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江市第一人民醫院。(.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


    “呃,楊名,你這次的檢查結果很不樂觀啊。”一名穿著白大褂的中年男子皺著眉頭看著楊名道。


    似乎在意料之中,楊名臉上並沒有太多其他的表情,他無所謂笑笑:“劉醫生,您盡管說。”


    男人輕歎了一聲這才繼續道:“我此前就跟你說過,心力衰竭病理上分為四期,也就四個階段,你現在已經是第四期了,也就是晚期了。上次檢查的時候,還隻是第三期,還處在可治療的範圍內,但這次…即便使用特殊幹預治療,恐怕也無濟於事了。”


    他頓了頓,輕歎一聲,又接著道:“一般來說,這種結果,我們隻會告訴病人家屬,以免過度刺激患者。但你從來沒有帶家屬一起來醫院。我記得,你雖然沒了父母、也沒有什麽親戚,但似乎有個媳婦吧,叫什麽周清,是吧?你們倆兩年前在我們老家舉辦過簡單的婚禮。雖然因為年齡還未到法定結婚年齡的緣故,沒法領取結婚證。但在我們老家,隻要舉辦過婚禮就是事實上的夫妻關係。我不知道你們相處的如何,但至少這個時候,她應該陪在你身邊的啊。畢竟,你所剩的日子恐怕已經…”


    楊名臉上依然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他沉默少許,淡淡笑笑:“這種事都無所謂了。話說回來,緣分二字真是奇妙啊,沒想到在東江市竟然能碰到老家的人。想想我們那個偏僻的鄉下小村竟然能出一個在東江市第一人民醫院這種大地方的主治醫師,我都感到十分榮幸呢。”


    劉醫生十分驚訝的看著楊名,頓了頓才開口道:“楊名,你真是一個令人吃驚的孩子。一般患者得知自己的生命已經不多時,大都會驚恐不安,而你卻如此的輕鬆。而且很多心力衰竭的患者到了第四期生活都無法自理了,而你從表麵看甚至看不出是一個重症病患。但是,雖然你表麵很正常,但每次的檢查結果卻是很明顯的在逐漸惡化。”


    “嗯,我知道了,謝謝了。”楊名看了看手機的時間:“嗯,差不多也該走了。”


    劉醫生看著起身離開的楊名,張了張嘴,但終究沒有說什麽。


    楊名離開後,問診室的一名護士忍不住開口道:“這麽年輕就得了心力衰竭,還真是不多見。”


    劉醫生目光沉吟,半晌輕歎一聲:“雖然我離開老家很久,村裏的情況不太了解,但聽說,楊名那孩子也挺不容易的。唉,可惜了,挺好的一個孩子。”


    ……


    楊名離開後,直接乘坐公交來到一家名為‘碧水藍天’的足療城。


    “喂,楊名,你們不是快補考考試了嗎?還跑出來兼職啊。你丫又沒女朋友,有那麽缺錢麽?”一個足療城的服務員看到楊名進來笑著道。


    楊名笑笑:“就是缺錢才沒女朋友的。”


    “可是,學校那邊真的沒問題嗎?我聽說你小子大一的時候掛了很多門功課,這次補考不過,你還不被學校直接勸退啊。”說話的是楊名兼職的足療城的工作人員劉毅。


    楊名稍稍沉吟,這才又笑道:“嘛,那種事無所謂了。那種私立本科學校除了學費貴的離譜,就沒啥特色了。”


    “雖說是如此,但好歹也是本科院校啊,你也好歹是個大學生,結果跑到這裏做足療師。現在感覺還是怪怪的。”劉毅撓撓頭道。


    “這裏的兼職工資高啊,這年頭隻要工資高,管他什麽工作呢。至於那狗屁大學生身份,就更不值得一提了。”楊名露出一副見錢眼開的表情。


    劉毅笑笑:“話說回來了,你這家夥雖然是兼職,但足療按摩的水平都趕得上我們店的鎮店大師了。”


    “嘛,因為父母身體不好的緣故,我從小就負責照顧他們。洗腳和腳底按摩這種事做的多了,也就熟練了。”


    “哦,那你上了大學,你父母誰照顧啊?”


    楊名沉默少許才淡淡道:“他們已經都過世了。”


    劉毅愣了愣,趕緊道歉:“對不起,我不知道…”


    楊名恢複正常,笑笑:“沒關係。”


    這時,


    “這麽說起來,你的大學學費都是你自己掙的了?”說話的是一個二十七八歲左右的女人。穿著緊身牛仔褲配上一件淡紫色的羽絨服,敞開著胸口,裏麵是一件跟羽絨服顏色搭配的t恤,將修長柔美的軀體勾勒的曲線起伏。她的臉上塗抹著較重的狀,氣味也有些濃重,使整個人看起來有些媚態妖嬈。


    詹冉,碧水藍天足療城裏的a級足療師。


    楊名能到這裏兼職做足療師,還是詹冉引薦的緣故。楊名對此一直心懷感激。


    不管碧水藍天足療城到底是一個什麽性質的娛樂場所,對楊名個人而言,他上大學的學費,不,包括他那位在老家舉辦過婚禮的名義上的妻子周清的學費,還有兩人的吃穿住行,都是靠這份兼職來維持的。


    不過楊名做的這一切,周清都不知道。


    正聊著天,突然門口的迎賓小姐的聲音響起:“歡迎光臨碧水藍天足療城。”


    “哦,貌似有客人來了,楊名,趁著其他足療師都不在,趕緊把這波生意攬下來。”詹冉開口道。


    根據碧水藍天足療城的規定,足療師們可以被動等客戶來點,也可以主動拉客戶。楊名知道詹冉的好意,當下頗為感激。


    隻是瞅了瞅自己身上的衣服,楊名又苦笑起來:“我還沒換工作服呢。”


    “來不及了,就這樣去吧。”詹冉開口道。


    楊名稍作停頓,便起步朝門口方向走去。


    在通向門口的拐角處,楊名因為走的匆忙差點與迎麵而來的人撞到一起。


    來的客人有三個,一男兩女。


    “抱歉,抱歉,我是…”還沒來得及自我介紹,楊名的聲音便嘎然而止。他的目光落到眼前的這三人身上,準確點說是一個女生身上。


    很漂亮,很冷淡,但這種漠然卻讓被她無視的人覺得理所當然,這不能不說她的出眾。那種仿佛出自骨子裏的孤芳不覺然的使人產生一種疏離感,但這種冷淡又仿佛一塊磁鐵一般吸引著周圍人的視線。


    靜謐如同蘭花,高貴不群,仿佛就是上帝創造萬物時筆尖稍稍的誤差造就的奇跡。


    會讓天上嫦娥自慚形愧的人間仙女,大抵應該就是指這種女人。


    周清,楊名的那位在老家舉辦過婚禮的名義上的妻子。


    “喂,這樣盯著女士是很沒禮貌的。”那個男生擋在了周清的身前,也擋住了楊名的視線。


    男生很帥,高高的個子,一身名貴的hugoboss赤果果的昭示了他與一身地攤貨的楊名身份上的差距。


    楊名知道這個人,似乎是校學生會的主席,叫秦南。這是一個在學校呼風喚雨的人物,也是眾多女生的夢中情人。用很多女生的話說,秦南就像是一個校園王者,百裏挑一的王子殿下。


    王者…


    相比較之下,楊名就顯得太普通了,普通到卑微的程度。


    楊名突然心中有些莫名的猙獰,這讓他本人都有些驚訝。經曆過這麽多年的艱辛生活,過早的曆經了社會的千錘百煉,他早就養成古井不波的心性。用周清的話說就是:懦弱到骨髓裏,膽小到血脈裏,隻會默不作聲的忍耐,連生氣都不會,全身沒有一點男子漢氣概的無用男人。


    但就是這樣的一個俗稱廢材的男人,在他自己生命所剩不多,本應該‘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的時候,壓抑了很多年的壞孩子本質似乎要覺醒了。


    “呃,我覺得這個人有點麵熟啊。”就在這時,來人中另外一個女孩看著楊名,眉頭稍稍皺起,像是在拚命的搜索腦中信息。


    楊名也知道這個女生,她姓千,這是一個很罕見的姓氏;名秋,秋天的秋。


    千秋這是一個很好聽的名字,也跟其本人的氣質很相符。千秋是周清的閨蜜好友,也是一個迷倒路人千萬的美女。不同於周清的淡漠和讓人退避三舍的冰雪女神的氣質,千秋是雙子座女孩,性格一份孤獨、一份熱情,就像是秋的性格。落葉凋零的悲傷,果實成熟的絢爛。在學校,千秋的受歡迎度甚至要超過性格淡漠的周清。也不知道有多少男生懷著憧憬飛蛾撲火般的前赴後繼跳入追求千秋的大坑裏,將愛情攻堅戰演繹的幾近淒婉,但終究沒人成功將美人摟在懷。明明看起來伸手可摘,卻從未有人夠得著。


    “啊,對了,他也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千秋似乎終於在腦海裏無數路人中找到了楊名:“好巧啊。秦南說這裏的足療很不錯,聽說最近也在做活動,但凡來這裏消費的客戶都能參與抽獎,一等獎可是一萬塊的現金獎勵呢。”


    千秋又扭頭看了看秦南:“哎,秦主席,你請我們做足療,我們參加抽獎,抽中的獎歸我們吧?”


    秦南笑笑:“當然。”


    “那就好。”千秋很滿意,目光再次落到楊名身上:“你好,我叫千秋,我記起你了。你叫楊名,是營銷專業四班的學生。”


    楊名著實有些驚訝,校園無數男生趨之若鶩的美女竟然知道他這種幾乎是默默無聞的小角色的名字。但楊名知道,這絕對不是周清告訴她的。上了大學以後,除了兩個當事人,恐怕沒人知道其貌不揚、各種能力值均低於平均數的楊名竟然與學校女神級別的周清在鄉下老家舉行過婚禮,是一對未領證的年輕夫妻。自己和周清的關係,與其說是名義上的夫妻,倒不如說熟悉的陌生人更為貼切。曲中的原因頗為複雜,楊名每次想起,也隻能無奈輕歎。


    未等楊名說些什麽,千秋又調皮一笑:“對了,你來這裏也是做足療的嗎?”


    楊名想了想才道:“哦,不是,我是來找人的。我一個朋友在這裏工作。”楊名言罷還跟就在附近的劉毅打了聲招呼。


    一頭霧水的劉毅隻好配合著楊名。


    “那太好了,我正愁著如何才能既可以免費做足療,又可以參與抽獎,最主要的是還可以擺脫當電燈泡的命運。秦主席恐怕早就想把我這個電燈泡打發走了吧。現在機會來了,你隻要承擔楊名的足療費用,我就和楊名一起離你們遠遠的。怎麽樣?嘻嘻”千秋跑到楊名那裏,元氣十足的向秦南提著建議。


    “不用了,我還有事,先走了。”楊名淡淡的開口道。他用眼睛餘光瞅了瞅秦南身後默不作聲的周清,然後直接離開了碧水藍天足療城。


    剛離開足療城,楊名的臉色就立刻變得煞白,心率加快,四肢也有抽搐的症狀。


    楊名艱難的扶著路邊花圃的柵欄步履蹣跚的來到樹蔭下的一個長椅上,直接卷著身子躺了下來。


    “這麽快就已經不行了嗎?”剛躺倒長椅上,楊名就覺得視野開始變得模糊起來,這一刻,他真的體會到生命流逝的感覺,那是一種包含了恐懼、不安、不甘、無奈等等諸多情緒的集合矛盾體。


    有人說,人死的時候眼前會出現幸福的幻覺。但這一刻,楊名並沒有體會到什麽是幸福,感受到的更多的是一種無以複加的悲傷。


    在這一刻,楊名才突然發現,在他短短二十年的人生裏,竟然從不知道什麽是幸福的滋味。


    “真是…一種悲…哀呢…”


    時間一點點流逝,楊名的知覺正一點點消逝。


    終於,在某個時間點,楊名的心髒停止了跳動,而他的那雙唯一值得誇讚的深邃的雙眸帶著對世間最後的一點留戀也逐漸閉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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