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重沙有一瞬間哽咽,說出來的這些話,個個是字,卻不知這一個一個字後是一腔一腔的血淚。


    沐慈輕聲安撫:“都過去了……”


    衛重沙大著膽子,道:“王爺,我能牽你的手嗎?”


    沐慈鬆開他,翻掌向上對衛重沙伸手。衛重沙怯怯地將手掌放入,沐慈馬上握住了他軟軟的手。


    衛重沙想學梅容那樣與王爺十指相扣,到底知道自己的身份,沒敢那樣……他從雙手相貼的溫暖中汲取到力量,也足夠了,深吸口氣說:“小時候……我是恨三舅的,恨他也賤看我,教我如何討好男人,在男人身下如何承歡。現在我卻明白了他的苦心,若不是他從小教我這些,我這幾年……也許根本活不下來。”


    “嗯,我明白。”


    衛重沙心道:一個王爺如何能明白這種苦?感情上卻是信了的,繼續說:“三舅年紀大了,人顯老憔悴,也沒了任何忌諱,怎麽弄都行,都放得開。然而男人都是賤的,容易上手就覺得沒意思,弄他的漸漸少了。但他下處那地方早就壞了,常流血不止,失禁無控,慢慢抽走了他的生機。母親知道這些年的真相後瘋了,死了。三舅更是遭逢打擊,撐不住,在我十一歲時也去了。”


    沐慈握一握衛重沙的手。


    衛重沙冷笑:“我不難過,我是高興的。三舅過了二十多年不人不鬼的日子,若不是為了母親和我,他早就幹幹淨淨的死了。他去的時候,也是笑著的,說讓我好好活著,萬一活不下去,就去下邊找他,他不怪我,一直等著我。”


    衛家樂籍,伎籍是不允許更改的,沒有沐慈橫插一槓,憐霜沒幾年也會死去,不會有現在的衛重沙。


    所以,在沐慈吩咐崔院使給衛重沙調理下麵那地方,說年紀大了會麻煩時。衛重沙痛到極致都已經麻木,多年沒流過真正眼淚的人,終於流出了自己的淚。


    並不僅僅為他被留在王府而哭。


    衛重沙閱盡千帆,再明白不過——什麽是嘴上的愛,什麽才是真正的關懷。


    沐慈嘆氣,說:“你三舅很值得尊敬。”


    衛重沙眼睛睜得奇大,嘴唇抖了幾抖,才哆哆嗦嗦說:“王爺……您說……”


    “我說,衛亦棠值得尊敬,他是個有擔當的,頂天立地的真男人。”


    “王爺……”衛重沙十分震驚!


    “沖你三舅,你也得好好活著,給我把脊樑挺直了,抬頭挺胸好好活著,活出個樣子來。”沐慈語氣不見多鏗鏘,卻充滿了平靜的力量。


    “可他是……”


    “全天下都說他有罪,他骯髒,那你覺得呢?衛重沙!”沐慈問。


    衛重沙想了想,目光漸漸堅毅,咬牙點頭:“是的,三舅不髒,他是天下最幹淨的人,是值得尊敬的。我姓衛,衛重沙不能給三舅丟臉。”


    “行,這狀態就對了!你還有哪個親友要帶回來的,隻管去,宮裏我會打招呼的。多帶銀子,錢不夠直接在王府內庫支取,多帶護衛別被人傷了就是了。”


    “已經沒有了。”憐霜說。


    “那就別再想了,好好過往後的日子。”


    “王爺……您這樣……重沙,無以為報。”衛重沙唯一擁有的,不過是自己的身體而已。“王爺,若您不嫌棄我髒,我……幫您做口活……您會喜歡的。”


    “別侮辱我,也別侮辱你自己。我對你好,不光為憐惜你,也為了衛亦棠。”沐慈嘆口氣,衛亦棠若不是成了政治的犧牲品,不知會成為怎樣顯赫風雲的人物。


    如今卻隻徒留一聲嘆息。


    衛重沙就再也說不出用身體償還的話來——的確,這是對自己,對沐慈,甚至對三舅的褻瀆。


    可是,他又有什麽能為沐慈做的呢?


    沐慈知道衛重沙不安的來源,是因為“平白得到”,而沒有付出。這日子像偷來的撿來的,並不能安心。


    沐慈用力拍衛重沙一下:“空有寶山不知道利用,這世上就你這麽傻兮兮的了。”


    衛重沙迷茫地看著沐慈。


    沐慈眉目舒緩,極溫柔地說:“你別忘記,你現在是王府奉樂。你繼承了你三舅的天賦,於琴之一道會有大作為。我希望你能精研琴藝,將來能著曲傳世。”


    衛重沙雖得了個職位,卻並不敢當真,更不敢想,他這樣的人……


    著曲傳世?


    “去做吧,我還從沒看錯過人。王府書樓裏有一些曲譜孤本,你都可以去謄抄出來。將來你成了琴藝大家,就把自己彈的曲子記下來。我找人給你整理修繕,刊印成冊,為《衛氏曲譜》。”


    衛重沙水霧般的眼睛裏沒有驚喜,卻是惶然無措:“我……這樣的人……真的……可以嗎?”


    “哪樣的人?”


    “一個戲子,一個……玩物。”


    “哦,我還沒對你說過我以前的事吧?”沐慈把原身九皇子曾在冷宮,遭遇過的三言兩語道來,“先皇父懷疑我的血統,將我囚禁在冷宮,因小人弄詭,引了原暴太子入冷宮……將我當做禁臠。那年我才十三歲。後來三年,我被弄得遍體鱗傷,傷了根基。”


    衛重沙腦子似被重拳擊中,“嗡嗡……”沒辦法消化這種事。


    “我現在又是什麽樣?即使全天下人都知道我曾經的遭遇,又有誰會指著我的鼻子,罵我骯髒,有罪?”沐慈無悲無喜的目光,坦然看著衛重沙,“我不想提起這些,倒不是在意,隻是過去的事,反覆拿出來說,真的沒什麽意思啊。都過去了。”


    衛重沙全身顫抖,無法自抑,語不成聲:“王爺……我……”他覺得對不起沐慈,竟然因為自己,逼著這個光風霽月,該一直站在雲端的人,自曝了從前的傷痕。


    衛重沙想把自己殺死一千次。


    “哎,算了,我說一萬次不在意也沒人覺得我真不在意。總之呢,你好好的活著,活得比誰都自在,開心,才對得起你自己和愛你的人。”


    衛重沙猛點頭。


    沐慈捧住憐霜小小的臉,認真說:“從前的事已經發生,我們不能回到過去抹殺一切,但是人要學會朝前看。你想想,幾百年後,天京一環二環所有欺負過你的人,不過是黃土一坯,富貴榮華過眼雲煙,淹沒在時光中,無跡可尋。而你卻可以著有《衛氏曲譜》傳世,人們隻會記得是衛氏子衛重沙所創,嘆你這個曲藝大家驚才艷絕,與世無雙。至於你曾經是什麽出身,遭遇過什麽,又有什麽關係?後世之人提起,也隻會唾棄他人殘忍的傷害,憐惜你的遭遇,更敬佩你在逆境中的頑強,就像你三舅那樣。這就是歷史,對勝利者是最寬容的。”


    衛重沙緊緊握住沐慈的手,哭得涕淚齊下,嚎得肝腸寸斷,再無往日半點昳麗。


    “哭什麽,你總是這麽愛哭。”沐慈伸手給他擦淚。


    衛重沙仍然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這是他真正的淚水,不是演戲。


    他最後一次這樣哭,是他七歲時,好不容易得到一個皮球,卻掉到了水中。他就是這樣嚎啕哭泣著……看著皮球沉入水中,想等他無所不能的三舅來幫他撈回來。


    可卻等到了遍體鱗傷,奄奄一息的三舅……然後是失去庇護的他,跟戲班班主哄去了陌生的地方,遭到……


    當他血流不止,橫著被抬回來時,舅舅仍然昏迷不醒,得知真相的母親已經發了瘋。


    那一次,是他最後一次這樣嚎啕痛哭,從此,無論發生了什麽,他都再也沒有流過自己真正的眼淚。


    幼年那個沉入冰冷水中的皮球,也成了他噩夢的開始,他總是夢見自己的靈魂也綁在了球上,濕了水,被拖入了無盡冰冷的沉淵……


    無法呼吸,無法掙紮!


    一直到今天,有個人,終於用溫柔的手,幫他把皮球,把他的靈魂,從厚厚的淤泥和糾纏的水藻之間,撈了上來,重見天日。


    啊!濕了,也髒了!


    麵目全非!


    但那又如何?是啊,那又如何?


    不需要洗去,隻需要將這個皮球表麵的泥與水,放在太陽底下,等待陽光的照耀,讓表麵漸漸變得堅硬起來之後,再給它精心描繪上色彩,經過烈火的煆燒……它就會成為一顆堅硬的瓷球,布滿令人驚嘆的美麗花紋,成為一件藝術品,傳世千年,無價之寶。


    就像沐慈,早已經用他的堅強與智慧,成為了無價之寶!


    我愛你!


    王爺,不再與情愛纏綿有關,僅僅隻是……我愛你!


    我是如此的,深愛著你!


    第358章新歡舊愛,齊聚一堂


    按照一般的梗,沐慈和憐霜的對話,特別是“往事”部分,應該被梅容聽見才足夠有戲劇性(撒狗血)不是?


    然而並沒有……


    作為訓練有素的錦衣衛,特別是被石秩領著的嵠丘軍虐得戰鬥力直線上升後,是不會腦殘到容許任何人,特別是愛潑醋的“新歡”定海將軍,跑去偷聽楚王和“小男寵”那什麽的。


    就算沒做那什麽,也不能放他進去。


    退一萬步,即使錦衣衛閑得無聊,想看自家殿下後院雞飛狗跳,故意放了梅容進清濯院……


    作為靈術已經五級,五感敏銳到脫離凡人範疇的沐慈,有著俗稱“神識”,科學解釋為“精神力場探查”的能力,也足以將百米內的動靜掌控得一清二楚。


    再說,以梅容的性格行事,他根本不將沐慈身邊的桃花梨花當一回事。除花拔糙當情趣,完全可以,卻不必如臨大敵。是自己的跑不掉,不是自己的看不住,感情的關鍵,隻在於沐慈的那顆心。


    所以,梅容一點沒去偷聽的想法。


    當然,對於誰“欺負”過沐慈,他依然是什麽都“不知道”的狀態,雖然以他的智商和大膽,心中早有推斷——在冷宮裏能“欺負”沐慈,最後倒了大黴被沐慈親手殺死的傢夥是誰,還用猜麽?


    ……


    不過沐慈不願意詳細說,看樣子真不在意,更沒有心理陰影影響某些享受,梅容就不會揭人傷疤,當啥都不知道了。他視察完四海商務樓的改造進度,就優哉遊哉泡溫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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