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他在網上搜索得到的資料,大順通寶正是明末農民起義領袖張獻忠所鑄造的貨幣。張獻忠於1644年攻克成都,在成都稱帝,建立了大西政權,其後發行了大順通寶作為貨幣。這之後不過短短十多年或者幾十年,玄化道院神秘地“升仙”了。


    之前他一直在苦苦思索,阮猴子和那枚大順通寶之間,到底會有什麽聯係,現在看來,事情一點一點清晰起來。阮猴子曾經給張獻忠帶路,去尋找所謂的“靈穴”,這是一條全新的、振奮人心的線索。


    靈穴是什麽?黑色的花朵會不會就是出自於靈穴?靈穴裏會藏有揭穿魔王身份的關鍵證據嗎?


    現在容不得他細想,他看著阮帆:“沒錯,我就是想打聽這件事。”


    “這件事可就不是兩百塊錢能打發的了,”阮帆臉上露出令人厭惡的猥瑣笑容,“這些年來,可沒少有人跟我打聽這件事,都是衝著張獻忠的寶藏來的吧?”


    怎麽又牽扯到寶藏了?馮斯眉頭一皺。張獻忠的寶藏?那是什麽玩意兒?和他先前所說的靈穴又是什麽關係?但他不願意在阮帆麵前露怯,隻能含含糊糊地哼了一聲。阮帆把手一伸:“先拿錢來,兩萬。”


    “你他媽窮瘋了吧?”馮斯差點忍不住站起來,想到這是在車裏,站起來難免碰頭,又忍住了。


    “其他人呢,我一般隻收五千,”阮帆嘿嘿笑著,“但你既然開得起四十萬的車,恐怕比那些人都要有錢一點兒。兩萬,不算多,你要是真能找到張獻忠的寶藏,那可是價值連城的玩意兒,說不定能賺回上萬倍呢。”


    馮斯心裏猶豫不決。按說以他的身家而言,提出兩萬塊錢倒也不算什麽,但想到要把錢給這樣的無賴,實在讓人不太愉快——何少衡雖然也不招人喜歡,雖然更是要出了百萬天價,但他畢竟是個生意人,收了錢就一定會算數。當初哈德利教授付了錢,的確得到了重要資料;後來自己從何少衡的情人張梓濛那裏得到的文本,也補上了一些關鍵的缺失環節。


    但眼下這個阮帆,隻是一個濫賭鬼,一個連房子都輸掉了的無賴,鬼知道他會不會隻是信口胡編一些民間文學式的謊言來騙自己。


    “你稍等一會兒,我去取錢。”薑米忽然說。說完,她真的拉開車門走了出去,馮斯連忙跟出去,小聲說:“你真的打算給這個無賴錢?萬一他騙我們呢?”


    “就當是賭一把囉。”薑米說,“我們一路都來到這裏了,距離謎底已經很近了,到了這裏為了一點小錢就放棄?你可是敢從警察手裏逃跑的人才,這不大像你的作風嘛。”


    她接著說:“你知道你最大的毛病是什麽嗎?”


    馮斯呆了一呆:“長得太帥?智商太高?”


    薑米重重揪了一下他的耳朵:“還有臉皮太厚——你最大的毛病就是想得太多。”


    “是麽?”馮斯又是一呆。


    薑米悠悠地說:“很奇怪的是,每次被逼到角落裏的時候,你總會做出果斷的抉擇,就像在摩天輪上,你不顧性命地去抓那個木盒子。但是情勢沒有那麽緊急的時候,你就總會權衡過來權衡過去,擔心這個擔心那個,著實想得有點太多。你才二十歲,又不是七八十歲的大爺。”


    是這樣的麽?馮斯撓撓頭皮,發現薑米似乎說得挺有道理的。大概是因為從小生活裏就出現了太多的波折,讓他總是習慣性地把自己放在一個毫無退路的位置,一切都隻能依靠自己,不敢出錯。他在人前開朗樂觀喜笑顏開,總是滿嘴不著邊際的毒舌笑話,但在內心深處,其實總是缺乏安全感。


    神秘的魔之世界的出現加劇了他的這種危機感。他是一個能和魔王的精神發生聯係的所謂“天選者”,受到整個守衛人世界的關注,但直到現在,他的附腦從未覺醒過,他始終是一個普通人,完全無法和其他擁有附腦的“同族”相抗衡的普通人。這個在正常生活中一向自我感覺良好、時常還能揍揍人的年輕人,忽然就在無數的眼光裏變成了一個沒用的人。隨便拉出什麽玩意兒來,似乎都可以輕鬆地把他當成螞蟻一樣一腳踩死。


    如此強烈的反差,讓馮斯感到難受,感到失落,感到沮喪。再加上身邊的幾個朋友幾乎是他生命中僅有的寶貴事物,他頭腦裏思慮得更多。


    “我還有一個問題要問你,”薑米繼續說,“你對網遊鑽研很深,很多遊戲都能被你找到各種賺錢的竅門和bug。但是有沒有哪一款遊戲是你真正喜歡的、真正樂意去玩的?單機網遊都算。”


    馮斯被問得瞠目結舌。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好像真的沒有特別愛玩的遊戲,雖然他在同學當中算是遊戲天賦很高的。同學們在宿舍裏對戰的格鬥遊戲和足球遊戲,他稍微上手就能掌握訣竅,練上一星期就能稱霸全樓。但這些都隻是偶爾為之,絕大多數時候,遊戲對他而言就是一堆冰冷的數據,能拆解開蘊藏在這些數據中的秘密,就能給他換來金錢——如此而已。要他真的為了娛樂,或者為了愛去沉迷於某一款遊戲,好像真的做不到。


    “照你這麽一說……我好像真是活得很無趣的樣子呢。”馮斯喃喃地說,“有點浪費社會主義糧食的感覺。”


    “你不是無趣,你就是心思太重,車到山前必有路,我一直相信這句話,”薑米輕撫著他的肩膀,“別想太多了,想太多長皺紋,心也會變老的。”


    馮斯忽然笑了起來:“是啊,心老了就不好玩了。之前我一直覺得,這一路是我在照料你,幫助你,但其實……你帶給我的,更加……”


    “酸不拉幾,這又不是拍言情片!”薑米拍拍他的麵頰,“趕緊幹正事,回頭再告白!得有玫瑰花!”


    “女王殿下聖明!”馮斯嚴肅地說,“咱們趕緊弄錢聽故事吧!”


    二、


    清晨時分,石匠們來到了青峰山。


    白色的霧靄之下,這座青城山的支脈顯得輪廓模糊,帶有幾分不祥的神秘氣息。或老或少的石匠們踩著霧氣中濕漉漉的山道,被繩子牽成一串,愁眉苦臉地挪動著步子。在他們的身邊,張獻忠的士兵們手握利刃,虎視眈眈。


    突然之間,一名石匠掙脫了繩索,一把推開身邊的兵士,拚命向著遠處跑去。然而剛剛跑出幾步,嗖的一聲,一支利箭從人叢中射出,準確地命中他的後背,箭頭從胸口穿出。他甚至都來不及哼一聲,就倒地身亡了。


    “都不要動歪腦子,”一個充滿威嚴的聲音響起,“大西王的規矩你們知道,好好聽話,自然能活命;有敢耍花招的……這就是榜樣!”


    他沒有再多說,隻是輕輕抽了一下腰刀,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在寂靜的山林間響起,令人心驚膽戰。


    阮嵩悄悄側頭看去,說話人是一個滿麵陰鷙的中年男人,一雙上斜的吊眼裏寫滿了精明與殘忍,拿在手裏的弓還沒有放下。他認出來了,這是張獻忠四個義子中的長子——張可旺,本名孫可望,素以勇悍奸詐而著稱,為張獻忠的大西軍屢立戰功。張獻忠攻克成都後,他被封為平東將軍,位列諸將之首。從剛才射出的那一箭來看,反應奇快、又準又狠,倒是不負其名。


    堂堂平東將軍,怎麽會親自來監管采石頭這種瑣事?阮嵩陡然意識到,事情不會那麽簡單,他們此行的目的,恐怕不會是普普通通的“采石料”,而極有可能牽涉重大。


    阮嵩是青城山下大觀鄉的一名石匠,生在天府之國,原本可以安安穩穩過日子,卻不幸趕上了各路反賊紛紛起義討伐大明的烽煙歲月。就在幾個月前,闖王李自成的大軍殺入北京,傳承276年的大明朝一夕覆亡;而很快地,大西王張獻忠先克重慶、再破成都,整個四川陷落了。


    人們都寧可打進來的是李自成,因為張獻忠實在太過殘暴。據說此人年少時家境窮困,迫於無奈隨父親入川販賣私鹽,由於馱運貨物的驢拉屎髒汙了當地富商的大門,父子倆被狗腿子硬逼著吞驢糞,父親被生生逼死,從此張獻忠對四川恨之入骨。多年以後,他的大軍終於打進了四川,以“澄清川獄”為口號,在蜀中殺人無算,令人聞之膽寒。大西軍所過之處,倘若直接投降那還好,如果當地軍民敢於抵抗,就會遭受血腥屠殺,留下十室九空的慘景。


    有錢人家紛紛想法子逃離四川,阮嵩這樣的窮人無路可去,隻能聽天由命。不過現在看來,他的命實在不算好。張獻忠突然下令,要征用三百名石匠到青峰山采石,身為石匠的阮嵩正好在青城山腳下,也在征召範圍內。


    他無從抗拒,就這樣被押到了青峰山,但平東將軍的出現已經讓他意識到此行的特殊。而進山的路途更加讓他感到不對勁。士兵們經過了好幾處適宜采石的采石場,卻都沒有停住腳步,而是不停地驅趕著石匠們往青峰山深處走去。除此之外,山裏出現了比石匠人數更多的士兵,好像是在尋找著什麽。


    也不知走了多久,來到一處險要的所在。前方突然竄出幾隻野生的大猴子。青城山的猴子向來習慣了向人乞食,眼下見到一大幫人過來,多半把他們當成了當地山民或者遊客,二話不說就撲將上來。


    張可旺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寒光,又舉起了手中的硬弓,但弓箭還沒有發出去,一旁卻響起一個焦急的聲音:“老爺,不要殺它們啊!”


    張可旺並沒有放下弓,隻是把頭轉了過去,正看見阮嵩那張充滿乞求的麵孔。他冷笑一聲:“哦?你是想命令我?那麽給我一個不殺它們的理由,否則的話,我殺了你。”


    阮嵩渾身冷汗直冒:“老爺,我、我……它們是我的朋友。”


    “朋友?”張可旺微微一怔,放下了弓箭,“說說看,怎麽個朋友法?”


    “我就是喜歡猴子,經常放著正經的石匠活兒不做,跑到山上去喂猴子,這一片的猴子基本都認識我,和我很親近。我還照著它們的模樣捏麵人……”


    “都認識你?親近你?”張可旺若有所思,“那麽,如果我讓你指揮猴子,它們會聽你的嗎?”


    “隻要給我足夠的喂它們的食物,它們肯定聽我的!”阮嵩自信地說。為了證明自己的話,他衝著那幾隻猴子招招手,猴子們果然乖乖地竄了過來,圍在他身邊,顯得很是親昵。


    “如果要讓這些猴子帶路呢?”張可旺饒有興趣地看著這些突然變得聽話的猴子。


    “隻要是人能走得了的地方,我想是沒問題的。”阮嵩說。


    張可旺短暫地思索了片刻,忽然又笑了起來。這一次,他的笑容居然很溫和,反而讓阮嵩有一種汗毛倒豎的感覺。


    “其他人原地紮營,會有人送帳篷食水過來。”張可旺高聲命令說,“至於你,跟我來。”


    阮嵩很快就明白了張可旺想要讓他做什麽,那是一個乍一聽非常令人匪夷所思的命令。原來是張獻忠聽聞傳言,在青峰山某處有一個“靈穴”,集天地之靈氣於一體,風水極佳,若能在那裏修建墳墓,可保大西朝萬世基業。而這個靈穴所在之處,據說隻有猴子才能找到。


    然而阮嵩聽完之後卻心頭一震,雖然他並不知道所謂的靈穴或者萬世基業到底是真是假,但千真萬確的,青城山的猴子隱藏著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每隔幾年,這裏的猴子都會產生一種不被旁人注意的騷動,隻有總是和猴子很親近的阮嵩才能注意到這樣的變化。每到了這個時候,這些猴子就會失去和人類嘻戲討食的興趣,甚至變得暴躁而充滿攻擊性,成群結隊地躲入深山。阮嵩曾經嚐試著跟著這些猴子,想要看看它們到底去什麽地方幹些什麽,但一來越往深處道路越艱險,猴能走,人難行;二來當他跟得久了之後,猴子們竟然會對他充滿敵意,做出攻擊的威脅。所以最終他也沒弄明白這種奇特的騷動到底從何而來,但卻對這種周期算得很準確:每三年一次。算算日子,今年的“騷動期”馬上就要來了。


    這絕對不會是巧合,阮嵩想,張獻忠是算準了日子才派他的義子來這裏的。他一定是打定主意,由士兵們找到靈穴,然後立即派石匠去修建墓穴。不過在意外地發現了自己這個猴子王之後,張可旺可以省掉很多力氣了。


    有了士兵們開山劈路,阮嵩的跟蹤十分順利。他熟悉和猴子有關的一切,能夠從一切聲音、氣味、糞便、痕跡中找到猴子們的去向。幾天之後,他找到了一個狹窄到幾乎隻能容一個人側身通過的岩縫,那些暴躁的猴子就是從這個岩縫鑽過去,然後消失不見的。


    張可旺估量了一下那個岩縫,派出一名身材較瘦的士兵,命令他鑽過去查看一下。士兵小心地貼著岩縫鑽了過去,一小會兒工夫之後,岩縫那邊突然傳來他淒厲的慘叫聲。那叫聲裏充滿著痛苦和恐懼,聽得阮嵩隻覺得兩腿發軟,幾乎要站不穩。很快地,叫聲消失了,士兵再也沒有回來,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岩縫那邊隻剩下猴子們嘰嘰喳喳的叫聲。而空氣中開始彌漫開一股血腥味兒。


    “看來找對地方了,很好。”張可旺並不為損失掉一名士兵而感到可惜,反而十分滿意。他衝著阮嵩勾了勾手指頭:“你,過去看看。”


    阮嵩大驚失色:“這……這不是過去送死嗎?”


    “別人去是送死,你不是猴子王麽?”張可旺皮笑肉不笑地把手放在刀柄上,“如果你說的是真話,猴子都喜歡你,它們不會傷你的;如果你說的是假話,猴子不殺你我也會殺你。所以,過去吧。”


    阮嵩知道張可旺的命令不容抗辯,否則的話,他的腦袋頃刻間就會落地。他隻能強忍著恐懼把身體縮進那道岩縫,摸索著向前一點一點移動,每走一步都擔心自己會被岩縫卡住,生生餓死在裏麵。好在這樣可怕的事情最終沒有發生,他還是走出了那道狹長的岩縫,眼前一下豁然開朗。


    前方是一塊四麵環山的穀地,麵積不小,從峽穀頂端投射下來的陽光照亮了穀地上的一切。阮嵩第一眼就看見了猴子,數以百計的猴子,一個個神情猙獰,充滿了狂暴的情緒。在它們的身前,躺著先前那名士兵的屍體,早已經被尖銳的猴爪撕扯得血肉模糊,腸穿肚爛,很多地方露出了白骨。


    太慘了。阮嵩不敢多看。他移開視線,小心翼翼地向前邁出兩步,猴子們立刻圍了上來。它們一個個張牙舞爪,雙目赤紅,露出口中尖利的牙齒,阮嵩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抱著頭縮成一團,等待著想象中被猴爪襲擊的劇烈痛楚。


    但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了好久,他試探性地睜開眼睛,發現猴子們似乎還是認出了他,盡管還是一個個一臉凶相,卻強行控製著它們的情緒,並沒有撲上前來擊殺他。


    他心裏微微一寬,慢慢站起身來,想到張可旺的弓箭和腰刀,知道自己沒有任何退路,隻能邁開步子向前走。猴群仍然死死盯著他,但還是讓開了一條道。在這條道路的盡頭,是一個散發出強烈腐臭氣息的山洞。阮嵩來到山洞口,朝裏麵張望了一下,洞裏麵太黑暗,看不清什麽東西,隻能隱隱見到幾個綠色的光點。


    是什麽東西在幽暗的山洞裏泛著綠光?


    阮嵩有些好奇,把頭探進了山洞裏,突然之間,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把他一下子卷了進去。沒有任何實體,那隻是一股無形的力量,把他瞬間拖進了山洞深處,然後壓倒在地上——就像是空氣忽然有了重量。他的整個身體都不能動彈,隻能勉強梗著脖子抬起頭,這一看讓他差點魂不附體。


    ——在他的身前,有一大團正在緩緩蠕動著的巨大黑影。黑暗中他看不清具體形貌,但可以隱隱分辨出這個東西形狀近似橢圓,有點像一塊巨大的岩石,但整體是柔軟而蠕動著的。在這塊“岩石”的正麵,有四五個綠色的光點忽閃忽滅。


    阮嵩猛然反應過來,那些光點是這個東西的眼睛!這是一個擁有生命的、可怕的怪物,正在用自己的眼睛觀察著他。


    他嚇得幾乎尿了褲子,隻感覺那股腐臭味一直繚繞著自己,有一些來源不明的氣體流動流遍全身,就像是在檢查他到底是個什麽玩意兒。緊跟著,那股無形的力量拉開了他的衣襟,把裏麵裝著的東西都抖了出來。當天被抓的時候出門太急,衣兜裏隻有一張汗巾,幾枚大西朝發行的大順通寶,以及一個剛剛完成的小麵猴。


    仿佛有一隻看不見的手翻檢了一番,一枚大順通寶和那個小麵猴一起漂浮起來,升到半空中。阮嵩明白,這個怪物是在仔細地觀察這兩樣東西。他一時想不通,為什麽怪物會對這兩樣玩意兒產生興趣。


    過了一會兒,怪物發出一聲近似於喘息的奇怪聲響。這一聲響就像是一個信號,猴子們一下子湧進了山洞。這一次,它們再也不顧及和阮嵩多年的友情,七手八腳地把阮嵩抬了起來,就像抬著一根木頭一樣,抬出洞去。他試圖掙紮,換來的卻是猴子們幾下重重的抓撓和撕咬,令他再也不敢造次。


    猴子們把他抬到空地的邊緣,扔到地上,然後幾隻身材特別壯碩的猴子推動著幾塊大石頭爬到他身前。它們高高舉起石頭,準備向阮嵩的腦袋砸下去,阮嵩沒有絲毫反抗能力,隻好閉目等死。


    但就在這生死係於一線的時刻,幾聲尖銳的破空之響傳來,幾隻猴子幾乎在同一時刻倒地,胸口都插著一支利箭。不用看,光聽聲音,阮嵩也知道這些救命的箭支來自於張可旺。這一刹那,原本凶神惡煞的張可旺在他心目中簡直就是救命的神仙。


    不隻是張可旺,張可旺所統領的士兵們也一起出現了。他們全副武裝,兵器精良,隻付出了很少的代價就殺光了這些猴子。到了這時候,阮嵩才想起一個問題:那道一線天一樣的岩縫如此狹窄,自己都隻是勉強擠過來,比自己強壯得多的張可旺是怎麽過來的?那麽多的士兵有是怎麽過來的?


    他扭頭看向岩縫,不由得大吃一驚:岩縫被整個鑿開了,雖然還是很狹窄,但已經足夠讓一個壯漢通過了。


    “真麽想到啊,你的命居然那麽大,”張可旺來到阮嵩身邊,語氣裏既有些嘲諷,也有些驚奇,“五天了,你居然活了下來。”


    “五天?什麽五天?”阮嵩莫名其妙,“我來到這裏隻有一小會兒啊,恐怕連一個時辰都沒有吧?”


    後來阮嵩百思不得其解。他明明隻在山洞裏呆了不足一個時辰,怎麽會外間就過去了整整五天,讓張可旺有時間調集石匠鑿開石縫,陰差陽錯地救了他的性命。


    不過在當時,他也無暇去細想,因為還有更加吸引人視線的一幕——士兵們用長長的繩索捆住了那隻怪物,把它從山洞裏拖了出來!到這時阮嵩才真正看清楚了怪物的樣貌。它就像是一大塊淺灰色的肉塊,沒有四肢,沒有頭顱和麵孔,隻是在身體的前端有那幾隻綠色的眼睛。隻看了幾眼,他就覺得有些惡心,連忙轉開頭。


    這之後,石匠們被強迫著以怪物所呆的山洞為基礎,開始在那裏不斷開鑿挖掘,逐漸修建成一個龐大的建築物。而怪物也被押運進了建築物的最深處,不知道要放在那裏幹什麽。辛勞幹活之餘,阮嵩也忍不住要猜測,這個怪物到底是什麽?這個靈穴的本質又到底是什麽?張獻忠修建這個結構奇特的宮殿,到底要幹什麽?


    反正,他絕對不相信這裏僅僅是一個可以保佑王朝的風水寶地。從那個汙穢而邪惡的怪物身上,他能夠感受到一些深入內心的恐懼,足以令人戰栗的恐懼。那是一些超越了王朝更替興衰的絕大秘密,可惜以阮嵩的見識,實在無法想得更遠。


    張獻忠又陸陸續續抓來更多的民伕,和石匠們一起在深山裏高強度地勞作了一年,飽受各種折磨,不斷有人死去,又不斷有新的石匠和民伕補充進來。數月後,阮嵩終於找到機會,借助猴子的幫助逃離了青峰山,從此躲藏起來,直到張獻忠兵敗被殺才敢回家與家人團聚。短命的大西王朝頃刻間風流雲散,張可旺也恢複了孫可望的本名,在繼續抗擊清廷多年後,選擇投降,引清軍入川。


    從大明到大西,再到大清,阮嵩經曆了三個朝代,自覺這輩子經曆豐富多彩,沒有白活。但最令他印象深刻的,始終還是那個隱藏於青峰山中的宮殿。大西王朝覆滅後,當年的那些入山的石匠全部不知所蹤,似乎隻有他一個人逃出來了。他也曾試圖再去尋找那座宮殿,卻怎麽也找不到了,就好像那些原本熟悉的道路被某種神秘力量施展了障眼法。


    那座用無數石匠的生命築成的宮殿,和宮殿中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物,從此消失不見了。


    倒是過了些年之後,一則流言開始四處紛傳:張獻忠死後,留下了一處秘密寶藏。


    這則流言說,張獻忠多年來積攢了足以填滿24間房子的金銀財寶。在大西國破之前,他把所有的財寶都藏到了一個秘密地點,並且設計了一頭石牛和一隻石鼓作為標記。至於這些價值連城的財寶具體藏在哪兒,有各種不同的說法。有說埋在錦江河底的,有說沉入岷江的。


    最後一種說法是這樣的:張獻忠以采石料為掩護,命令其義子張可旺驅趕著三百石匠,在青城山的支脈青峰山開鑿了一座巨型地宮。那些令人垂涎三尺的金銀財寶,就藏在這個誰也找不到的地宮裏。


    三、


    阮帆拿著錢滿意地離開了。這位阮猴子的後人又擁有了一筆賭金,然後會在可以預期的未來裏把這些賭金全部輸光,繼續他窮困潦倒的可悲人生。


    而馮斯和薑米顧不上去為這位賭棍感歎了。剛才的那個故事,把之前那些斷斷續續的殘片都串聯起來了,許多一直想不通的關節,都已經漸漸明晰起來。


    “張獻忠的這個地宮,一定有大文章!”薑米興奮地說,“絕對不會是什麽寶藏!裏麵所藏的,一定就是那個魔仆!”


    “不隻是單一的魔仆,”馮斯說,“還有黑色的花朵。那個所謂的靈穴,就是魔仆和黑色花朵的藏身之所,而張獻忠……要麽是受人指使的,要麽他本人就是個知情者!”


    薑米點點頭:“沒錯。這個殺人魔王霸占了靈穴,營造成地宮,一定是想要在裏麵培養些什麽,說不定就是為了養那種奇怪的花。然後玄化道院的道士找到了地宮,雖然付出了慘重代價,但還是搶走了一朵花。僅僅是那麽一朵花,就造成了整個道觀‘升天’,太可怕了。”


    “那朵花……感覺像是對蠹痕的能量進行放大的放大器,”馮斯說,“但是為什麽會造成道觀消失、卻又一直停留在一個異度空間裏,這一點我還猜不透。隻有找到那個地宮才能有答案了。”


    他又說:“而且還有一點全新的狀況。剛才阮帆不是講了麽,阮猴子被魔仆拖進山洞之後,感覺隻過了很短的時間,出去後才發現已經過了五天了。這是我第一次聽說魔仆有幹擾時間的力量。我不太明白這具體說明什麽,但是和玄化道院裏的一切跨越幾百年仍然沒有變化的狀況,一定是可以聯係起來的。”


    “那接下來,我們去找張獻忠的地宮?”薑米躍躍欲試。


    “我們?”馮斯愣了愣,“我本來想,你可以留在成都,我自己去就行了。這一路一定會有很多危險,我擔心你……”


    薑米繞著馮斯走了一圈,忽然揪住他的耳朵,在他耳邊大聲說:“我早就和你說過了,擔心太多會變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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