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尋推開門,帶著一室的料峭寒意,冷風呼啦吹進室內,入目的便是黑色長側分頭發,黑色大衣,黑色長筒靴,一抹黑到底的背影。高挑纖細。


    張媽正端著紅棗桂圓紅豆粥,走了出來,瞥了一眼以尋,笑著說:“太太回來了。”


    陸琪玉聞言轉身,漫不經心的打量她一眼,以尋的麵孔清麗膚色瑩白,嵌著一雙盈盈妙目,目光沉靜,鼻梁秀挺,朱唇微啟,端雅清麗,氣質絕然。陸琪玉拋在雲端的一顆心落了下來,她極疼愛其森。唯恐其森一時衝動,隨便找個平庸的人放在家裏,她心中覺得配得上其森的人,幾不可見。想看計以尋的照片,其森卻很漠然。想著爸媽總歸是見過的,同樣的漠然。她一方麵定以為這弟媳資質平庸,另一方麵也深深同情這位素未謀麵的計以尋。


    這計以尋嘛!出生卑微,她皺眉。但是刨去這身世,外表上倒也稱的上其森,當然她還是覺得自個兒弟弟。無人與之匹配。


    她想到此,優雅一笑:“以尋?弟媳?!”


    以尋微笑:“姐,陸琪玉?!”


    “循循善誘的循?”陸琪玉嘴角微翹,似笑非笑。


    以尋眼眸閃過微愕,陸琪玉一來就給她個下馬威呢,她微笑不減,聲音清冽:“尋尋覓覓的尋。”頓了頓。她又笑道:“琪樹芊芊玉蕊新。”


    陸琪玉眼眸晶亮,右臉頰漾著淺淺酒窩,“這個解不錯,我出生這麽久,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麽跟我說呢,我一直覺得我的名字太普通。玉啊玉的,珍貴是珍貴,但是一碰就碎,太脆弱,原來還有這個名堂。你還真是飽讀詩書的人。”這最後一句是誠心說的,雖然她語調聽起來,似乎含諷帶刺。


    以尋一笑。陸琪玉這一點倒不似其森,那個人,嗯,很吝嗇詞匯。


    陸琪玉似乎很誠懇地說:“不好意思,我嫌出口人多擁雜,就從專門通道走了。”


    以尋眉頭輕蹙,了然點頭,臉上是淡淡的客氣與疏離:“沒事。姐以後想方便的話,知會我一聲便是了。”話說的很客氣,但這理細聽起來卻是反意,她並認同陸琪玉的做法,雖然對方是她姐。但她希望得到尊重。以後不要再開這種玩笑。


    陸琪玉的皺眉。她的第一次試探以失敗告終。


    專業挖牆腳機


    張媽端了兩碗紅棗桂圓紅豆粥。招呼她們過來吃:“大小姐,這是太太特意讓我做的。你多吃點。”


    陸琪玉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對麵端坐著的以尋,這個女人,似乎沒那麽簡單。才來不久,張媽都偏向了她。她可是把她侄女趕走的人啊!而她現在又想來攻略她了嗎?哼,沒那麽容易。她輕嚐了口粥,狀似關心的問:“你家在哪兒?有哪些人?做些什麽?”


    以尋吃粥的手一頓。睫毛閃了閃:“我是鄴城人。爸爸管理一個桃園。有個哥哥,做點小本買賣。”


    陸琪玉“嗬”了一聲,尾音被她生生掐斷了,不管怎麽說,以尋是其森的老婆,就算出身低微,也不能這麽明目張膽的請忽怠慢,那不就是輕視其森本人嗎?再說她是大小姐,是名媛淑女。清清嗓子,她問:“那你媽媽呢?”問完便後悔了,剛剛問過,以尋就沒答啊!她掩飾尷尬,低頭舀了一湯匙粥。


    以尋垂眸,斂去眼中波動,吸口氣:“在我十歲時候病逝。”


    陸琪玉尷尬的拿紙巾擦了擦了嘴:“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後一句話說的多餘,倒讓以尋覺得她是故意的了。她敷衍:“沒事。”


    說完,以尋便默不作聲的吃粥。既傷感媽媽,又傷感她是外人,陸琪玉對她的事毫不知曉。


    氣氛沉寂了下去。


    陸琪玉在雪園逗留了一夜,東方才露魚肚白,她便要走,她在市中心另有住處,雖然之前發生了點點齟齬,然而實在是微不足道。以尋勸她留下:“姐,快過年了,不在雪園多待幾天嗎?”


    陸琪玉甩甩頭發,笑了一下,似有譏誚:“理由?”


    以尋被她問的梗了一下,潤了潤唇,試探的問:“你自幼便什麽都不缺,現定居在威尼斯。最想的便是有個陪伴的人吧。”


    以尋之前從張媽那裏得知,陸琪玉現年32,自從上次戀愛未果,迄今為止已有五年未戀愛,獨居威尼斯。很少回雪園。


    “你?”陸琪玉輕哼了一下,“你又懂我多少?便試圖打探別人隱私。”


    以尋啞然。


    宋茹曼的聚會是在三天後,華麗的包廂裏,昏暗的燈線輕籠著嬉鬧的人,有人在k歌,有人在玩牌。歡聲笑語,不亦樂乎。以尋跟幾位老同學打完招呼後,便罩著一件短外套,端著酒,瞥眼瞧著斜對麵那對“佳偶,”不時做著狎昵動作的兩人。


    宋茹曼的聚會就是個鴻門宴,她辦聚會,意在以尋。


    但是……以尋看著香檳酒,搖了搖,冷笑。正想起身出去透口氣。宋茹曼已經走了過來,拉著一個眉目清俊的人,給以尋介紹:“以尋,這是我的男朋友,方臨聲。”


    方臨聲看了一眼以尋,燈線昏暗,不知道他眼波中的情緒,他蠕動了唇,似乎欲言欲止。卻什麽都沒說。


    以尋冷笑,“方先生別來無恙。”


    宋茹曼驚呼:“你們認識呐!”


    以尋點頭:“認識,不熟。”


    宋茹曼挽著方臨聲的胳膊緊了緊,說:“你們怎麽認識的?”


    以尋微笑:“那日天氣不好,我眼光差了些,腳滑,濺了他一身泥巴!”以尋半真半假的回答,方臨聲卻始終不發一言。深深的看了一眼以尋。


    “原來如此。”宋茹曼斜睨她一眼,笑容滿麵:“真可惜,沒有見到你老公。你看大家都帶家屬了,你未免的顯得孤單些。”似是關心,實則戳人心。


    聚會百無聊賴,那對人,挑了一首情歌,《一不小心愛上你》,唱了起來,唱的纏綿悱惻你儂我儂,情深意重。


    以尋起身去洗手間。洗手的時候,毫無意外的在鏡子裏看到宋茹曼的身影。


    “你滿意了?”嘩啦啦的水聲掩飾不了她的嘲弄。


    “你什麽意思?”宋茹曼挑眉。


    以尋歎口氣,仔細揩幹淨手。轉身,冷冷的說:“宋茹曼,你也老大不小了,還玩這種幼稚的遊戲。這次又是多久?”


    以尋與宋茹曼的過節起源於大學,大學裏宋茹曼高調喜歡外係的一個男生,而那男生瘋狂追求以尋,她與以尋之間的微妙關係便日益高漲,也越發緊張起來。那以後,宋茹曼便似變了一個人,她的名聲不太好,是個類似於花蝴蝶的人,在校內甚有名,緋聞女王非她莫屬。當然也有很多男人熱衷追逐這種家世好又長的豔麗的花蝴蝶。


    宋茹曼是個專業挖牆腳機,不僅挖別的女人的牆腳,重點是挖跟以尋的牆腳,凡跟以尋深入接觸的男人,她便要一網打盡,收入石榴裙下。她的招牌動作是輕撚蘭花指,撩了撩長卷發,常掛在口中的話是,隻要鋤頭揮的好,哪有牆腳挖不到。


    以尋印象最深刻的便是聽楚瑤說過,宋茹曼跟一網友見麵當天,便去酒店開房,大戰了n個回合,而那網友,是會計係係花的男朋友,就因為係花mm不小心得罪過宋茹曼。


    那日以尋看到方臨聲跟宋茹曼一起出電梯,她才有些警覺,心內一咯噔,宋茹曼還在玩這種把戲。這個女人……還能請到那麽多同學,大概跟她一樣的想法吧。


    宋茹曼譏誚:“那是我的事。怎麽你老公經常出差嗎?那獨守空房的滋味如何?”


    以尋抿了下唇,說:“宋茹曼,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生活,你這種毫無定所的人怎麽懂得旁人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幸福。”頓了頓,她笑的嫵媚:“抑或小別勝新婚的激情。”她看宋茹曼眼中露出譏誚以及……嫉妒的光芒,麵色一冷,“宋茹曼,我勸你適合而止,今日我審查過了,實在不合我老公的品味。這樣的聚會我不會再參加,告辭。”


    以尋出得洗手間,覺得輕鬆。瞥眼遇見方臨聲走了出來,她與他擦肩而過,方臨聲的聲音飄了過來。“……以尋,我沒想到你會來。”頓了頓,他轉身,深吸口氣,拉住以尋得胳膊,連珠炮問:“那日我見到你了。你為什麽跟蹤我們?你還對我未忘情嗎?你為什麽這麽快嫁人?是氣我?”


    以尋粗魯揮掉他的手:“你在審問我嗎?”她深吸口氣,覺得好笑:“方臨聲,我再提醒你一次,請叫我陸太太。一個大男人還是不要自作多情的好,倒是你,好好地守著這份能為你開辟疆土的女人吧,不要到時候……”賠了夫人又折兵,算了,跟他有什麽好說的。


    以尋轉身就走,胳膊卻又被人拉住了,她以為是方臨聲,不勝其煩,“你走開!”


    那人沒說話,拉過她,猝不及防給她一巴掌:“計以尋,你當我瞎的嗎?敢當著我麵勾引我男人?”


    宋茹曼兩眼燃燒一簇火焰,看到以尋臉上浮現的紅色印痕,又覺得些許寬慰。餘光掃了一眼方臨聲,冷寒的像是下了冰雹。


    以尋的臉火辣辣的,冷眼瞥了一眼方臨聲,後者邁動了一下腳步,定住了。以尋突抄手還給宋茹曼一巴掌。“你最好搞清楚,管管你家寵物!”


    兩人混戰在一起了。女人打架無非就是揪衣領抓頭發。這兩人像是鬥紅眼的母雞,互不相讓。


    拉開她們的不是她們同學,也不是方臨聲。而是——


    其森一手扶著副駕駛,一隻手捏著煙,煙頭明暗閃爍。他麵色冷峻,直視前方,不發一言。


    “其森,事情都解決了?”以尋沉默良久,斟酌詞匯,小心翼翼的問。


    想起半小時前,一隻大掌粗魯的推開宋茹曼,而後又一把拉過她,她因為慣性,驀地撞到一個結實溫熱的懷抱,她還未反應過來,頭頂上方傳來一把清冷的聲音,“這位小姐,我太太跟你有什麽過節嗎?”


    低沉磁性,是她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她心中漾著一抹驚喜。抬頭看向他。目光有她未察覺的眷戀。


    宋茹曼直到他說完,才從震驚中清醒過來,她,她居然勾搭上陸其森?那個人……


    想到此,宋茹曼銀牙暗咬,笑顏竭盡嫵媚,鳳眸婉轉:“原來你就是以尋口中常不歸家的老公?也難怪以尋春閨寂寞,要勾搭我男友了?”


    其森皺眉,冷眼打量了一眼懷中的女人,她正吃驚的看著宋茹曼,眼中隱隱可見輕蔑。以尋嗖的離開其森的懷抱,雖然有點貪戀,但是……她轉頭對方臨聲說:“方臨聲,你還是把你家喜歡亂咬人的某種動物,牽回家吧!免得丟人現眼。”


    方臨聲尷尬,別開眼,正要說些什麽,宋茹曼氣的顫抖,又揚起巴掌向以尋攻去。中途被一雙大掌截住了,那力道十分大,她感覺到她的骨頭都要被捏碎了。其森沉聲道:“有我在,你別想動她。”要動,也是自家回去慢慢動。


    其森放開宋茹曼,轉頭拖著以尋便走。


    宋茹曼在後麵搬弄是非:“陸其森,你最好管好你家老婆,她很風騷的,紅杏出牆不知道多少次了,在syl……”


    其森鬆了鬆以尋的手,而後又握緊了,他回眸,冷聲:“謝謝你的提醒,她的眼光很好!”


    宋茹曼一時半會未明白什麽意思,等她明白過來,隻見那一對麗影已去。宋茹曼臉色青紅一片。胸脯起伏。尷尬羞惱怨憤嫉妒,心緒難平。


    遠遠的,以尋聽到一聲清脆的啪的一聲,跟之前打她的那個巴掌,頗為相似。


    “我的事了了,你的呢?”良久,其森緊了緊方向盤,而後鬆開,摁滅煙頭,在水晶煙灰缸裏使勁兒撚了撚,沉聲道。


    補過了


    以尋抿了抿唇,“我?我了斷的很幹淨,至於在公司,眾口難調,清者自清。”她一向不是個拖泥帶水的人,在感情上自然也是,她不管他之前遇到什麽人,談的怎麽樣。但在跟她在一起的時候,就要求對方百分百的忠貞,眼裏揉不得半粒沙子。至於syl,那完全是無聊人士杜撰yy,從宋茹曼嘴裏吐出來,那就是赤/裸裸的挑撥離間。她也不屑費力去解釋。而且,正好也可趁此試探……


    其森薄唇緊抿,未置一詞,餘光中掃了她一眼,見她狼狽的摸樣,皺眉。


    以尋被他灼熱的視線盯的不自在,恍然驚覺,連忙從包裏掏出小鏡子檢視自己,臉上淩亂的紅色抓痕還未消去,睫毛膏糊了半圈眼框,眼皮鐵青淤腫。頭發亂蓬蓬一團,像是一堆草……


    夜幕天塹中一輪橙紅的殘月如勾。殘敗的枝椏疏影橫斜略顯枯寂。


    其森伸出一隻手,輕撚掉她頭頂的一枚枯葉。指腹擦過她柔軟的發,他的手頓了一下,順著鬢角劃到她的臉頰,捏住她尖削的下巴,感受到她瑟縮了一下,他眼中掠過複雜的光。冷寒著臉,沉聲說:“我希望你時時警醒你現在的身份。”


    以尋微愕,怒氣橫生,手指抓著羽絨衣,緊緊地,咬著唇,別開臉。稍後垂眸斂下心緒,深呼吸下,稍稍整理下自己,抹去酸澀,原來他是不相信,也是不在乎。他在乎的隻是他的地位身份,作為他妻子的她該守的本分。其中,其實……並沒有感情,那怕一丁點兒……她的心寒了一下,想起往昔種種,徒感頹廢。憶起舊日繾綣,頓生悲涼。


    以尋緘默,閉口不語。


    一路上很消沉,許多積壓的言語哽在喉嚨,無法傾訴。隻盼著明日,太陽重生,又是新的一日。


    下車後,以尋的消沉已經散去,腦中冒出好些個念頭。她潤了潤唇,快步追上其森,攔住其森的去路,直視他的眼睛,暈黃的廊簷燈線下,他的眼睛不似之前寒涼,多的是如海深沉,卻,平靜無瀾。以尋蠕動下唇,鼓起勇氣說:“明日你有空嗎?”


    “沒有!”其森靜靜注視了她一會。淡淡的說。


    “哦!”以尋擠出一絲微笑,揚了揚下巴:“我以為你會有空。”


    以尋洗漱完,按壓住再次找他的衝動。推開另一間書房,之前是一個小的儲物間,被她改造成她自己的書房,裏麵有一張書桌,一個電腦桌,一排書架,幾盤花草錯落其間。她擰開台燈,拿出紙和筆,坐在書桌旁,描描畫畫。


    其森未發現她,搜尋了其他地方,仍舊未見她身影,轉而想她應該在書房,這個時間……其森抬腕看了下手表,快十點。她在幹什麽?臉突然冷了下來。


    其森回他書房坐了一會,抽了一支煙。猩紅的煙頭明暗閃爍,抽完,他終於不耐步出書房,長腿邁向另一間小的書房,門半掩,光線澹澹,簌簌灑落。


    三次後,其森看到她仍舊座在電腦桌旁。右手握著鉛筆不斷地抖動,小小的頭顱隨著動作輕微擺動,纖細的身體裹在寬厚的浴袍下,愈顯嬌小。頭發鬆鬆披散在腦後,柔軟飄逸。背脊挺直,一副倔強的模樣。


    其森凝眉沉思良久,按捺住好奇,輕輕帶好門,踱步回到書房。


    以尋察覺到他的動作,屏氣凝神,仔細看白紙上,竟多了一個他的笑臉。如雪消融的臉蛋如月色高潔顛倒眾生,哦,他該多笑的。想想,他的笑容竟是幾不可見。他,一定很累吧,那種事情,對於並不很熟悉彼此的他們……


    以尋重拾起信心,把畫夾在書中。走出書房,其森書房在斜對麵,門虛掩,光線淺淡。她躡手躡腳走過去,門縫中瞧見其森握著鼠標的手,不斷的點啊點的,音箱裏不時傳出雜亂的聲音。以尋嘴角微露笑意,了然。


    但是……她要讓他明白他的話觸怒了她,雖然也許他不屑於去明白。她看了看下手表,十點了,便放棄去樓下煲湯的念頭。覆個麵膜。保養好自己,做著美夢去了。


    翌日東方未露魚肚白,她起身,親自做早餐。


    其森醒來便是看到她在廚房忙碌,小小的身影不斷在廚房晃動。她見到他,壓下驚喜,隻是淡淡的說:“你再等會,我等會就好了。”


    他未說話,坐在沙發上看報紙,偶爾睥睨她一眼,似覺她很開心,輕微歌聲飄進他耳膜,他不通曉流行音樂,不知道她唱的是什麽,但覺歌聲還可以。今早起她容光煥發,她,又為什麽這麽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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