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素清和葉懷昭一起往那動土的地方走了過去,兩個工匠指著三尺多深的坑,驚訝的說道。


    “剛剛我挖到此處,發現碰到了硬物,仔細的刨開一看,發現了這個。”這些都是工部自己的匠人,手藝精湛並且心細,在底下挖掘,遇到東西都會小心對待。


    日光照在上麵,白晃晃的有些刺眼,杜素清看不清楚,幹脆跳了下去,湊近仔細的都看了起來,片刻之後,倒吸一口涼氣。


    “了不得,三殿下走了沒?”他拿起手上拿絹帛,手直發抖。


    “在別院裏,去給宜妃娘娘和柔妃娘娘請安了。”葉懷昭答道。


    杜素清拍了拍身上的土,將手伸給葉懷昭,“拉我上去。”


    他拉著葉懷昭刨了幾步,忽然轉過身來,“你們都待在遠處,別動。”說完也顧不得禮儀,拽著葉懷昭就往別院跑。


    別院距離工地不過兩刻鍾的功夫,卻將杜素清給跑出了一身大汗,被山風一吹,貼在衣物上直發冷。


    楊景修看到慌慌張張跑進來的杜素清,以及被拽住袖子一臉無奈的葉懷昭。


    “何事如此驚慌?”


    “殿下,請看這個。”杜素清將懷中的一個石牌遞了上去,那石牌不過成年男子手長長,但入手冰涼,顯然不是普通的材質。


    楊景修用絲巾將上麵的塵土輕輕的擦拭幹淨,發現上麵寫著兩行字。


    他驚訝的看向了葉懷昭,“懷昭,你可認得?”


    葉懷昭無奈的搖了搖頭“杜大人見了東西,拉了我就跑,我根本沒來得及看是個什麽了不得的東西。”


    楊景修將那石牌遞給了葉懷昭,塵土已經被擦拭幹淨,上麵的八個字清晰可見。


    “這不像是本朝的東西。”葉懷昭皺著眉頭打量著。“這字寫的也有些奇怪,不太像中原字。”


    杜素清喝了一大杯茶水,終於把氣給喘勻了,“啟稟殿下,老臣倒知道一二。”


    “那你且說說,這東西有何來曆。”說完溫聲吩咐道:“坐下一起用晚膳吧。”


    杜素清用袖子抹了額頭的汗,看見袖子上海沾染這泥土,有些不好意思的避開二人彈了彈,方才說道:“老臣曾主持過宮內摘星樓的修複工作。”


    葉懷昭和楊景修對視一眼,他們二人年少時曾經多次在那樓頂玩耍。


    “那摘星樓是一代名匠所建造,他的真名大家早已忘記,唯獨記得賽魯班三字。”


    楊景修點了點頭,“我也多次上去過摘星樓,上麵一顆釘子未用,巧奪天工,據說你哪怕拆掉一根柱子,整棟樓都會坍塌。”


    “殿下果真見多識廣,沒錯,這摘星樓的確如此,賽魯班技藝超凡,並且脾氣古怪,不允許別人改動他的建築。”


    楊景修指了指桌上的石牌,“但與這,有何關係。”


    杜素清苦笑了一下,“摘星樓的頂樓,我們重新休憩過,裏麵有一間暗室,裏麵擺放了十來個靈牌,牆上刻著的都是這句話。”


    他的目光瞟向那石牌,“當年陛下剛登基不久,命人查明後,將那些牌位安置在慈恩寺中,那些牆壁上的字,全部給了下來。”


    葉懷昭奇道:“那樓不是沒塌嘛。”他年少時跟楊景修多次在樓頂幽會,並未發現什麽不妥。


    問完之後,恍然大悟道:“你們是用刀子一點一點的將那些刻痕刮掉的。”


    杜素清苦笑著點了點頭,“沒錯,老臣在上麵忙了幾個月,所以對這句話記憶尤其的深刻。”


    “哦,這話是什麽意思。”


    杜素清卻說起一個兩人都並不陌生的故事,便是五百年前,魯國哀帝任命男寵賀雲為國師,最終亡國的故事,葉懷昭聽的眉頭一皺。


    “史書中記載的賀雲是個佞幸之徒,但老臣發現並非如此。那摘星閣應當是為他所建,他在其中為自己的父母親人立了靈位,還寫下了一些大逆不道之詞。”“哦?”楊景修看了看那靈位,神色莫測,“到底寫的是什麽意思。”


    杜素清跪倒在地,一滴冷汗滴落在地上,“臣不敢說。”


    葉懷昭將他輕輕的扶了起來,“陳述一件事實而已,杜大人不必慌張。但說無妨便是,三殿下宅心仁厚,絕不會遷怒於你。”


    楊景修點了點頭。


    “這上麵寫的是,倒行逆施、國之將亡。”話音剛落,室內鴉雀無聲。


    倒行逆施,國之將亡。


    魯哀帝的確亡了國,他迷信宗教,寵信奸佞,倒與恒昌帝有著異曲同工之處,但若言亡國,卻又的確嚴重了一些。


    楊景修沉默了片刻,“我馬上回宮,稟告父皇,杜大人,葉大人,此事還有誰知曉。”


    杜素清擦了擦額頭的汗,“我看到立馬收了起來。”


    “挖出來的工匠呢?”


    葉懷昭拿過那石牌看了看,“葉某自詡讀了不少閑書,卻仍不認得這上麵的字,杜大人也是因為機緣巧合,才認識的,那些工匠各個五大三粗,能識得自己的名字便不錯了。”


    楊景修看了他一眼,又意味深長的對著杜素清說道:“葉大人,倒是一如既往的心軟。”


    葉懷昭避開了他的視線,淡淡的說道:“無妄之災,能免則免。”


    楊景修迎風而去,葉懷昭與杜素清站在山頂的一棵大樹下。


    “懷昭前些日子整理家父的手劄,發現了一件趣事。”葉懷昭忽然開口說道,山風將其衣帶吹的獵獵作響,衣袂飄飄。


    “何事?”杜素清心不在焉的問道。


    “他說同科有位進士,乃是妙人,醉後模仿他寫的字,連他自己都難以辨別真假。”


    杜素清的冷汗一下就流了下來,心中第一次起了殺心。


    葉懷昭卻渾然未覺,“我會將其燒掉。”說完轉身就走,沒有再多言一句。


    杜素清沒想到自己絞盡腦汁謀劃的局,從頭到尾斟酌多次,自問沒有露出破綻,居然被這人不到半個時辰便識破了,但不僅沒有揭露他,還在三殿下麵前,保下了那些工匠一命。


    山風呼嘯,杜素清臨風而立,也不知,這一次,能拖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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