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看上你了呢?”馮斯打斷她,“如果我看上你了,會怎麽樣?”


    林靜橦的臉色微變,自從馮斯和她認識以來,她的臉上幾乎一直都帶著那種溫柔而迷人的微笑,但在這一刻,她的眼神裏透出一絲厭惡。當這一絲厭惡流露出來的時候,她的整個人好像完全改換了氣質,呈現出一種冰山般的冷酷。不過很快地,她收斂了這種刀鋒般的氣場,眼神裏也不再有情緒,就像是黑色的深潭。


    馮斯笑了起來:“看,我這句話觸犯到你的底線了,對吧?那麽你應該明白,你有底線,我也會有的。我的底線就是,我是一個人,不是一頭豬,不會過那種張著嘴等飼料、吃完倒頭就睡的豬一般的日子。”


    “下堂課見,老師。”他擺擺手,向門口走去。林靜橦已經恢複常態,但並沒有阻攔他。走到門口的時候,馮斯又站住了,“對了,我能問一問你那位老祖宗的事情嗎?”


    “你想問什麽?”林靜橦冷淡地問。


    “她是怎麽被一個中國道士救走的呢?在宗教法庭的重重看守之下,救走一個女巫其實挺不容易的,”馮斯悠悠地說,“所以我冒昧地猜一猜,她其實經受了火刑,隻不過火燒不死她,就像刀子殺不死你一樣,是嗎?”


    “也許吧。”林靜橦神情漠然。


    四


    “也就是說,那個姓林的……老師,肉體不會受到傷害?”文瀟嵐下意識地摸著自己的下巴,似乎真的害怕像馮斯所說的那樣,下巴由於吃驚而脫臼,“你確定你不是在耍我?”


    “我如果要耍你,也不會拿我爸的死來尋開心。”馮斯說。


    文瀟嵐點點頭:“說的也是。可是,這些玩意兒聽起來也太玄幻了,我簡直覺得像是在看漫畫。”


    “要真是漫畫就好了……”馮斯躺在草坪上,看著陰沉沉沒有星月的夜空,“漫畫的主人公都有主角光環的,要死也得撐到最後,我還真不知道自己哪天就稀裏糊塗掛掉了。對了,林靜橦並不是完全不會受到傷害。按我的觀察,她應該隻是不會被金屬所傷。”


    “金屬?”


    “離開之前,我注意到一點,她的手背雖然完好,手掌心卻隱隱有點很微小的傷口。我思考了一下,可能是因為刀子紮下去之後刺破了音箱的實木麵板,翹起的木刺紮傷了她。也就是說,金屬的刀子傷不了她,木頭卻可以,其他材質估計也行。


    “然後,我還問了她關於她那位老祖宗的情況,和我猜想的差不多。她那位女巫的老祖宗很可能是被宗教法庭執行了火刑,然後又活了下來。她不能被金屬損傷,她的祖宗不會被火燒死,你能想到點兒什麽?”


    文瀟嵐想了一會兒,猶猶豫豫地說:“金屬和火焰,難道是……五行?金木水火土?”


    “沒錯!”馮斯點點頭,“當然也可能未必是道家,也可能是西方的風土水火四元素。也就是說,我遭遇到的這些怪事,多半還是和我們已有的神話體係有關,我爸的書櫃上也有很多神話方麵的書籍,這是一個重要的暗示,關鍵是要找出其中的規律。”


    “已有的神話體係……那可不好找,”文瀟嵐說,“這方麵的資料用浩如煙海來形容都不誇張。”


    文瀟嵐沒有說錯。即便猜到了事件可能與神話有關,一時半會兒也根本找不到下手的方向,單是中國流傳的神話就足夠讓人撓頭了:道教神話、佛教神話、民間神話、民族神話……而且馮斯並沒有多餘的時間去琢磨,學期漸漸走向尾聲,考試也逐步開始。


    林靜橦的外教口語考試給了馮斯90分,不知道是某種鼓勵還是別的什麽,但她再也沒有單獨和馮斯談過話。或許是如她所言,馮斯是個聰明人,有些話說一遍就行了。


    考一門副科的前一天夜裏,楊紹芬忽然急症發作。她長期患有哮喘和慢性阻塞性肺炎,還有支氣管炎導致的心室肥大,那一夜忽然間就哮喘發作喘不上氣。寧章聞趕忙給馮斯打電話,馮斯第一時間叫了救護車,但楊紹芬的身體實在太虛弱了,同時並發心室衰竭,最終沒能搶救過來,在淩晨時分去世。


    這種走過場的課都是開卷考試,難度很小,馮斯草草抄完了書,急忙趕往醫院幫助寧章聞料理他母親的後事——這一套流程他剛剛走過,已經很熟了。幾天之後,楊紹芬的遺體被火化了,骨灰暫時寄存在殯儀館。


    “我們兩個,都沒有爹媽了。”寧章聞紅著眼圈對馮斯說。


    這之後,寧章聞更加瘋狂地沉浸在工作中,幾乎每天隻睡四小時。他不局限於網絡,還經常坐公車去國家圖書館翻找古籍。文瀟嵐有些擔心,馮斯卻擺擺手:“他本來就是不擅長宣泄情緒的那種人,不找點事情把思考的空閑占滿,搞不好要瘋掉的。讓他忙一陣子吧,過段時間慢慢就好了。再說了,去圖書館也不錯,至少是出門呼吸呼吸新鮮空氣,換個環境。”


    “現在的空氣質量,恐怕不出去更好點吧……”文瀟嵐嘀咕著,但也承認馮斯說得有點道理。


    除此之外,這段時間倒是風平浪靜,沒有其他的敵人出現,猴子也沒有再現身。至於林靜橦,結束了學期的課程後就再也沒有在學校出現,盡管據說她在本學期僅有的三節課上獲得了學生的廣泛讚譽,下學期的外教口語還是由她來上。


    因此,馮斯好歹是順順當當混完了這個學期,已經出了成績的科目全部及格,剩下的按他的自我判斷也應該沒問題。最後一門考試是大學英語,對他而言小菜一碟,一個小時就考完交卷。走出教室打開手機,他看到寧章聞發給他的短信:“我找到了,快來國圖。”


    他連書包都顧不上回宿舍放下,急匆匆跳上公交車趕往國家圖書館。白石橋附近一如既往地堵得一塌糊塗,他索性提前一站下車,一路小跑來到國圖門口。但這時候撥打寧章聞的手機,卻死活無人接聽。他猜測或許是寧章聞把手機調成了震動,打算過一會兒再撥,這時候身後傳來了警笛聲。


    回頭一看,來的果然是一輛110的巡邏警車,他的心裏陡然間升起了某種不祥的預感。這時候國圖裏開始有大量的人流湧出,和往日陸陸續續有出有進的景象全然不同。馮斯趕忙攔住一個戴著眼鏡的中年人:“叔叔,請問發生了什麽事?”


    “出事了,閱覽室裏有一個看書的人被捅了,一地的血,不知道死沒死。”中年人說。


    “那個年輕人長什麽樣您知道嗎?”馮斯急忙問。


    “長相不清楚,穿著一件黑黃相間的風衣……”


    馮斯的心沉了下去。寧章聞的確有一件黑黃相間顏色的風衣,那是文瀟嵐替他挑的。馮斯和文瀟嵐都誇他穿上這件衣服顯得青春帥氣,他也很高興,在家都經常穿著這一件,弄得兩人哭笑不得。


    想到這裏,他大步向著館內跑去,門口的工作人員攔住他,他喊了起來:“被刺的那個人是我的朋友!請讓我進去!”


    “那也不行。”工作人員搖了搖頭,一副拒絕通融的姿態。馮斯怒從心頭起,差點就要一拳頭打過去,但立刻反應過來這樣隻會更誤事,於是強壓住火氣,纏住工作人員軟磨硬泡。兩人正在糾纏,忽然一個聲音響起來。


    “讓他進來吧!”離館門不遠一個40來歲的便裝男人一邊說著,一邊亮出了他的警官證。看來這應該是個來此借閱的警察,沒想到會剛好碰上突發事件。


    被刺的果然是寧章聞,他的腰部有一個深深的傷口,早已昏迷不醒,圖書館的工作人員們把他平放在地上,都不敢挪動。120倒是早就打過了,但此刻國圖附近仍然在大塞車,救護車一時半會兒也進不來,倒是110巡邏車離得近,第一時間就到了。仍然是先前放馮斯進來的那個穿著便衣的警察當機立斷:“等不及了,馬上用警車送他去醫院!”


    “你也跟著來吧。”警察衝著馮斯一指。


    馮斯點點頭,忽然想到些什麽,撲到寧章聞之前坐著的桌子前,看清了上麵放著的書的封皮。這本書的名字叫《空齋筆錄》,作者名叫“空齋無名生”。


    他牢牢地記住了書名和作者名,然後跟在警察們身後離開了圖書館。


    還好警察決斷得快,寧章聞並無生命危險,但仍舊昏迷不醒,還得留在醫院icu病房監護觀察。坐在icu病房外的長椅上,馮斯臉色鐵青,文瀟嵐禁不住十分擔心。


    “這又不是你的錯,別想太多了。”文瀟嵐小心翼翼地說。


    “不是我的錯,還能是誰的錯?”馮斯輕聲說,“我爸的死怪不得我,因為他本身就是知情人和參與者,可是寧哥……他什麽也沒做錯。而現在寧哥被人刺了一刀,你呢?”


    “我不會有事的,”文瀟嵐拍拍他的手背,“我可是練過跆拳道的!”


    馮斯輕輕一笑,沒有回答。過了好久,他忽然說:“我一直有一個問題想問你。我們雖然是初中同學,但當年的關係也就是一般般,隻不過就是不至於吵架打架而已,高中更是好幾年沒聯係。但上大學重新碰頭之後,我一直覺得,你對我簡直就像是多年來一起逃課玩遊戲的老朋友,什麽事都願意幫我,甚至經常會壓著自己的脾氣來安慰我,就像你剛才說話時那樣,小心、謹慎。我不是一個喜歡自我陶醉的自戀狂,很清楚我有幾斤幾兩,不會覺得自己魅力超群,能夠從初中吸引你一直到現在,更不會覺得我比現在在追你的那個大三學長更優秀……”


    文瀟嵐臉一紅:“你怎麽什麽都知道的樣子……”


    “所以,到底是為了什麽?”馮斯說,“請接住我這句一切惡俗言情片裏都必備的惡心台詞,並且給我一個答案:你為什麽會對我那麽好?”


    文瀟嵐輕輕咬了咬嘴唇,衝著馮斯輕輕一笑:“那我也送一句必備台詞給你:這是個秘密,就不告訴你。”


    原來文瀟嵐笑起來也這麽好看,馮斯呆呆地想。比起林靜橦如明月一般神秘莫測的迷人笑容,文瀟嵐的笑就像是金色的陽光。


    他還想要繼續追問下去,走廊的另一頭走過來一個人。這個人一身警察製服,但馮斯上次見到他的時候,他還是一身便衣。這正是那個放馮斯進圖書館,又果斷用警車送寧章聞到醫院的警察。這個人長著一張很和善的臉,眼睛很小,乍一看像是沒睡醒。


    “坐,坐,就是過來隨便找你聊聊。”看出馮斯想站起來,他很隨意地衝馮斯擺擺手。


    “還沒來得及謝謝您呢。”馮斯說。


    “小事,不值一提。”警察衝文瀟嵐點點頭,在馮斯身邊一屁股坐下來,“分局刑偵大隊,曾煒。”


    “凶手有線索了嗎?”馮斯問。


    曾煒側過頭,頗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你這句話問得很隨意,在朋友受重傷的情況下也幾乎沒有任何感情色彩,像是例行公事的問話,你早猜到凶手不好抓了?”


    馮斯嘿嘿一笑:“您這是打算扮演福爾摩斯呢?”


    曾煒也跟著笑笑,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突然問了另外一句:“你當時還沒有進館,沒有看到傷者的相貌,為什麽那麽肯定受傷的是你的朋友?”


    “我在外麵聽一個路人講了講他的外貌和衣著,這才知道是他受傷。”馮斯麵不改色心不跳。


    “哦,是這麽回事。”曾煒淡淡地一笑,依然沒有再追問,好像他提的每一個問題就隻是為了試探馮斯的反應,淺嚐輒止。他打量了一下馮斯,又接著說:“我記得你的臉。兩個月之前,你的父親被人謀殺了,這個案子歸我們分局經辦,不過不歸我管。”


    馮斯一下子僵住了。曾煒從身上掏出一包煙,想起這是在醫院,隻好又塞了回去:“你的運氣好像不是太好。先是你父親遇害,然後又是你的朋友。”


    馮斯沉默了一會兒,謹慎地選擇著措辭:“這大概就是人生吧,天有不測風雲。”


    “是啊,人生!天有不測風雲!”曾煒拍拍他的肩膀,“你也多小心點兒。回頭再有什麽情況需要了解,我再來找你。”


    “沒問題,隨時歡迎。”馮斯點點頭。


    曾煒站起身,不緊不慢地離開了。馮斯看著他的背影,眉毛絞成一團,發覺自己又遇上了一個難纏的對手。


    “你先回去休息吧,”文瀟嵐說,“這裏我盯著。”


    “都回去。”馮斯說,“我們在這兒幫不上任何忙,交給醫生和護士吧。我得早點睡覺,明天再去國圖。”


    “你就不擔心……”


    “縮頭也是一刀,”馮斯說,“再說了,不管是哪一方的對頭,對我好像都還有點顧忌,趁著他們還有這樣的顧忌,我得多幹點兒活。”


    國圖當天下午被迫閉館,第二天早上重新開放時,馮斯幾乎是第一個進入的人。


    他很順利地借到了那本《空齋筆錄》。這是一本明末清初的誌怪故事集,作者名叫空齋無名生,大概是那個年代的一個無名讀書人,所謂“空齋”,估計就是他讀書的破茅草房的雅號。這本書裏記錄了許多光怪陸離的鄉野傳說,但作者的文字粗糙乏味,還夾雜著許多別字和錯誤的文法,難怪後世基本沒人聽說過,隻剩下在國圖影印存檔的價值。


    馮斯仔細審視著目錄,突然之間,兩個大字躍入眼簾:太歲。他禁不住心裏“咯噔”一跳。所謂太歲,就是視肉的另一種稱謂。他明白,寧章聞一定是讀到了這則故事,並且從中找到了一些不一樣的信息。他深吸了一口氣,開始細細地讀這個故事。他發現,作者其實是以《太歲》為標題,搜羅了八個不同的和視肉有關的傳說。其中的六個都是尋常的吃了太歲延年益壽的故事,或者尋常百姓為了得到太歲相互爭鬥導致慘死反而折壽的寓言,但另外兩個卻頗有些與眾不同,和他所想要查找的方向不謀而合。


    五


    第一個故事發生在元成祖元貞年間。這一年夏天,河南的一個農民在打井的時候,挖出了一個太歲,一時間鄉民嘖嘖稱奇,都湧到他家圍觀這個稀罕物。一個青年人看過之後,回家把此事告訴了他的祖父,祖父卻不以為然,搖著頭說:“太歲這樣的東西,所謂食之能益壽延年,其實不過是世人以訛傳訛,是否可靠很難說。有道之士卻未必會認為太歲是好東西,他們或許反而認為太歲不吉。”


    青年很奇怪,追問祖父為什麽會這麽說,祖父沉吟許久,講述了一段往事。原來他年輕時曾經身入道門,在大都白雲觀做過道童。那時候,白雲觀最德高望重的道士是衝虛大師於誌可。於誌可是得道仙人長春子丘處機的徒弟,曾隨丘處機遠赴西域接受成吉思汗的召見。他一生簡樸自律,後來去世下葬時,除了隨身的一衲一袍,任何隨葬品都沒有,因此深得白雲觀道士和大都百姓的景仰。


    於誌可七十大壽時,大都城內的王公貴族紛紛贈送厚禮,都被他婉言謝絕,但蒙哥皇帝的禮物是無從拒絕的。所以在做壽那一天,全觀的道士都在山門前恭迎欽差的到來。青年的祖父也在隊列中,他眼看著欽差宣讀完蒙哥的聖旨後,從身後隨從舉著的托盤上揭下了黃色的綢布,露出其中的禦賜壽禮:一塊珍貴的太歲。


    在一刹那發生的事情震驚了所有人。於誌可的視線剛剛接觸到這塊太歲,忽然間十分驚惶,大叫一聲,踉踉蹌蹌地退出好幾步,臉上的神情顯得非常恐懼。弟子們慌忙扶住他,一名弟子小聲在他耳邊說:“師父,欽差麵前,不可太失態。”


    於誌可喘了幾口粗氣,這才慢慢鎮定下來,並向欽差賠禮。欽差當然知道於誌可是皇帝器重的有道高人,以他的身份還沒有資格為難對方,因此哈哈一笑,反而溫言安慰,並沒有什麽責備。


    由於發生了這個奇怪的小插曲,這一天的整個壽禮都籠罩在一種抑鬱的氛圍裏。當天夜裏,於誌可發起了高燒,年輕人的祖父被派在於誌可身邊隨侍。於誌可年老體衰,在病中更是神誌不清,整個晚上都在不斷地說著胡話。年輕人的祖父聽到他反反複複地提及幾個詞:邪米思幹大城、視肉、妖道、怪物、妖邪、兩丈高。


    足足十天之後,於誌可的病才慢慢痊愈。他並沒有做出任何解釋,全觀上下也都對此事絕口不提,皇帝禦賜的視肉也被收藏起來,並沒有交給於誌可服用。


    一年之後,於誌可溘然長逝,年輕人的祖父也選擇了還俗,離開白雲觀回到河南老家,娶妻生子,那段短暫的道士生涯在記憶裏也漸漸變得模糊。但他永遠都記得那一次事件,記得於誌可仿佛魂飛魄散一般的驚恐表情。他對自己的孫子說,太歲恐怕絕非人們印象中的好東西,於誌可一定是在當年隨丘處機西行時,在邪米思幹大城遇到了什麽和太歲有關的災難,可見太歲此物多半不吉。他又說,那家挖到太歲的人家,恐怕也會有難。


    幾天之後,祖父的話真的應驗了。那家人將太歲分而食之,結果全家十一口人全部暴斃。


    第二個故事的年代要久遠得多,發生於西漢元狩元年。當時有一個名叫王直的小偷,家住壽春,看中了城裏的一戶楊姓富商,想要潛入盜竊。他挑了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從狗洞鑽進楊家後院。剛剛溜進事先打探好選定的房間,他就聽見外麵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像是有很多人進來。他從窗縫往外一看,大吃一驚:名叫楊麓的富商果然迎來了一位帶著很多從人的訪客,這位訪客不是別人,正是壽春的主人——淮南王劉安!


    而且劉安與楊麓一同向著他藏身的這個房間走來,他才意識到自己犯了個大錯誤。他搞錯了方向,竟然鑽進了楊麓平時用來接待重要客人的書房。此時無法可想,他隻能藏身於書房一角,把身體盡量縮在一個大花瓶後麵,祈禱自己別被人發現。


    所有的從人都留在了屋外,隻有主客二人走進了書房,接下來的一幕又讓躲在屋角的王直瞠目結舌:主客二人一個坐了下來,另一個站立在一旁。然而,和兩人的身份不相稱的是,坐在榻上的是富商楊麓,而堂堂淮南王竟然恭恭敬敬地垂手而立!


    “你倒還有臉來見我!”楊麓哼了一聲。他平時是一個奸猾而表麵和善的人,臉上總是掛著虛偽的笑容,說話聲音尖聲尖氣。但此刻,他的聲音低沉喑啞,每說一個字都好像是用刀刻出來的一樣。


    “主上,我、我也不想這樣的!”高貴的淮南王大為慌張,一下子跪在了地上,“我隻是順道、順道、順道……”


    他結結巴巴地說不下去了,楊麓冷笑一聲:“我賜予了你神力,難道是為了讓你滿足自己私欲的嗎?”


    劉安滿頭大汗:“我這其實也是……也是為了主上的大業著想。淮南國畢竟實力有限,如果我能奪取天下……奪取天下的話,那麽……”


    “如果能有奪取天下的實力,我又何必來養你這條狗?”楊麓拂袖而起,“難道我的頭腦還不如你這個豬腦子夠用!我既然允諾了傳授你長生成仙之術,以後篡權奪位不過是遲早的事,到時候你我各取所需,你以萬世之壽永葆基業,哪點不好?你這個蠢貨非要現在就開始謀逆,如今計劃敗露,朝廷的人馬上就要趕到,我手裏的事還沒有完成,一切都被你毀了!”


    劉安渾身顫抖,把頭深埋下去,不敢抬起頭來。楊麓則慢慢恢複平靜,重新坐了回去,再開口的時候,聲音變得淡漠:“我將離開這裏。”


    “您……離開?”劉安大為惶急,“您如果離開了,那我該怎麽辦?主上,您不能丟下我不管!”


    “自己種下的苦果,自己承受。”被淮南王稱為“主上”的楊麓淡淡地說。


    劉安緩緩從地上爬起,站直了身體,手握住了懸在腰間的劍柄。躲在暗處的王直雖然看不見他的表情,但也可以想象,此刻的劉安必然是目露凶光,滿身殺氣。


    楊麓卻穩穩地坐著不動,好像劉安在他麵前隻是一個色厲內荏的空架子。他像是無意地用右手拿起了放在身旁桌上的油燈,然後把左手的手掌放在了正在燃燒的火苗上。王直很是吃驚,但過了好一會兒,他都沒有聞到意料之中的焦糊味兒,而楊麓的身形巋然不動,並沒有絲毫痛楚的顯現。


    “你真覺得你有能力傷到我嗎?”楊麓的聲線平穩,果然是半點沒有被火焰所傷。


    劉安一瞬間崩潰了。他跌坐在地上,聲音裏已經帶著哭腔:“求主上救我一命!求主上救我一命!”


    “救你一命?”楊麓的語氣充滿了嘲諷,“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麽價值讓我救你一命?”


    劉安跪伏在地上,以爬行的醜陋姿態爬到楊麓麵前,低聲說了幾句話。楊麓沉吟了一陣子,緩緩地說:“試試吧。能不能救下你的命,看天意。”


    劉安千恩萬謝,伏地不起。楊麓不知扳動了什麽機關,坐榻旁的地麵上露出一個大洞,洞裏傳出一陣奇怪的聲響,像是有什麽大型野獸在呼吸。過了一會兒,一個物體從地洞裏慢慢地爬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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