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不是愛自己九弟,想接近他,又在內心深處懼怕他,也不會生出這許多是非來。


    沐慈聞言,也不勸慰,隻似長輩那樣摸一摸沐惗的頭:“知道就好,知錯就改,還是好孩子!”


    那一本正經的神色配上長了點肉有些嬰兒肥的漂亮小臉,讓沐惗哭笑不得,若不是眾目睽睽,沐惗真想重振哥哥的威風,把這熊孩子抓過來壓在腿上打屁股。


    一支黃色響箭在最靠近重華宮的西門鳳儀門射出,沐慈立即對沐惗說:“三哥,派人去鳳儀門迎錦衣衛入內,我不想造成不必要的衝突和傷亡。”


    沐惗見識了錦衣衛的戰鬥力,吩咐:“易青,你去鳳儀門,不要起衝突。”


    “陛下!”這是引狼入室啊。


    “快去,你知道楚王不會傷害我。”沐惗說。


    一支黃色響箭又在東陽門射出!


    “等一下!”沐慈叫住易青,“再派人去迎常山王叔,應該是他帶著天子營到東陽門了。”三色信號箭,沐慈除了自用,還當做贈品送了沐若鬆幾份,常山王幾份,沒想到這麽快用上了。


    常山王來得極好,易青立即命人去迎,留了個心眼,先讓人去東陽門。


    沐慈也不在意他這點小心思,隻看著天空上響箭劃出的煙痕發呆。


    沐惗再不小心翼翼了,直接問:“常山王叔是你叫來的?”


    “不是,他應該是見到我的求救信號,怕內宮有變才過來的,他是你的天子二十四營的統領,有護衛禁宮之責。”


    沐惗才想起來,好像是這麽回事,若內宮有變,天子營按規矩是要集結兵力進宮護駕的。就算內宮沒消息傳出,剛才那麽一支求救響箭,想不注意都難。


    沐惗又問:“你那響箭……”


    “眼光不錯,是好東西,紅色是求救,黃色是援兵呼應,綠色是安全!”沐慈扭頭對牟漁說,“現在沒事了,點一枚綠色的,別弄得大家人心惶惶。”


    牟漁依言點燃,綠色響箭升空,爆出一朵絢麗的煙花,極為美麗。大幸還沒看過煙花呢,那璀璨的一閃而逝的華美,看的沐惗驚為天人。


    “夜裏更好看!”沐慈大方道,“我做了幾支煙花,等你壽辰放給你看啊,這東西夜裏放更好看。另外今天事了,我再送你幾發金色響箭,隻給你專用,以後有事就用這個召喚我們,保管隨叫隨到。”


    今天折騰了一天,傷心欲絕的沐惗,滿血復活,真正開懷笑了。


    惹得牟漁偷偷看他好幾眼……這皇帝做的,自己禦林軍整治不清楚,還指望別人來救。指望別人就算了,還這麽高興,也是奇葩一朵了。


    他根本沒戳到這個弟控的笑點,人家這會兒隻想到——自家九弟弄出好東西都記得我,還記得送我生辰壽禮,好開心。


    開心沒多久,沐惗一低頭,就見了一地鮮血,滿目蒼夷。與剛才絢麗的煙花形成鮮明對比。沐惗心頭湧上無盡的疲憊,沮喪說:“九弟,這事我一定會追查到底,給你一個交代的。”


    沐慈每次回答都出乎意料:“我從不對任何人交代,也不需要誰給我一個交代。”


    沐惗:“……那你的意思?”他看著神色漠然的沐慈,猶豫一下,還是決定直接問,“九弟,你是想殺太妃嗎?”


    沐惗沒發現他連母妃都不願叫了。


    “怎麽這樣問?我一無審判、裁決之權,二無胡亂殺人的權力。她要不要死,等這件事審過,看她是否參與,才能判定是否有罪。”


    沐惗鬆了口氣,又立即皺眉:“審過?九弟,這……不合適吧?”一是太妃畢竟是他的“至親”,二來家醜不可外揚,皇帝更要臉。


    “三哥,不是我相不相信你,這件事影響極其惡劣,不能悶鍋裏自己煮完了事。禦林軍私自調動企圖加害親王,甚至不顧皇帝安危,這攸關江山社稷,是國事而非家事。我認為應該把大宗正、大理寺卿、刑部主官都請來,讓他們徹查今天的事。受害者需要一個公正,謀逆者及背後主謀也需要一個公正的審判,誰無罪,誰有罪,該怎麽量刑……誰都不能逃脫。”


    沐惗:“……”他不得不承認,九弟想得總是比他深遠。但他還是猶豫,“這事若鬧得人盡皆知……”皇室威嚴還要不要了?


    “不會,把宮門關起來審,定為最高國家機密,不對公眾說明。”沐慈又道,“我記得有人說我指使秦山欲用膳食加害你,這罪名我不能背。我要求審判,並要告造謠者誹謗,現在我懷疑造謠者是慈明殿的謝太妃,還有仁安殿的謝賢妃,以及永嘉公主,她們有動機。為防止嫌疑人逃離或證人被滅口,我要求立即控製這三處地方。”


    “九弟……”沐惗臉色大變。


    沐慈張開手:“為顯公平,我作為指使秦山用膳食謀害皇帝的嫌疑人,你也可以監控我。”


    沐惗苦笑搖頭:“九弟,我相信你。”


    “你相信有個什麽用?”沐慈指著跪了一地的禦林軍,“你看看……有幾個人相信我不會謀害你?”


    沐惗:“……”若禦林軍篤信楚王不會傷害皇帝,今天的亂子也不會這麽大。


    “審判吧!‘法規在上,王在法下’,不是一句空話。同時,‘法律麵前,人人平等’,我蒙受冤屈,有權要求一個公正的審判!”沐慈毫不退讓道,“為了維護審判程序的公正,我還要求眾王、宰執和一品大將軍旁聽這一次的審判,讓他們做裁決人!”


    沐慈趁此正式引入陪審製度,保證法律程序的公正。


    沐惗知道九弟搞事從來不怕搞大,當然,這回若真是謝太妃,賢妃等人,也實在過分,九弟沒直接殺死這幾個女人,而是叫人來做見證,進行審判,給她們申辯的權力,已是仁慈。


    沐惗心裏不是不怨恨的,想著讓自己處置也是為難,輕了重了都不好。如果能保證機密,交由公審,弄清楚是非曲直也合適。他再看沐慈如此堅持,隻能點頭。


    ……


    沐若鬆被帶到了遠離宴會區的定王住的英華院,一路他拚死掙紮,掙紮到幾個人都抓不住他,定王命令卸了他的胳膊,將他關在英華院的書房。


    定王跟進來,問:“冷靜點沒有?”吩咐人把守院門,剛伸手想親自給他接上關節,卻被沐若鬆躲開了。


    沐若鬆沒再哀求,隻是盯著定王,那仇視的眼神太瘮人了。


    定王示意風二給沐若鬆接上手臂,然後在嫡孫仇視的目光下,選了個稍遠的位置坐下,道:“他在宮裏,宮裏是什麽地方?八千禦林軍不是擺設。若他身邊的牟漁也反叛了,你隻身匹馬過去,能改變什麽?”他看看天色,“就算你能,有你趕過去的時間,屍……”定王意識到不能再刺激嫡長孫,生硬轉折,“事情都發生了。”


    沐若鬆的瞳孔縮成針芒狀,無邊的恐怖從腳底泛上,幾乎將他全身麻痹……


    沐慈在宮裏,錦衣衛和嵠丘軍都不能帶在身邊,還有個難辨忠jian的牟漁隨侍在側……而宮裏,幾乎所有人是他的敵人……包括皇帝。


    德光帝如果有機會,讓沐慈死,他會不會動心?


    沐若鬆腦子裏走馬燈似的回顧他曾經做過的無數噩夢,眼睜睜看著沐慈倒在血泊中,而自己無能為力……他覺得自己會發瘋,可腦子卻感覺十分清醒,這種感覺真的讓人痛到想死。


    定王一臉譏笑看著神色變幻的沐若鬆:“你跟他多久了?八個月!你和他睡幾次了?少說十幾次。自己的枕邊人都沒了解清楚,就知道發神經!”


    沐若鬆用血海深仇的眼光盯著定王。如果不是他,至少今天他可以陪著沐慈入宮,可以保護他,或者……陪著他一起死。


    死?這一瞬間,沐若鬆目中的仇恨,被瀰漫的死氣掩蓋。


    定王氣得啊,恨不能撬開嫡長孫的腦袋看看裏頭裝了什麽豆腐渣,最後他隻能無奈道:“我雖然討厭楚王,但我不得不承認我佩服他,今天不論宮裏發生了什麽事,我也不知道他會怎麽運作,但今天至少有九成,最後的贏家必定是他。”


    沐若鬆著急追問:“你什麽意思?”


    定王冷笑:“什麽意思?自己去想……”定王忽然有些不服氣,“就算是我橫加幹涉,可真正導致你們分開的原因並不是我。沐子韌,你跟他這麽久,竟然到現在,你還以為……他是個需要人保護的弱者。”


    沐若鬆想起兩人已經分手,心中猝然劇痛,無法呼吸……


    定王不想再和他廢話,站起來走到門口,最後回頭說:“沐子韌,說真的,雖然你是我的嫡長孫,但我還真看不起你,你的確配不上楚王!你若還是這個鬼樣子,哼,連謝四娘都配不上。”


    “你不配!”


    第330章誰是黃雀?(8)


    沐若鬆沒有掙紮,安靜地被關在了房間裏。門掩上的那一刻,定王又回頭看了沐若鬆一眼,卻發現那雙仇恨的眼睛已經凝止不動,和他們的主人一樣變得安靜,沉寂,表麵蒙上了一層灰色的薄膜,隔絕了塵世。


    裏麵滿含一種讓人心生不祥的決絕。


    看來還是沒想通!


    “叫兩個人進去看著他,別讓他……犯傻。”定王吩咐風二。


    賢世子和朝陽都一臉擔憂,朝陽問:“阿鬆那麽激動,陷在宮裏的真是阿慈?”


    定王點頭:“那紅色響箭是緊急求救信號,巨鹿基地新做的。前幾天阿鬆購置了一批武器,贈送了幾個信號箭。”


    朝陽萬分著急:“那阿慈現在怎麽樣了?”


    定王搖頭,看向賢世子:“現在什麽情況?”


    賢世子把打聽到的事說了:“宮門緊閉,傳不出消息,不得已動用了飛燕傳書,有消息說宣儀衛叛亂,蠱惑禦林軍衝擊重華宮,欲擒殺楚王!”


    朝陽驚呼,手指掐著賢世子。


    賢世子趕緊甩手:“乖乖,別怕,楚王有準備,他據守重華宮,沒事。”


    定王看一眼門窗緊閉的書房,知道在外頭談話裏麵能聽見,道:“楚王明知宮中有人對他有敵意,就留了一手。先帝將重華宮賜給他,他說服今上,用三百錦衣衛守護重華宮。錦衣衛都是禦林軍出身,旁人也看不出他們的實際身份。易青雖是大統領,可八千禦林軍至少一半他管不住,這三百人也不顯眼。宮裏有人蠱惑叛亂,楚王在重華宮是沒事的,再不濟撐到救援還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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