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斤斤計較,比娘們兒還喜歡算計,極度自私,外加膽小如鼠,”薑米說,“這倒也罷了。我媽最恨他的就是不敢承擔責任。當初她發現自己懷孕之後告訴我生父,他居然死活不承認,差點鬧到要去做親子鑒定的程度。所以我媽媽也寒心啦,任由他離開了。”


    “如此極品,你媽當初是怎麽看上他的呢?”馮斯問。


    “因為他在外人麵前總是能做得道貌岸然,”薑米說,“隻有相處久了才能發現他的缺點。人類不都是這麽擅長掩飾自己的麽?”


    “說得也是,要不然你就別去了,”馮斯說,“我很清楚這種不得不麵對一個不想見的親人的痛苦。我直接去找他就好了。”


    “不,我們還是一起去,”薑米堅定地說,“一味逃避並不能解決問題。更何況,我也想親眼見見他。”


    “他現在是幹什麽的?”


    “聽說曾經在大學教書,後來離職去了個什麽研究所,但始終混得不如意,不然也不會住在這麽破的小區——這裏連新自行車都找不出幾輛。”


    兩人一同來到薑米的生父所住的那棟樓,爬上五樓,敲響了房門。防盜門打開了,一個戴著金絲眼鏡、麵相白淨斯文的中年男人走出來,打量了一下兩人:“你們找誰?”


    “請問您是楊謹先生嗎?”馮斯問。就這麽一個照麵,他相信了薑米所說的話:這個人確實看上去道貌岸然,一副知識分子的形象。


    中年男子點點頭:“我是楊謹,你們是?”


    馮斯正想說話,薑米忽然插嘴:“我叫薑米。”


    楊謹的臉一下子沉了下去。馮斯能敏銳地捕捉到,楊謹的眼神裏閃過了一絲極度厭惡的光芒,這樣的厭惡讓他心裏突然感受到某種冰山一樣的尖銳和寒冷。


    “你來找我幹什麽?”楊謹問。他的語調變得硬梆梆的,既包含著抗拒,也包含著反感。


    薑米不可能感受不出這種情緒。她看著楊瑾,緊咬著嘴唇,眼圈忽然有點紅。


    “你別誤會,”薑米用同樣生硬的語氣說,“我隻是有些過去的事情想要問你,無關我媽媽,隻是和哈德利教授有關。你可以把我當成一個普通路人。”


    楊謹冷冷地哼了一聲:“路人?那我沒有義務回答任何一個路人的問題。你去找別人吧。”


    他退回到門裏,真的想要關門,薑米一把按住鐵門:“我媽死了!”


    楊謹的身子微微一震,停住了手:“她……詹瑩她死了?”


    “就在幾天前,就在北京,被人謀殺了!”薑米大聲說,“而這件事和哈德利教授在中國的經曆有關。所以你必須告訴我當年的事情,必須!”


    楊謹半天沒有吭聲,有一個瞬間,馮斯覺得自己似乎在楊謹的眼睛裏捕捉到了那麽一丁點淚光。這個拋棄女友也拋棄了女兒的男人,似乎表現出了某種懺悔的意味。


    楊謹推著門的手一點點鬆開,馮斯以為他會讓自己和薑米進屋了,但沒想到,楊謹突然間大吼一聲:“別來煩我!我什麽也不知道!”


    他猛地手上用力,重重地做出關門的動作。薑米情急之下,伸手攔在門縫裏,防盜門狠狠地夾住了她的手。她疼得臉都在抽搐,卻強忍著既沒有叫出聲來,也死活不肯收回已經被蹭破了一層皮的手腕。


    但是她的臉上,已經流下了眼淚。


    馮斯鐵青著臉,用力把防盜門重新掰開。楊謹這樣文弱的人自然力氣不及他,眼睜睜看著門被拉開,嘴裏驚慌地警告著:“你想要幹什麽?我警告你快放手,不然我打110報……”


    最後那個“警”字還沒有說出口,馮斯已經硬把鐵門拉開。他瞪著楊謹,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報你媽!”


    他一把拽過楊謹,一拳打在他的下巴上。楊謹哪兒經得起這麽一拳,被打得仰麵倒下,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著。


    馮斯在他麵前蹲下:“姓楊的,你聽著,薑米是個有身份的人,而我不是,我隻是個愛打架的混混。你今天要是不把她想要的給她,我會每天陰魂不散地纏著你,纏得你一輩子不得安生。”


    楊謹的臉腫得老高,哼哼唧唧了老半天,最後艱難地說出幾個字:“我什麽都不知道!你們快點滾!”


    馮斯冷冷地打量了他一陣子,點了點頭:“原來是這麽回事。我明白了。”


    然後他做出了一個匪夷所思的舉動——他站起身來,拉住薑米的手腕:“別搭理這個王八蛋了。我們走。”


    薑米想要抗拒,但力氣遠不如馮斯,被馮斯生拽著下了樓。剛一走出單元門,她就一把狠狠甩開馮斯的手腕:“你什麽毛病?幾秒鍾前還學著地痞流氓的樣子威脅人呢,怎麽一轉眼就放棄了?我不管,我今天非得問到答案不可。”


    她正準備上樓,馮斯攔住了她:“別上去!你沒有搞明白狀況!”


    薑米莫名其妙:“搞明白狀況?什麽狀況?”


    馮斯把她拉到一邊,貼著單元門一樓的樓道站立,似乎是在躲避某種視線。他壓低聲調,輕聲在薑米耳邊說:“屋子裏有其他人。”


    “其他人?”


    “是的,其他人,敵人,可能會要命的敵人,”馮斯說,“也許你的生父的確對不起你母親,他過去也的確是一個混蛋,但是剛才,他趕我們走千真萬確是為了保護你。”


    四、


    傷口處塗上了紫藥水,然後用繃帶包紮起來,範量宇的呼吸漸漸平穩。他躺在沙發上,胸口均勻地起伏著,心跳還算有力。


    文瀟嵐當然知道紫藥水隻對表淺傷口有作用,但此刻家裏也找不到別的傷藥,也不能把他送到醫院。更何況,針對普通人的治療手段未必對他有用。此時此刻,她隻能期待這個怪物的特殊體質能夠發揮出獨特的效力,救他自己一命了。


    安頓好了範量宇,她這才跑下樓,騎車回到先前周宇瑋昏迷的地方,但周宇瑋已經不在那裏了。她猜測應該是被路人發現,然後送到了醫院,於是連忙騎車去往附近的醫院,輾轉了兩家醫院,總算是找到了人。


    周宇瑋始終昏迷不醒,但各項生命體征都基本正常,腦部ct做完了也沒有發現任何腦損傷。文瀟嵐鬆了口氣,知道範量宇重傷之下總算還是控製好了力度,周宇瑋應該如他所言,躺上一兩天就能恢複。


    她打電話通知了周宇瑋的宿舍同學,重新回到寧章聞家,看著範量宇那兩顆醜陋的腦袋發著呆:該怎麽辦呢?


    她忽然間覺得自己能體會到馮斯那種摻雜著無奈和憤怒的糾結心態了。那就是原本平靜的生活被一下子擾亂甚至撕碎後的應激反應。幾個小時之前,她生活中最大的難題還隻不過是和前任男友看場電影之後談一談分手,然後突然之間,自己要被迫去窩藏一個殺人如麻的大怪物。這個大怪物背後還有許多追殺他的人,不是警察,卻比警察更加危險。比起這些,甩掉一百個男朋友隻怕也算不了什麽了。


    該怎麽辦?該怎麽辦?文瀟嵐抱著腦袋想了許久,想到頭都疼了,也沒有想出任何辦法。最後的結論隻能是:順其自然,或者說得更直白一點,幹等著。


    於是她在幹等中蜷縮在關雪櫻的床上睡著了。前一天飽受折磨的不隻是馮斯,她也被折騰了個夠嗆,始終沒怎麽好好睡,現在終於有些熬不住了。


    這一覺醒來的時候,看看日頭,已經是下午了。她猛然想起屋子裏還藏著一個煞神,慌忙起身跑到客廳。


    沙發上是空的。範量宇並沒有躺在那裏。


    她心裏一驚,正打算四處尋找,陽台那邊傳來範量宇的聲音:“別找了,我在這兒。”


    這聲音聽上去還是有些虛弱,而且很含糊,像是嘴裏包了什麽東西。她一回頭,立即忍不住“啊”的一聲尖叫了起來。


    範量宇正在咀嚼著什麽東西,難怪不得說話含含混混的。他的嘴角正在流出紅色的血,牙齒好像在嚼著什麽硬梆梆的東西,發出嘎嘣的聲響。而在他的身上和麵頰上,還沾著幾根或白或灰的羽毛。


    “你在吃鴿子!”文瀟嵐覺得自己的聲音都好像不屬於自己了。


    範量宇大口地嚼了幾下,把嘴裏的東西咽下肚子:“這鴿子不夠肥,不過還是將就能填填肚子。”


    “你這個瘋子!你這個變態!你!”文瀟嵐憤怒得不知道該說什麽話了,“這是小櫻辛辛苦苦養的鴿子,是為了訓練信鴿,不是拿來吃的!”


    “隻要是活物,就可以吃。”範量宇神色不變。


    “你想要吃東西可以跟我說,我會給你買的!”文瀟嵐的每一句話都像是在尖叫,“可你為什麽要吃鴿子!”


    “我和你們不一樣,”範量宇依舊平靜地說,“我需要新鮮的血。”


    文瀟嵐說不出話來。


    吃完鴿子後,範量宇隨手抹了一把臉,又轉向了廚房:“這屋裏看來沒什麽別的活物了,但願冰箱裏還能有點生肉。”


    啪的一聲響,他的後腦勺被什麽東西擊中了,然後那個東西掉到了地上。扭頭一看,地上是一個空的礦泉水瓶,他禁不住笑了起來:“你的手邊就有瓷杯,比空塑料瓶重得多,也硬得多,你為什麽偏偏要用塑料瓶扔我?”


    文瀟嵐一時語塞,範量宇搖了搖他的大頭:“這說明你雖然生氣,仍然還沒有生氣到會為了這幾隻鴿子而傷人,更不必說殺人了,這就是你們普通人的怒火——軟弱而沒有任何實際意義。不能轉化成報複的憤怒有什麽用處嗎?唯一的作用隻能傷到你自己而已。”


    文瀟嵐怔住了,範量宇擺擺手:“所以,等到你真心想要對我下手的時候,再去展現你的憤怒,否則的話,把它收在心裏吧。”


    他繼續走進廚房,真的從冰箱裏找出一塊凍得硬邦邦的生豬肉,就那樣放進嘴裏,像咬冰棍一樣哢嚓哢嚓大嚼起來。文瀟嵐呆呆地看著眼前這怪誕的一幕,不知道為什麽,原本升騰的怒火卻忽然減弱了許多。


    或許是因為範量宇所說的話吧:“如果你不能傷害到對方,憤怒又有什麽意義呢?”


    範量宇雖然已經可以在屋內輕微活動了,但看來傷口狀況仍然不是太好。吃完了鴿子和生豬肉,他重新躺回到沙發上,又不動了。但他的身畔開始出現了一圈淡淡的灰色光暈,和周圍的透明空氣形成鮮明的對比。


    “這就是你們所說的……蠹痕嗎?”文瀟嵐忽然問。


    範量宇點點頭:“你最好別靠近,這玩意兒你恐怕承受不住。”


    “我聽馮斯說過了,你好像特別喜歡拿他當肉墊玩。”文瀟嵐說。


    “這小子屁本事沒有,還總喜歡在臉上擺出一副‘我有誌氣我骨頭很硬’的德行,我最煩的就是這種貨色,”範量宇說,“骨氣這種東西,是需要實力做底蘊的,不然的話,不分場合地充硬漢,無非就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快而已。”


    “你這種天生的強者,大概是沒有辦法理會弱者的心態的吧。”文瀟嵐聳聳肩。


    “天生的強者?”範量宇扭過頭看著她,眼神裏充滿了嘲弄。


    “怎麽了?我說錯了嗎?”文瀟嵐說。


    “你認識我嗎?你了解我嗎?你怎麽知道我是天生的強者?”範量宇翻著白眼。


    文瀟嵐支支吾吾:“我……我猜的。”


    “那我就告訴你,你猜錯了,”範量宇淡淡地說,“我被親生父母拋棄的時候,我在垃圾堆裏刨食的時候,我被人關在鐵籠子裏賣錢展覽的時候,我被一群小地痞打得跪在地上討饒管他們叫爺爺的時候……這些你都沒有看到過。”


    文瀟嵐愣住了。她完全沒有預料到,這個殺人無算的怪物會對她說起這些往事,而且是那麽悲慘的往事。範量宇的神情淡然,說起這些話的時候也沒有絲毫語調上的波折,一雙眼睛空洞洞的沒有任何情緒,但不知怎麽的,越是這樣的語氣,越讓她感到一種她自己也無法解釋的心酸。


    我在為了這個可怕的怪物而感到悲傷?文瀟嵐嚇了一大跳。她有些慌亂地轉過身,走回到關雪櫻的房間裏,匆匆關上門。


    我這大概就算是所謂的濫好人吧?文瀟嵐想,見不得也聽不得任何悲慘的事情,一聽到就心軟,哪怕對方是個十惡不赦的壞蛋。


    太陽落山之前,她出了一趟門,去小吃店買了點兒盒飯之類的食品,往回走的路上又拐了個彎,去到針對職工家屬開設的小農貿市場。


    回到寧章聞家裏的時候,她手裏拎著的除了熟食之外,還有一隻拔掉了毛的生雞和兩條肥大的活鯉魚。鮮活的鯉魚在塑料袋裏不停掙紮著,發出簌簌的聲響。


    “前幾年鬧過禽流感之後,北京對活禽買賣管理得很嚴,”文瀟嵐對範量宇說,“所以活雞活兔什麽的我實在沒本事幫你找了,隻有活魚和生雞,將就了吧。”


    範量宇接過袋子,看著正在玩命蹦跳的鯉魚,啞然失笑:“我這是要變貓了……謝謝。”


    “你居然會說謝謝?”文瀟嵐有些詫異地看著他。


    “這是做人的基本禮貌,我經常也會對馬上就要被我殺死的人說謝謝。”範量宇一本正經地說。


    文瀟嵐心頭一跳,不敢接茬,拎著自己的盒飯正準備回到房間,範量宇忽然叫住了她:“這裏不是大學宿舍,有廚房,冰箱和廚房裏有米有肉有蔬菜,你為什麽不自己做飯吃?”


    文瀟嵐臉一紅:“我不會。”


    範量宇嗯了一聲,走到她身邊。文瀟嵐下意識地退了一步,但範量宇手很快,已經把她手裏的袋子搶了過去。


    “牛肉炒飯……香腸炒飯……”範量宇吸溜著鼻子打開盒蓋,“牛肉炒得太幹,米飯太黏,香腸都快變質了,要不就是黑心豬肉灌出來的。這種垃圾你也能吃得下?”


    “我呢,本來是有其他選擇的,”文瀟嵐氣鼓鼓地說,“但是家裏藏著一顆定時炸彈,醫院裏還躺著一個因為我而無辜受難的人,我哪兒還有時間挑揀?不泡方便麵就不錯了。”


    “這麽說是我的錯了?”範量宇歎了口氣,“那我就補償一下吧。”


    說完,他一揚手,把兩份炒飯都扔進了垃圾桶。他不由分說,把哭笑不得的文瀟嵐趕進了她的房間,然後走進廚房,關上房門。一陣叮叮當當的響聲之後,香味開始傳了出來。


    幾十分鍾之後,餐桌上擺上了三個菜:兩條紅燒鯉魚,一盆川味口水雞,一盤香菇菜心。高壓鍋裏的米飯也散發出陣陣清香。範量宇解下身上的圍裙:“好久沒做過熟菜了,將就吃吧。”


    文瀟嵐隻覺得自己吃驚得下巴都快要掉到地上了。她試著用筷子夾了一塊魚肉送到嘴裏,魚肉鮮嫩,湯汁濃淡適宜。再嚐嚐口水雞,鮮香麻辣,十分爽口。單從做菜的水準來看,範量宇似乎並不遜色於天生大廚關雪櫻。


    “我服了。人不可貌相。”文瀟嵐喃喃地說。


    “快吃吧,”範量宇說,“不過我建議你不用去醫院,他沒事,差不多明天就能醒。你去看他,他也不會早醒一秒鍾。”


    “你不過來一起吃麽?”文瀟嵐岔開話題,“你是隻能吃生的,不能吃熟食?”


    “其實吃倒是能吃,不過生的、尤其是生血對我的附腦更有益,所以這麽多年來我已經習慣生吃了。”範量宇回答。


    “吃熟的會有反作用嗎?”文瀟嵐追問。


    “那倒是不會有。”


    “那就坐過來,一起吃。”文瀟嵐拍了拍身邊的板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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