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梓不懼不躲,坦然與他對視。


    葉梓那張臉長得顯小,輪廓精緻貴氣,一雙眸子星辰般明亮。他身形在男子中算纖細,看上去弱不禁風,叫人覺得好欺負。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在混亂的圍獵場上,用一根竹筷穿透了失控狂奔的山羊的顱骨。在當今天子半是商議半是強製的命令下,平靜答出了「不願」。


    僅僅這一句,靖和帝便知道,這人絕不像表麵看上去那樣任人揉捏。


    他閉了閉眼,忽然明白為何顧晏會獨獨對這人一片癡情。


    可事情既已說出來,便沒有收回的道理。


    半晌,靖和帝開口,聲音冷了下來:「若朕執意要讓你答應呢?」


    葉梓神情未改,像是並不驚訝靖和帝會這麽說。


    他俯下身,額頭觸到堅實的地麵,低聲道:「除非讓我死。」


    「混帳!」靖和帝霍然起身,「顧晏貴為瑞親王,千金之軀,朕允你留在他身邊已是天大的恩賜,你竟然……竟然……」


    他氣急之下,呼吸稍有不順。


    靖和帝氣得臉色稍白,端起茶盞抿了口,才繼續說下去:「三妻四妾本就尋常,何況你還是個不能生育,無法替他留下血脈的男子。你憑什麽在這兒威脅朕?」


    葉梓道:「陛下贖罪。」


    靖和帝神情稍緩,便聽葉梓又道:「我來自民間,不懂規矩,我隻知我與瑞王殿下兩情相悅,此生眼裏隻有彼此,容不得別人介入。」


    「我身為王妃,有我在一天,便不會允許瑞王身邊出現任何妃嬪侍妾,無論男女。」


    一聲清脆的響聲,白瓷茶盞摔碎在葉梓麵前,茶水濺上他的衣擺。


    靖和帝咬牙:「滾。」


    葉梓俯身跪拜,依言滾了。


    禦帳掀開,外麵天色已經徹底暗下,天上無星無月,像裹著一片化不開的濃墨。


    顧晏就站在禦帳外。


    他與太後用完膳回到營帳,得知葉梓被靖和帝叫走,立即急匆匆趕來了這裏。可靖和帝早吩咐了不能讓任何人進入,他隻能在這裏等。


    此刻見到葉梓終於出來,懸著的心總算是放了下來。


    葉梓在裏麵跪得太久,此時放鬆下來才覺得雙腿酸麻發軟,他正欲向前走,卻忽然踉蹌一下,跌進了一個懷抱裏。


    淡淡的藥香頓時充盈鼻間。


    顧晏急道:「怎麽了?」


    「沒事。」葉梓靠在他懷裏,聲音溫軟,帶了幾分撒嬌的意味,「跪太久,腿麻了。」


    顧晏稍稍放心了些,撫摸著葉梓的頭髮:「走不動了?」


    禦帳外太監侍衛圍了不少人,二人動作這般親昵,很快引來不少目光。


    葉梓掙開他的懷抱,低聲道:「能走。」


    顧晏卻是搖搖頭,轉頭吩咐侍從:「去牽匹馬來。」


    葉梓愣了下。


    他們的營帳離這裏又不遠,至於騎馬麽?


    侍從很快牽來匹棕馬,顧晏翻身上馬,朝葉梓伸出手:「來,我帶你去個地方。」


    葉梓仰頭看他,後者自馬背上低頭看他,營地篝火映在他身後,仿若替他鍍了層光華,猶如天神降臨。


    耀眼得讓人移不開目光。


    葉梓看得失神,顧晏皺眉:「發什麽愣,我有這麽好看?」


    葉梓倉促移開目光:「沒、沒有。」


    顧晏笑了笑,身體稍稍前傾:「阿梓,上來。」


    細碎的馬蹄聲踏破靜謐夜色,春夜的風帶著寒意,葉梓被冷風一吹,大腦變得格外清明。


    靖和帝那一番問話,沒有一句在他的意料之外。


    靖和帝並不是執意要將常寧郡主賜給顧晏。


    那位多疑的君王隻是想藉此試探他,究竟能為顧晏做到何等程度。


    顧晏早在人前演足了情深似海,但靖和帝仍不放心,他想確定瑞王妃是否也如顧晏表現的那樣,與他恩愛不疑,不惜一切。


    若他今天在靖和帝的逼問中鬆了口,或是表現出絲毫猶疑,他能否順利走出那營帳,就是個未知數了。


    葉梓淺淺嘆息一聲,以前總聽說伴君如伴虎,果真不是假的。


    顧晏聽到了這聲嘆息,他放緩速度,雙臂收緊,將他攏緊了些:「冷麽?」


    「不冷。」葉梓搖搖頭,「你呢?別被冷風一吹又病了。」


    顧晏在他耳邊輕笑一聲:「你貼我近些,我便不冷。」


    他們同騎一匹馬,顧晏坐在葉梓後麵,雙臂繞過他牽住韁繩,本來就已經是足夠貼近的姿勢。就連顧晏說話間,葉梓都能感覺到他正輕輕掃在他耳邊的呼吸,小羽毛似的,拂過心頭最敏感柔軟的地方。


    可葉梓隻是稍加思索一下,伸手拉過顧晏身上的輕裘,將自己完全包裹在裏麵。


    這下,他便像是被顧晏徹底摟進懷裏一般。


    二人緊緊貼在一起,嚴絲合縫,沒有半點罅隙。


    葉梓的手攥著輕裘,輕聲道:「這樣好些嗎?」


    顧晏的呼吸忽然沉了幾分。


    他再次放緩了韁繩,任由棕馬緩步向前。


    顧晏將下巴靠在葉梓肩頭,低聲問:「阿梓,你怎麽了?」


    葉梓抿了下唇,沒有回答。


    在靖和帝禦帳裏時,有某一刻,他覺得自己似乎真成了顧晏的王妃。


    他明知靖和帝是在試探他,聽到那些話後心裏仍止不住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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