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見我看向魏淹留,輕聲解釋道:“軍中不知十四叔身份,隻當是臣侄母氏張家那頭的叔叔,未另闢軍帳,委屈十四叔了。”


    魏淹留又咳起來,大概難耐痛楚,四肢微蜷,瑟瑟發抖。良王走過去,輕手輕腳將其四肢掰直放平,餵了藥,榻邊駐足站了一會兒,背對著我,估計是在想如何安置魏先生。


    我爬起來,披了件衣服往外走,他轉身看我,我擺擺手:“叔去散散心。”


    我大腦一片空白,在外頭兜轉幾圈,不知自己走到了哪裏,巡營士兵不知如何稱呼我:“這位……這位公子,殿下的軍帳在那個方向,您再往前,就出營了。”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又大腦一片空白地往回走。走到將軍帳前,聽見趙朔在裏頭說話:“……你離京那年,大病了一場,禦醫說,是腦子有些毛病,問題不大,不能受刺激。前幾年羌人前鋒軍打進京畿,我爺爺他們都瞞著。但依我看,未見得瞞住他,他心裏明鏡似的,我一年沒見他,他竟沒撒火,還問我緹騎忙不忙,要不要走他的後門升官,把薑弼踢下台。那麽大事都沒刺激到他,我也搞不懂,禦醫也可能言重了。總之……你千萬別在他麵前提。我見他最近有些……難以捉摸,他奔你來,你多擔待,順毛捋……”


    “趙將軍費心了,叔他方才若是說了什麽不當的話……”


    “你叔有口無心,再說他是君我是臣,確實是我失職。”


    ……這倆人什麽時候相處得如此和諧了?我遲疑地挑開帳門:“元晦,你跑哪兒去了,讓我好找。”


    趙朔坐在燈前,一邊擰著濕噠噠的褲腿,抬頭沖我咧牙一笑:“遛了趟馬,險些栽進水坑裏。”


    “你傷怎樣?跑什麽馬?”


    他嘿嘿笑了兩聲:“不妨事,我去睡了。”


    我跟在他屁股後麵:“我去你那兒。”


    良王跟上一步:“叔。”


    趙朔回頭攔了我一把:“我明早拔營,你得留在這裏養傷。”


    ……


    趙朔走遠後,我回到自己躺屍了兩三天的榻上,躺下養傷。


    良王在收拾另一張榻——魏淹留不見了。他將地上的鋪蓋搬上榻,轉身出去了一趟,片刻端進一托盤飯菜,在帳中央的大沙盤上擺擺放放,挑挑揀揀,中間瞄了我幾眼,末了端了一隻黑黢黢的碗朝我走來:“十四叔,喝湯。”


    “魏先生呢?”我看到是飄著蔥花的大骨頭湯。


    “魏先生傷勢太重,我讓人送他回良州了。”他朝我嘴邊送了一勺子湯,“小心燙。”


    我攢足力氣坐起身劈手奪下湯碗:“我自己喝,你去把燈挑亮,都餵進鼻子裏了。”


    他去挑燈。挑完坐到榻前,板板整整端坐著,一麵看我喝湯,一麵欲言又止,與我目光一碰,突然蹦出一句話:“我……十四叔,我私自動兵……”


    我擱下空湯碗:“你還劈暈我,盜用玉璽,我說什麽了嗎?”


    他嘿然不語,垂目看我,露出眼皮縫裏針尖兒大小的紅痣。半晌忽道:“十四叔,你為什麽……為什麽來到這裏?”


    我覺得剛剛的湯有點辣:“湯裏放胡椒了?”


    他盯著我看,不答話。我也盯著他看。彼此盯了一會,略覺尷尬。他先錯開眼去。我上嘴皮子下嘴皮子一抽抽,脫口道:“你為什麽送我石頭扳指?


    額,後悔。


    他神色一動,我覺得帳內氣氛甚是怪異,想捂住耳朵。


    “我那年身陷青泥嶺礦場,做採石工,”他瞄了一眼我手上的戒指,“那處礦山,以玉礦掩人耳目,實際上再往深處是鐵礦,鐵礦要賣給羌人,玉礦上貢朝廷。州官來挑玉料,說要做一批貢品。我怕自己逃不出去,死在那裏,想到尚未報答十四叔恩情,心中不安,便想……哪怕是塊破石頭……我什麽也沒有,承蒙十四叔不嫌棄。”


    “……”我心裏略酸,想起如來給我叼來一隻死麻雀的情形,“你過來,手給我看看。”


    他麵露猶豫,垂在身側的手抖了一抖。


    我抓起他的手腕。他這雙手,已然不是五年前剪燈執墨的那雙手。我忍不住嘆氣:“沒撒謊。礦山炸得好,咱們的東西,碾成齏粉也不能便宜羌人。還遭過什麽罪?我聽見老大夫說什麽藥材不夠了,催人緊著殿下的先去買,你吃什麽藥?明日你留鎮軍中,不走的吧?”


    他背對著光,眼神卻亮亮的,許是我問得太急,他喉間滾了口唾沫,又開始犯結巴:“不走……我陪十四叔,我能不能……十四……”


    我以鼓勵的目光慈愛而殷切地望著他。


    他怔然一定:“能不能抱一下你?”


    “?”


    他是又想把我劈暈嗎?


    “你……”我斟酌著。


    他卻忽然栽向我,一頭紮進我的脖子和肩膀中間,兩手墊在我的後背,俯身輕輕帶力,將我推躺回榻上。


    如臨大敵。我僵手僵腳地躺著,許久,燭光又暗下去,我聽見皇侄在我耳邊長舒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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