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樣的話,活人不就變成了……行屍走肉了嗎?”潘叔很是驚訝,“而且附腦的力量極難控製啊!那麽多年來,我們的這些家族裏,至少有百分之二三十的人沒有死於戰鬥,而是死於被附腦控製後的發瘋發狂。”


    “也許他們要的就是發瘋呢?”王璐皺著眉頭。在她的身前,那個被打開顱腔的活死人還在地上一圈一圈地爬著,不時重重撞到牆上或者桌椅上,撞得臉上傷痕累累,卻恍然不知任何疼痛。他的爬行姿態越來越舒展,就像是運動員通過熱身運動把肢體活動開了一樣。


    然後他就站了起來。


    剛開始的時候,還有些站立不穩,但很快地,和先前爬行一樣,這個活死人的步履也漸漸穩健,懂得通過雙手的擺動來幫助平衡。而最為重要的變化在於,他的目光越來越亮,開始學會判斷身前的障礙物並做出躲避的動作。盡管他的行走還是漫無目的,依然隻是在這間小診所裏繞來繞去,但單從步伐而言,已經接近於一個正常人了。


    “他在學習。”潘叔緩緩地說。


    王璐點了點頭:“沒錯,附腦在調整和學習。它在一點點嚐試怎麽由自己來完全控製一具人類的軀體——在大腦已經完全沒用了的情況下,這可真是有意思。”


    “事實上並不隻是大腦,小腦和腦幹都已經整體死亡。也就是說,附腦現在同時起到了大腦、小腦和腦幹的作用,既控製生理功能與反射中樞,也控製自主行為。隻有他有沒有思想,這就不得而知了。”潘叔說。


    王璐思考了一陣子:“潘叔,你能以最快的速度給我弄到一輛冷藏車嗎?”


    “兩小時以內。”潘叔簡短地回答。


    “很好!”王璐猛一拍手,“先麻醉他。等冷藏車來了,把他裝進去。”


    “你是想要把他帶回大城市甚至於家族的秘密地點、技術力量足夠的地方去好好研究嗎?”潘叔反應很快。


    “這樣一個完全由附腦掌控的活死人,實在是很難得,”王璐說,“也許能從中發現些什麽,尤其是這種技術。”


    “你不會……也想利用這種技術吧?”潘叔微微一凜,“那可是家族不允許的……”


    “我可沒那麽說,”王璐詭秘地一笑,“研究研究嘛,你突然擺出一張嚴肅臉很恐怖的哎。”


    “這可是開不得玩笑的啊,璐璐!”潘叔沒有理會王璐的玩笑,“人腦和附腦的界限,不隻是家族禁忌,也是全體守衛人的底線。這件事我需要向家裏人匯報一聲,保證他們能接收到這具屍體。”


    “我認為,沒有這個必要吧?”王璐依舊帶著笑容。


    潘叔搖搖頭:“不,很有必要,你這些日子的所作所為,我覺得有些失控了。不隻是你對附腦的興趣,你還要挾了那個姓李的校長,要他緊盯著天選者,毫無疑問是對道觀的秘密產生了興趣,那個秘密可比眼前這具行屍更加危險。對於我們守衛人來說,有些界線是不能越過的,不過我管不了你,隻能讓家族裏能說話的人來管你了。”


    他一麵說著,一麵走向辦公室,看來是真的要去打電話。王璐默不作聲地看著他,眼睛裏流露出一種落寞的神色。


    突然之間,就好像是一段完整連貫的視頻被抽幀了一樣,那具正在漫無目的到處亂走的行屍竟然一下子從原來的站立方位消失了,在一瞬間整整位移了足有七八米,站在了潘叔的身前。而潘叔的身體陡然一震,臉上現出了痛苦的表情。


    行屍仍然沒有表現出擁有任何的智慧,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幹了什麽。他似乎把潘叔視作了一個不小心撞上的障礙物,漠然地轉身走開。這時候才能看清楚,潘叔的左胸處赫然露出了一截手術刀的刀柄,刀身已經深深地插入了他的體內。由於刀還插在體內,流出的血並不多,但顯然,這個受傷部位是致命的。


    潘叔無力地坐在地上,背靠著一把椅子,手捂著傷口,臉上的表情顯得難以置信。在臨死的時刻,他也明白過來剛才發生了什麽。王璐具有將在她蠹痕範圍內的物體任意移動的能力,她無疑是趁著潘叔不備,悄悄發動了蠹痕,先把手術室裏的手術刀移動出來,塞進了行屍的手裏;然後把行屍移到潘叔的身前,借用行屍向前行走時的手臂帶動,把鋒利的手術刀刺入潘叔的心口。


    “行屍受到附腦的操控,忽然暴起,搶過手術刀殺死了你。這就是剛才發生的一切。”王璐冷冷地說。她慢慢走到潘叔身前單膝跪下,眼眶裏忽然有了淚花。


    “我還記得小時候你抱著我去附近山上看野花的時候呢,”她輕聲說,“你為什麽不能像那時候那樣,一直保護我、順著我呢?”


    潘叔無力地咳嗽幾聲,嘴裏湧出了紅色的血液,嘴唇甕動著,已經說不出話來。兩個人一個癱坐著,一個單膝跪地,都一動也不動,恍如兩尊靜默的雕像。在他們身旁,行屍仍然在繞著圈亂走,咽喉裏發出嗚咽般的奇怪呼吸聲。


    三、


    馮斯把醫院的診斷報告以及派出所出具的證明拍照發給了文瀟嵐,由文瀟嵐代他轉交給學院,得到了一段額外的假期,這讓他覺得自己被玻璃劃這幾下還是有價值的。


    養傷這段時間,他也把木盒、硬幣、麵人都拍成照片發給了寧章聞,連同薑米搶拍的黑色花朵的照片一同發送過去。盡管拍照時那朵花已經開始枯萎了,基本的形狀還是在的,剩下的就看寧章聞的檢索能力了。


    關雪櫻也背著寧章聞和他聯係了幾次,告訴他這些日子她十分小心,卻並沒有發現什麽異狀。馮斯除了叮囑幾句也給不出什麽建設性意見,但他很清楚,以關雪櫻的本領,沒什麽發現是很正常的,對方一定還在暗中監視著她。


    等待康複的日子裏,薑米時常陪著他在醫院裏到處走動。雖然她言笑晏晏,看起來心情很不錯,但馮斯還是能看出來,她的心境遠未平複。


    “其實你當時還是應該和你奶奶相認的,”馮斯說,“季阿姨和你生父不一樣,她是一個好人。如果你對她說明真相的話,我覺得她一定會好好對你。也許以後你還能接她到美國,陪她安度晚年什麽的。遺產什麽的太俗了,我就不提了。”


    “你已經提了,財迷!”薑米瞪了他一眼,“其實我也覺得老太太很不錯,但是……算了吧。我們的人生原本不同,就不要攪和到一起了。”


    “你果然和我一樣死強。”馮斯歎了口氣,不再多說。這些日子裏,她也偶爾見到過薑米的父親給她打電話,兩人說話的語氣冷淡而禮貌,更像是鄰居之間不鹹不淡的問候。他禁不住想,如果薑米真的能和季華相認,她應該會幸福得多吧。


    但是沒辦法,她就是和自己一樣,驢子一般的死強。


    除此之外,他又有一次似乎在不經意間見到了上次在溫泉山莊裏見到過的那個隱隱眼熟的背影。但這次隻是一閃而過,他不敢確定是否是自己眼花了。但他有一種模糊的判斷,這個奇怪的背影,或許就是在那個驚心動魄的雷雨夜裏殺害了那麽多人的真凶,而且也極有可能就是殺害薑米的生父楊謹的真凶。


    那些毫無血肉的白森森的骨架……馮斯每次想到這一幕場景都會覺得不寒而栗。這個家夥的凶戾程度絕對不一般,或許是現在在這座小山城裏對他最大的威脅。但對方不現身,他也沒有辦法,隻有無奈而被動地幹等著。


    “你再仔細想想!”薑米說,“既然你覺得可能是在學校裏見過,那就想一想唄,你認識的老師、官員甚至於食堂大師傅,一個個排除嘛。”


    “其實我就不怎麽記得他們長什麽樣,”馮斯慚愧地搔搔頭皮,“我平時就很少去上課,上課也不怎麽聽講,都是自己看書或者玩手機或者補覺。至於官員什麽的,我連學校正校長長什麽樣都忘了……”


    “無可救藥。”薑米從牙縫裏擠出四個字,“說起來,你的傷也沒有大礙了,我們是不是該回北京了?要住院的話,北京醫院的條件也更好。”


    “回北京幹什麽?”馮斯反問,“回北京還能找到點什麽新東西嗎?你隱藏起來的那些文檔裏還有和北京有關的線索?”


    “倒是……確實是……沒有了。”薑米有些吞吞吐吐。


    馮斯看著她:“你這一副做賊心虛的表情可以直接上教科書了,你鐵定有什麽事瞞著我。”


    薑米的臉有點發紅:“算了,是禍躲不過……我招了吧,其實我手裏留存下來的資料,比你想象的要少,那個黑客太厲害了,刪得飛快,我根本來不及保存。”


    “你的意思是說,當時你告訴我說,你不把那些資料給我,是為了防止我甩掉你,其實是……”


    “其實是假的。”薑米像被老師批評的幼兒園小朋友一樣,低垂著頭,“其實那些加密文檔都是空的,我根本沒有多餘的資料可以給你了。但我不敢告訴你,怕你失去信心就不願意幫助我了。我全招了,真的再也沒有別的瞞你了,你要想揍我一頓我也認了……”


    馮斯歎了口氣:“算啦,我不打女人也不打不還手的人。再說了,這一趟總算也貨真價實見識到了玄化道院的真容,還搶到了點東西,不算白來。不過,我還是覺得繼續在這邊留著比較好。玄化道院畢竟是關鍵中的關鍵,既然回北京無濟於事,不如在這兒碰碰運氣,興許那位一直偷偷跟著我的朋友會現身呢。”


    “你的意思是說……用你自己來做誘餌?”薑米問。


    “在寧哥幫我查出那個麵人的線索之前,隻能這樣了,不然還能有別的辦法嗎?”馮斯一攤手,隨即嘴角浮現出一絲笑容,“當然了,鑒於你的欺騙對我造成了嚴重的精神傷害,我將向你進行索賠。”


    “隻要把孩子判給我,別的什麽我都答應你!”薑米可憐巴巴地看著馮斯。


    最後兩人坐進了當地一家日本料理店。按理說在川東應該吃火鍋或是當地川菜,但馮斯看著薑米一麵說“咱們吃川菜吧”一麵滿臉的英勇就義狀,實在有些不忍心,最終選擇了隻有芥末才有辣味的日料。


    這種小地方的日料店,無論裝修還是服務員都讓人感覺怪異,不過食材還算不錯,各類海鮮都還算比較新鮮。此外還有經過本土改良的一些河鮮類刺身,看上去不倫不類最炫民族風,吃進嘴裏居然風味獨特。


    不過總體而言,日本料理並不是太合當地人的口味,除了少量的年輕情侶在這裏約會之外,店裏的顧客並不多,即便是在飯點也顯得相當冷清。服務員無所事事地站著,不時伸長了脖子閑聊一會兒。


    一對青年情侶結賬走了出去,出門的時候正好和一個剛剛走進來的食客撞到了一起。這是一個穿著深灰色西裝的中年男人,和大部分中國土豪一樣,袖口的商標沒有剪掉,手腕上露出一隻碩大的金表。他嘟囔了兩句,倒也沒有發難,徑直走進了店裏,在和馮斯隔著一張桌子的座位坐了下來。


    一個人來吃日料,倒是挺罕見,馮斯想,中國人一般都是成群結隊來這種地方的。不過事不關己,他也就是隨便一想,繼續把筷子伸向他最愛的北極貝。突然之間,隔桌傳來的話語聲讓他渾身一震,手裏的筷子都掉到了桌子上。身邊的薑米也是一臉震驚,和他對望了一眼。


    那是那個中年男人正在打電話。他手裏拿著一個屏幕碩大的手機,對著聽筒毫不掩飾自己的音量:“對,就是那個美國老頭,考古學家,叫什麽哈德利教授的……對,哈德利,就是他……好了我知道了!”


    這個人竟然提到了哈德利教授!美國考古學家哈德利教授!


    薑米的眼神裏有一種抑製不住的興奮。馮斯更是立刻就站了起來,但並沒有走過去,而是飛快地在腦海裏考慮著措辭。不過還沒等他想清楚,那個中年男人居然自己站起身來,走向了兩人,並且把手裏的手機屏幕衝著兩人晃了晃。馮斯和薑米都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屏幕一片漆黑,並沒有處於通話狀態。


    “我剛才隻是故意說出哈德利教授的名字,然後觀察一下二位的反應而已,”中年男人笑眯眯地說,“因為我隱約猜到一點二位的來路,卻又不敢確定,所以采用這個方法來試一試,見諒見諒。”


    他嘴裏說著見諒,語氣卻顯得狡詐油滑,雖然人到中年,倒像一個輕浮的小青年。薑米顯然很不喜歡這種類型的男人,眉頭皺了起來,馮斯卻想到了些什麽,不動聲色地接過了對方遞過來的名片。


    “何少衡……貿易公司經理……神秘學研究會會長……周易協會理事長……愛國書院院長……好長的一串頭銜!”馮斯帶點兒輕蔑地笑了笑,“不過這張名片上,是不是漏掉了最重要的一個頭銜呢?”


    “哦?什麽頭銜?”何少衡笑容不變。


    “川東元和觀的觀主,”馮斯慢慢地說,“曾經和哈德利教授會麵、並且把玄化道院的秘密賣給他的那個道士。”


    他隨手把名片扔在桌上:“或許我應該稱呼你的另外一個名字:廣生子。”


    何少衡、或者說廣生子,是薑米相當討厭的那種人。這個人舉止輕佻、油腔滑調,視線老是瞟向她的胸口,再加上那一身典型的暴發戶扮相,很難讓人不產生厭惡感。但另一方麵,她也能看出,這個人的這種輕浮表現,其實是有點兒扮豬吃老虎的刻意為之,目的是讓別人輕視他,他事實上相當精明,而且這種精明隻指向一個方向:金錢。


    “我早已經不是道士了,”何少衡說,“這些年的宗教管理越來越規範,撈錢越來越難,而我之前賺得也足夠了,索性還俗出去,好好享受享受。”


    “你倒真像是個會享受的人。”馮斯譏嘲地看著他西服袖口上的博百利商標,“說說吧,你是怎麽想到我們倆和哈德利教授有關的。”


    “這大概是屬於一種商業敏感吧,”何少衡得意地一笑,“那天的新聞出來之後,我馬上就想到了,不會有人無緣無故地去尋找玄化道院的舊址,說不定又是一個哈德利式的人物。於是我托朋友弄到了一點你們倆的簡單資料,讓我感興趣的是這位薑小姐:來自美國,母親是知名考古學家,而且她恰恰曾經是哈德利教授的學生。我不相信這隻是一種巧合。”


    “當然了,我還不能百分百肯定,所以我跟蹤你們到了這兒,故意用哈德利教授的名字來試探你們的反應。很顯然,這個反應證明了我的猜想。”


    馮斯和薑米對望一眼,都有些無話可說。馮斯想了想,發問說:“那你為什麽找我們?當初那些東西不是全都賣給哈德利了嗎?”


    何少衡的回答讓他渾身一震:“我又找出了一些新東西。”


    “什麽新東西?哪兒來的?你當時難道故意瞞著哈德利教授沒有給全資料麽?”薑米忍不住插嘴。


    何少衡有些委屈地搖搖頭:“小姐,你說這話真讓我傷心。我雖然愛財如命,但從來取之有道,做生意講究的是信譽第一童叟無欺。我既然和哈德利教授達成了協議,自然會把當時我手裏所有的東西都給他了,半片紙也沒有留。”


    “當時你手裏所有的東西……”馮斯琢磨著他說的話,“也就是說,你想要賣給我們的新玩意兒,是後來發現的對嗎?”


    “沒錯,是有點兒新發現。我本來想賣給哈德利教授,但我沒有他的聯係方式,他也沒有主動找過我,我隻好尋求別的機會。正好你們倆在新聞裏出現了,我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你們。我已經說過了,你們騙得了別人,騙不過我。”


    “”你先說說是什麽發現。“馮斯說。


    “那是我當觀主的最後一年,想要利用翻修道觀的機會再稍微撈點錢,”何少衡毫不避諱地說,“結果在當年老觀主曾經住過的一間舊房子的地下,挖出了一口棺材,棺材裏裝著一具屍骨。棺材裏除了這具屍骨之外,什麽其他東西都沒有,不過我卻發現,棺材的板壁上和棺材蓋的下部寫滿了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


    “寫著字?什麽字?”馮斯忙問。


    “和玄化道院有關的一些字,大概是那個死人臨死之前刻的——我猜想他是被活埋的,但我們運氣不錯,他身上還帶著一柄小刀,不夠撬開棺材,刻字留遺言是夠了。”何少衡又露出了他招牌式的狡黠笑容,“這些字遠比當初老觀主眼裏所見的更重要。因為老觀主見到的是表象,那些字所刻畫的,卻是實質。就看你們對這些實質感不感興趣了。”


    何少衡無疑有著狐狸般的奸詐。他遮遮掩掩地透露出一些東西,卻隱去了最關鍵的信息,毫無疑問是為了伸手要錢。但馮斯知道,這樣的意外機會實在是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過了這村兒再也沒這店兒了,這一刀免不了,無論如何也得伸出頭去狠狠地挨一下。


    他隻能無奈地開口:“你要多少?”


    何少衡搖了搖手指:“當初我賣給哈德利教授的秘密是十萬美元。按理說這些年物價指數翻了那麽多,我應該好好漲漲價的,不過看你們年紀還輕,要多了你們也拿不出來。所以我就要個整數就行了——一百萬人民幣吧。”


    薑米閉上眼睛,默默地算計了一下,然後說:“那得是十多萬美元呢,我湊不出那麽多錢。”


    “這我就管不了了,”何少衡胸有成竹,“要麽一百萬,要麽免談。”


    “你留在手裏,也沒法變成錢,隻有我們會要它。”薑米說。


    “那可不一定,我不相信天底下隻有你們對它感興趣,不然那天晚上死了那麽多人是怎麽回事?”何少衡嘿嘿笑起來,“我做生意的風格,一向是特別沉得住氣。當年遇到哈德利教授之前,我至少和七八個鬼佬搭訕過,他們開不出滿意的價格我就絕不放手。我等得起。但你們呢,你們等得起嗎?”


    馮斯和薑米麵麵相覷,都無可奈何。眼前的這個無賴,的確是精準地把握住了兩人的心理,讓他們明知眼前是個大火坑,也不得不往下跳。


    “能不能給我幾天時間,我再想想辦法?”薑米咬了咬牙。


    “一星期。我等你們一星期。”何少衡很幹脆。


    “不,不用一星期。”馮斯忽然說,“現在銀行已經關門了,網銀和提款機轉不了一百萬那麽大的數額。明天早上九點,我們在醫院對門的那家工商銀行門口碰麵,一手轉賬,一手交貨。”


    何少衡很是意外,薑米更是完全愣住了。不過何少衡反應很快:“好。就這麽說定了。早上九點,過時不候。”


    他站起身來:“這真是一筆愉快的生意,為表謝意,今天我買單。”


    何少衡離開了。馮斯和薑米默默地坐了一會兒,誰都沒有說話。服務員送上了果盤,薑米拿起一塊西瓜,咬了幾口之後,忽然說:“你如果不願意告訴我你為什麽有那麽多錢,我可以理解。”


    “其實沒什麽不能說的,”馮斯說,“走吧,我送你回賓館,路上說。”


    回到賓館門口的時候,馮斯也正好把他和父親馮琦州之間的糾葛講清楚了。薑米好半天沒有回過神來:“鬧了半天,你不是個窮光蛋,而是個……有錢人?”


    “算是吧,除了這些錢我不想用之外,”馮斯耷拉著腦袋,“我忘不了我爸臨死前舍命保護我,但我也實在不知道他當年收養我到底是懷著怎樣的用心,所以這筆錢,我暫時不願意去動。今天是特殊情況,這個線索很關鍵,無論如何也要拚一把。”


    “其實如果隻是你自己,你也不會願意拿出這一百萬的,對不對?”薑米忽然轉過身來,直直地看著他的眼睛。兩人靠得很近,薑米身上淡淡的清香鑽進馮斯的鼻端,讓他不自禁地有那麽一點慌亂。


    “這個……”馮斯囁嚅著,想要否認,卻又說不出口。


    “你是為了我才那麽做的,對吧?”薑米繼續追問。


    “不能這麽說……”馮斯咕噥著。他很清楚薑米說的是事實。當何少衡開出一百萬的高價時,他的第一反應其實是“薑米怎麽能變出那麽多錢來”,但是看著薑米咬住嘴唇、又是失望又是焦急的神情,不知怎麽的,他就有些按捺不住了。


    我好像一直都是這麽一個控製不住情緒的人,馮斯想,當初關雪櫻求我把她帶出大山,明知道那是一件很麻煩很艱難的事情,但我還是答應了。而現在,薑米甚至壓根沒有向我求助,我卻自己忍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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