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且容後再提。


    ……


    梅容封爵在身,雖是個編外的,卻也不容人小看……再說他上頭有人的。


    所以有人在楚王府門口求見定海將軍,門房也不敢怠慢,立即告知了梅容。


    梅容在海上呼風喚雨,收有許多忠屬。他呆在楚王身邊並不真準備乖乖呆在後院,而是準備大展拳腳的,沒個心腹之人可不行,所以他把一部分人留在海神軍,其他心腹都帶上了岸。


    但之前他送聖壽禮,覲見皇帝,是冒著風險的。所以決意要跟著他上岸的老部下們都被他留在了天京城外,以備不測。


    求見他的就是跟隨他時間最長的李三。


    沐慈入宮,梅容和戚焱報備一聲要出府,其他沒多說。戚焱自知身份,不會盤問梅容,沒有絲毫為難給了他一塊最高規格臣屬腰牌,可憑此自由出入王府,無需再報備。


    梅容心領好意,拿了腰牌出了府,去安置自己的忠屬。


    忙了一上午,午間被清河王逮著了,想拉他回自己王府敘舊。


    梅容心知自己混血鬍子身份,在楚王身邊已屬不易,再和清河王太親近……在天京城不比海上自在,盯著的眼睛太多,他不怕,卻擔心清河王因結交鬍子而觸怒天下讀書人。


    再說,楚王立意當個孤王,連關係親近些的定王府都掰了交情,從沒有和清河王府過從甚密的意思。梅容有眼力,有心計,更有渠道,別看他是剛從海裏上岸的,京畿裏的一些門門道道,卻比誰都清楚。


    梅容不肯入清河王府,兩人隻好偷偷摸摸,一前一後上泰和樓吃飯,搞得像地下工作者。


    清河王是什麽身份,泰和樓掌櫃立即開放給楚王專用的紫微廳招待。待清河王的護衛隔離人群,才由一個護衛悄悄把梅容帶了進去。


    清河王站在窗外,饒有興趣看那占滿禦河的三百船聖壽禮,也不回頭看梅容,隻諷道:“定海大將軍,如今要見您一麵,可千難萬難了。”


    梅容隻當什麽都沒聽見,坐在桌前先灌了一肚子茶水,才舒口氣說:“咱們以後還是少見麵,有事我會讓王聯繫你的。”


    清河王知道梅容口中的“王”隻有那一個人,他忍不住回頭:“你……”剛說一個字就愣了,上下打量梅容。


    梅容變了模樣,他一頭金棕色長髮剪成了齊耳短髮,依然帶著狂野的小波浪。為免發亂,儀容不整落人口實,便在額間紮了一根金鑲玉的紅色織錦飄帶,看上去雖有些怪異,但不得不說,還挺……好看的。


    而且他眉目舒展,容光煥發,幸福的小閃光直接從湛藍的目中滿溢而出!


    真的很俊逸。


    梅容見清河王看愣,摸一摸髮鬢,就差甩頭耍帥了,燦爛笑問:“好不好看?我王給我剪的發,親手紮的額帶。”


    生怕人不知道他情場得意。


    清河王是個含蓄君子,最看不上人得意顯擺,若非早習慣了梅容的飛揚灑脫,隻怕要拉下臉,拂袖而去。


    所以清河王隻是忍不住扶額,默了。


    “您叫我來什麽事,沒事我回去了,免得我王找不到我著急。”梅容越說越誇張。


    清河王:“……”他真不覺得楚王會有著急這種情緒,更何況是為這麽個大活人。擔心他在外惹禍還差不多。


    飯食上來,梅容甩開膀子吃。清河王見狀,也開始用餐,保持“食不言”。


    其實他是不知從何說起。本來他有很多話想詢問規勸,可看這傢夥泥足深陷的樣子,還真不知道說什麽才有用。


    這頓飯,清河王吃得食不知味,梅容倒很開心,讚嘆:“不愧是我王的產業,飯食果然美味。”


    清河王扶額:“……”求別一口一個“我王”了,你很欠揍懂麽?


    清河王再忍不住,皺眉問:“你捨棄了一切,拚了性命,把賭注都押在楚王身上……這一場的豪賭,輸了就一敗塗地,懂麽?”


    梅容並不覺得做錯了,大笑:“您不是一直說我是個天生的賭徒麽?”


    清河王:“……”他悠長嘆口氣,“好吧,那你清楚自己在做什麽,想要得到什麽嗎?”


    梅容剛好拿濕巾擦嘴,輕柔摩挲著自己的嘴唇,似在回味,露出一個陷入愛戀,掉智商的傻笑:“我知道,我隻想要楚王而已。”


    清河王:“……”


    要楚王,還而已……


    這理想忒得遠大,簡直讓人無言以對。


    清河王作為旁觀者,不說洞若觀火,卻知道很多情況。


    他知道楚王性向,知道楚王和定王嫡長孫的過去,但前者人家從未掩飾,無需說。後者也不適合對人言,告訴梅容更有挑撥嫌疑。


    他也知道楚王對梅容特別照顧。梅容也一直在搜集與楚王相幹的一切信息,人家一句話他就豁出命效力,簡直是個死忠粉。但他從不認為兩人會有任何交集——因為一個在海上,一個在廟堂。


    楚王不可能放棄王位離開,梅容也不是一文不名的小子,他本事大,心氣高,自由飛揚慣了,怎肯放棄自己一拳一腳拚出的基業,雌伏於人下?


    呃……就算楚王身形瘦弱,又有雌雄難辨的美貌,可以靠臉顛倒眾生。可人家一直是靠智商,本質又太兇殘……誰敢想讓他雌伏。


    暴太子的死相多慘,就是前車之鑑。


    清河王真不想和梅容繼續說,管他死活呢?可他一直當這位是子侄,又受過多次救命之恩,最後他憋出一句:“別一上來就掏心掏肺,太容易得到的往往不珍惜。”


    清河王簡直有一種嫁掉蠢閨女的錯覺。


    梅容笑了,搖搖頭。


    這話不是說晚了,而是多早晚說都沒用。但他知道清河王是真擔心自己,便正色道:“說實話,之前我也是種種顧慮,怕他看不起我,怕他隻圖新鮮當我是玩物……海上局麵大好,我也有諸多不舍。後來我受傷瀕死,什麽都想不起來,隻想著他……我知道你想說我瘋了,我隻見過他一麵而已,還蒙著他的眼睛沒敢讓他看我,真是……”


    清河王想扔白眼,心道:那叫“情不知何所起,一往而深……”這傢夥看似一身世家公子的貴氣,禮儀不錯,卻純粹是個樣子貨,華夏千年底蘊還是欠缺了些。


    梅容苦笑又感嘆:“當時我要害受傷,必死無疑,強撐著一口氣想見他一麵,傾述衷腸,然後死而無憾。誰知……他不惜自身,把我從鬼門關拉了回來。”梅容不能說沐慈為此昏迷了三個月,手指摸一摸腰側那道傷口,笑容恢復傻白甜,“不是他,我早死了。我的命都是他的,現在的好日子也是他給的。知道他對我也有意,不趕緊地掏心掏肺,還裝樣拿喬才叫傻。”


    清河王也無言以對。


    最後梅容總結:“老天爺待我是真不薄……”


    王待我也好得很,你們誰都不知道。梅容想起昨夜,沐慈給他的準話——許以一生一世,少一分一秒都不行,就覺得幸福。


    當然,臥房私話不應該拿出來顯擺,兩人知道就成。


    清河王捂臉,實在不想和這個全身每個細胞都在散發“我在戀愛”粉紅氣息的蠢男人說話。


    感覺眼睛都要閃瞎。


    “至少給自己留個後路啊。”清河王嘆氣。


    梅容但笑不語,顯然聽不進去。


    清河王恨不能錘他兩下,好懸忍住了,知道梅容生性從不瞻前顧後,一條路走到黑,敢拚敢賭,不然也不可能十年之間在海上闖出大名堂。他隻能說:“楚王光風霽月,坦蕩無偽,對人對事問心無愧,既對你有意,必不會辜負。我卻不怕他虛情假意,或始亂終棄。”


    梅容立即點頭,比讚美自己還高興。


    清河王扶額:“……”他移開視線看著窗外藍天,繼續說,“我沒有看不起你的意思,但你的身世總是個把柄,更當謹言慎行。天京城不比海上,眼睛多,嘴更多……”


    兩人身份天差地別,雖拋卻身份血統,清河王覺得梅容很優秀,楚王很識貨,可……人還是要現實一點不是麽?世人隻會唾罵混血鬍子癡心妄想,妖術迷惑。吐沫星子,刀光劍影,都會衝著梅容來。


    “我對此有心理準備,不會怕的。”梅容道。


    “你不怕人說,也要替楚王愛惜羽毛。你鬧得太過引世人口誅筆伐,楚王替你出頭不出?”


    肯定出頭的。


    這話中肯,梅容自有驕傲,怎肯真的躲在楚王身後?不然他也不會冒險獻聖壽禮,逼著皇帝給他封爵,承認他了。


    他神色肅正,表示受教。


    清河王繼續道:“楚王還有陛下,長兄如父,更有宗法規矩壓在頭上,或早或晚,極可能是要大婚的。到時你……如何自處?”


    “他……”


    清河王擺手,他不是要梅容去爭寵,隻盡友人義務,權作提醒:“再說,他是個藩王,沒有三宮六院也會有若幹愛寵,你又如何自處?”


    梅容說不上來,他還沒想到那麽遠。


    清河王回頭,很真誠看著梅容:“我不可能幹涉楚王,也不好像個婦人亂嚼舌根,就隻能規勸你,莫將自己視作男寵一流,以……”雖然以他正宗華夏人的眼光看不出梅容哪裏有“色”,但還是說,“以色侍人終不長久。你是有真本事的,最好憑能力爭得一席之地,讓任何人都不敢小瞧。就像你如今以戰功封‘定海將軍’,可見大幸人也並非頑固不化,你有紮紮實實的功績,必能贏得世人尊重,也少些詆毀。”


    這話有道理,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也就是勸梅容,不要靠臉吃飯,得靠才華。


    “星海謹記!”梅容受教,站起身對清河王行禮。


    清河王欣慰微笑,拍肩。


    梅容道:“多謝您今日提醒的情義,路是人走出來的,日子也是自己過下去的,我必用心,不會過差了。”


    今天若非清河王提醒,梅容本沒那麽多顧慮。雖他和沐慈,滿打滿算在一起的時間都不足三天,可他也不知自己心中的篤定從何而來,隻下意識覺得楚王不會傷害他……任何意義上的傷害都不會有。


    梅容從隨身的包袱裏取出一個木盒,遞給清河王:“這東西,您替我收著,我也不知道該給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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