陌生的地方,周身一片蒙蒙大霧。


    突然響徹天際的鳳鳴聲襲入耳裏,仿若萬千根綿針紮入骨子裏。


    我隻覺得渾身氣血倒流,全身都要散架了般,這種疼不是一般人所能忍受的。


    待我反應過來時,發覺自己正躺在某個男人的懷裏,他的手顫抖地撫過我的髮鬢,放低姿態,摟得我很緊,一字一句地哀求著:莫睡,睜開再看我一眼,我們去看斜陽,你還說過要聽我奏曲兒。


    我們要生生世世做夫妻,不離不棄。


    夢中,那個男人貼著我的耳朵,一字一句地說著什麽,雖然看不清他的麵龐,但卻能很清晰地感受到那脈脈含情似秋水般的修目,臉上有著很憂傷的表情。


    而眼前的血霧愈來愈濃烈了,疼痛是如此的真實。


    我感到自己被一股莫名的力氣拉扯,然後輕飄飄地上升,脫離了那具軀體,愈來愈遠離那個懷抱,最後甚至懸浮在了半空。


    而那個白衣男子正執著地抱著懷裏的女子,身子止不住著地抖著,渾身散發著憂傷的氣息,生離死別也不過如此。


    不!


    那個名字就哽在我的喉嚨裏,立馬就能喚出來。


    胸口像是窒息了一般,心髒仿若是被人扼緊,縮成了小而堅硬的一塊,突突地跳著,傳來尖銳淒入脾髒的疼痛。


    我驚醒了。


    一張臉離我很近。


    三殿下許是漂亮的臉上,此刻正有著暴虐的氣息,他臥坐在榻旁,手指緊緊握著袍子,眸子陰戾,他瞅我一眼後,臉上仍舊有著複雜的情緒。


    “你做噩夢了。”


    我點頭,忙爬起身坐好,想著又不對勁兒,反射性地拿被褥遮住小胸脯。


    他壓抑著情緒,徐徐站了起來,轉身推門,略微回頭,“別光顧著睡,天亮了,二殿那邊差人來叫你了,該滾出去學法術了。”


    於是,我滾了。


    三殿下性子孤僻是眾人皆知的事。


    萬不能觸他黴頭。


    寄在別人屋簷下,哪能不低頭。


    我披著衣袍邊跑邊束髮,想著不對勁兒又折回到後院的井邊,撈起袖子舀水漱口洗臉。昨夜那場夢也做得蹊蹺,若不是殿下他嚇醒我,也不知道那夢會被我做成什麽樣兒。


    一想到,三殿下銀魅君上瞧著我的那一眼,那股恨意,我就覺得脊梁骨陣陣發寒。


    拾綴後,我生怕因遲到而遭先生責罰,連早膳也來不及領,便跑去了練法術的地方。


    可是銀魅君說了謊。


    這會兒天還大亮,坪裏隻有我一人,二殿下那邊壓根沒有差人叫我。我呆在原地等了好半響才陸陸續續有人過來,他們一個個吃得紅光滿麵,就我一個人蹲在地上揪著樹杈畫餅,胃裏空蕩蕩的著實餓得慌。


    先生沒有再教新的,隻是讓我們複習昨天學的那些。


    可沒練多久,就匆匆來了一個穿碧袍子的下人,他一臉焦急,瞅了我們一眼後,便拿手遮住嘴巴附在先生耳旁說了好些話,先生的臉也嚇得青白一片。


    說話的人磕巴,興許是急了,所以聲音也不小,我們尖著耳朵也能聽個大概。


    好像是說玉華殿那邊出大事兒了,碧塵殿下一大早就召集了許多人,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麽,現在還缺了人,想把教法術的先生也請回去。


    於是,課上到一半,便戛然而止。大夥兒作鳥獸散,各忙各的去了。


    我左顧右盼,才發覺青三竹今兒個沒有來。


    不過也是,他天資聰慧,火術耍得這麽地道,偶爾翹堂課也不會耽誤修行。這會兒三殿那邊我是不敢去了,剩下的時間不如拿來瞎逛逛。


    眼前的一條羊腸小道也不知道通往哪兒,景致很美,飄著不少杏花,不少穿著翠碧衣衫的少年少女穿梭而過,其中還夾著著白衣衫的人,似乎是二殿與一殿的下人們。


    他們行走匆匆,眼還不住地亂瞟,臉上掛著焦急的模樣。


    其中有一位活寶青年連糙叢也不放過,拿著腰間別著的玉笛扒著糙,似乎在找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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