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沐惗卻覺得一股寒氣從後腦衝下,血液又一路逆行,凝固到大腦,然後他聽見一句明明是他發出的,卻仿佛隔著千山萬水,並不真切的申辯:“不是……我……”


    沐慈掃他一眼,淡漠至極……然後在桌子底下踢了牟漁一腳。這會兒還在吃東西的牟漁茫然抬頭,疑惑看向沐慈。


    沐慈黑到無機質的目光,幽幽盯著他。饒是牟漁都無法承受這種眼光,咕噥一聲:“還沒吃飽呢。”卻還是站起來!


    這一點動靜把沐惗驚得下意識倒退了一步,他本來就站不穩,梅皇後撐不住他也跟著摔倒。牟漁眼疾手快,把自己的椅子抓了,在空中甩了一個圈……兜到沐惗的屁股底下,卻聽得梅皇後一聲尖叫,死死抱住沐惗。而沐惗跌在椅子裏,攬著梅皇後,下意識側了臉,近乎哀嚎道:“別殺我!”


    牟漁:“……”


    他悟了,自己甩椅子的動作,真的很像拿椅子砸人!以他的武力值會砸死人。還有,因為他在沐惗還是三皇子的時候,按天授帝命令,無情“賜”給他一壺玉泉春釀,那時候必然留給了他死亡的陰影,才會下意識怕他殺人!


    然後,他心裏冒出個更詭異的念頭:這位的心理才正常,不是喊的“別打臉!”


    這麽多念頭不過是讓他一個閃神,臉上就挨了一巴掌。是梅皇後對他怒目:“好大的膽子,敢驚嚇君家?”


    “嫂嫂打得好!”沐慈也拍了幾下牟漁,“就算情況緊急,也必須拿捏分寸,就是我也要被你嚇一跳。”


    牟漁趕緊賠禮,然後搓搓自己的臉皮,走到了窗邊查看,對外頭守著的錦衣衛下命令:“都別出去,上牆頭,先警告,再阻截。再有膽敢踏入重華宮者,格殺勿論!”


    同時他抬起手臂,臂弩射出一支紅色信號箭,經過改進後還帶著悽厲的鳴音,在下午的艷陽中,劃破了天空。那光,明明並不強烈,卻似乎將天空撕開了一道血色的傷痕。


    牟漁嘀咕:“何春暉做的玩意兒,果然不錯。”


    沐惗的昏沉勁還在,卻已經勉強知道沐慈並不會傷害自己,他撥開梅皇後,坐在椅子上,卻仍然雙眼放空,一臉絕望的表情。


    沐慈嘆口氣,站了起來。


    沐惗眼珠子也跟著動了動。但依然了無生氣。


    梅皇後也明白了,依然雍容,卻露出一個苦笑:“九弟,兄弟之間有什麽誤會,坐下來好好說!君家從小疼你,必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沐慈目光可見得緩和下來,無辜道:“嫂嫂別擔心,會沒事的!”


    梅皇後雖第一次見沐慈,可她卻通過許多渠道了解過這個少年,莫名就對他十分信任。即便在這種緊張,詭異的時刻,本該防備沐慈,可她卻產生了一種,有沐慈在,就很安心的感覺。


    然後,她默默走到了德光帝的背後。


    這是一個男人,是一個帝王,不會願意讓一個女人擋在前麵的。


    沐惗與沐慈,兩兄弟直接麵對麵。


    沐慈走過去,站在沐惗麵前,然後微微傾身,將沐惗的腦袋抱在了自己懷裏:“三哥,我知道,不是你!”


    “嗯!”沐惗很努力抬手,才控製自己虛軟的手,抱住了沐慈,有一種含冤的孩子終於有人相信的委屈與安心,就像當年,他明明沒有推六弟,可隻有姨母一個人相信他,拯救了他。


    他抱著沐慈,淚流滿麵,虛弱問:“我中毒了嗎?會死嗎?”


    “隻是迷藥,藥膳湯裏的,你隻喝了一小口,一會兒就能恢復。”


    “你知道?”


    “我聞得出來,但在我阻止之前你就喝了。還有,那幾碟點心裏,都有迷藥。”沐慈道。


    沐惗忍不住重申:“真不是我!”


    沐慈拍拍撫摸他的脊背,安撫他:“嗯,我知道,不然你也不會喝湯了。”


    “外麵怎麽樣了?”沐惗感覺好了些,外麵的打殺聲就聽得清晰了些。


    “沒有人能進來,別擔心。”


    沐惗掙紮想站起來:“我要出去!”他要出去控製局勢,他是皇帝。


    沐慈卻用力抱住了他:“哥,別出去!我不會讓你出去的。”


    “九弟?”沐惗疑惑抬頭。


    “我不是懷疑你,我隻怕你遇到危險。”沐慈低頭,平靜看著沐惗,輕描淡寫說出了讓人心驚肉跳的話,“有人說我謀害你,如果你有事,我不管有沒有做過,這個罪名都洗不清了,我也一定會死的,明白嗎?哥哥……”


    沐惗盯著沐慈,他視線還有點模糊,看不清沐慈的表情,隻覺得沐慈那雙幽潭般的凝黑眼睛,濃黑到無法映出任何一絲人間的光亮。


    可是,沐惗不再恐懼!


    因為那一聲“哥哥”,是個魔咒,把沐惗的魂魄徹底召回,三魂七魄歸位。他忽然笑了起來,無比喜悅,似十全十美此生無憾;又無比悲哀,似天煞孤星七絕所有……


    沐惗道:“明白了!”他抱緊了沐慈的腰,抱得那麽緊,以至於沐慈有些無法喘息。


    沐惗幸福,又悲哀地笑著說:“弟弟,我眾叛親離……隻剩下你了!”


    第328章誰是黃雀?(6)


    披著錦衣衛皮的嵠丘軍訓練有素防守,用羽箭逼退了第一波靠近的禦林軍。所有行動靠手勢溝通,不發半點雜音。牟漁不得不對石秩的訓練表示肯定。


    “錦衣衛”指揮使對外大喊:“重華宮非你等巡防區域,請速速離開!”


    回答他的是有些雜亂的弦動羽箭破空之聲,禦林軍大吼:“楚王謀害陛下,爾等隨我誅滅逆首,敢阻攔者殺無赦!”


    “錦衣衛”指揮使打個手勢,羽箭破空聲整齊劃一,卻“嘟嘟”撞在了青石地麵上,深深插入了石fèng中,排成一條線的箭尾“嗡嗡”彈動不休。


    指揮使大喊:“越線者殺!”


    重華宮內防守迅速,無聲卻高效。重華宮外禦林軍分作幾個陣營,格外嘈雜。有大喊誅逆的,有說趕緊領武器的,還有說要報信,好半天才有人詢問——大統領在哪裏?


    牟漁倚著荷風亭上觀景台的欄杆,搖搖頭,覺得易青越活越回去了,禦林軍管得也太稀鬆了。


    沐慈帶著帝後也在觀景台,從這裏可以清晰看到重華宮的景象,宮外武器射程又威脅不到。


    沐慈語氣微涼對牟漁道:“不要有太多傷亡,會很麻煩。”


    牟漁才站直,對觀景台下守著的五十個“錦衣衛”道:“誰認識大統領易青?找他進來。”立即有個人沉默領命,出列!


    牟漁看向沐惗:“陛下,我們需要想辦法取信易青。”


    沐惗趕緊解下本命玉,並道:“對易青說,上次記下的二十鞭子,這回兩罪並罰!”


    那人看向沐慈,見他點頭才迅速離開,敏捷攀出了牆外,然後是牆頭羽箭破空掩護的聲音,伴隨慘叫。


    沐惗站在沐慈身邊,忍不住拉著他的手問:“能支持得住嗎?”


    沐慈知道他問“錦衣衛”能否支持,便點頭:“能,你別擔心禦林軍,還能慘叫,說明隻是受傷。”


    這些“錦衣衛”最擅長一招致命,哪還能讓人叫出聲來?其實讓他們隻威懾,不格殺,才比較需要技巧。


    很快,禦林軍現任大統領易青心急如焚跟著那“錦衣衛”到了荷風亭邊,被守著的“錦衣衛”逼停。他見皇帝站在觀景台,簡直比見了親爹還激動,將皇子玉交給“錦衣衛”歸還,然後一抱拳跪下說:“屬下救駕來遲……呃……”然後他發現自己說錯了話。


    皇帝好端端站著,還和楚王手拉著手,嘛的救駕啊?所以……楚王真沒有謀害陛下?這場亂子,是禦林軍叛亂?


    牟漁沖易青招了招手,打個招呼,那悠閑勁兒好似他正在春遊觀景,而非陷入重圍。


    易青:“……”


    好吧,真不是楚王謀逆。他帶著牟漁這個第一高手,又是先帝允許可以帶武器入宮的,分分鍾能取走皇帝性命。


    易青再往深裏想——以楚王的無雙智慧,算無遺算,心思縝密,真要想……有的是機會,不可能在宮裏倉促發難,做得這麽……漏洞百出。


    哎呀,自己剛才怎麽會相信,以至於失去了控製禦林軍的先機?


    果然,牟漁用拳頭放在鼻子下掩飾地咳嗽了一下,蓋掉了嘲笑聲,裝模作樣道:“易大統領,你現在知道一切都是誤會了,還不速速彈壓禦林軍,免得傷了和氣?”


    彈壓的住就不是現在這樣了。


    易青年紀大些,當年對牟漁各種不服,可惜處處比不過。後來他因與謝家有一點姻親關係,留宮做了禦林軍大統領,本想大幹一場,卻發現自己陷入了一個泥潭——他想麵麵俱到,可各種勢力糾結在一起,讓他寸步難行。


    “要做人就別做事,要做事就不能做人!”果然是顛撲不破的真理,當年牟漁就隻做事,不講人情,天授帝讓他送玉泉春釀,他就敢一個一個把所有皇子灌翻。


    易青做不到那麽狠,半點後路不留,以至於……他有些臉紅。


    沐惗不給他臉紅時間,暴躁問他:“外麵是怎麽回事?”


    易青由紅轉成慘白,道:“先是宣儀衛說楚王……然後龍騎衛也跟著亂喊,現在禦林軍圍住了重華宮。”


    “那羽林衛呢?”沐惗問,這是宮中最精銳的衛隊,他的心腹。


    易青臉色更白,道:“也圍住了重華宮,但我下令待命,並沒有攻擊。”


    羽林衛作為皇帝直屬衛隊,沐惗進重華宮,易青就帶著羽林衛守在重華宮外。


    剛開始宣儀衛過來,他本來不信楚王會……可在見到重華宮這三百從沒歸他管過,披著禦林軍皮的“錦衣衛”居然個個甲冑齊全,隨身攜帶悍兵利器,在極短的時間內據守住了重華宮,逼退宣儀衛,威脅不允許任何人靠近……


    艾瑪,這是有備而來啊!


    易青才真以為陛下陷入了危險……他還想下令羽林衛強攻來著,好在有個“錦衣衛”冒死過來說了一句密語——記下的那二十鞭子隻有他和陛下兩個人知道。他才相信皇帝沒事,冒著風險進來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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