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阿鬆會封為世孫,他怎麽會放棄?”定王道,語氣聽不出喜怒。


    賢世子不滿:“父王,謝家所圖是什麽,您不是不知道,怎麽還讓人牽著走?難道他們以為憑一個女人,能謀奪我們家的……”他想起兵權本為國有,不屬於個人,及時住口。


    王妃捧著茶過來,好奇看著父子兩談話,定王閑閑飲一口最新流行的清茶,覺得看起來平淡,入口苦澀,回味卻甘甜,別有一番滋味,便看著杯中沉浮的幾葉茶針,說了句禪語:“種因,不一定有果,可若不事先種下,就必定無果。”


    “就憑一個後院女子?”賢世子譏誚,還是將來必不受喜歡的女子。


    定王淡淡問:“這一杯,是水多還是茶多?”


    “水。”


    “對,可泡了幾片茶葉,隻有茶味。”


    可不是?人娶了來,就像茶葉入了水,味兒就變了。再怎麽謝家四娘也是德光帝的嫡親侄女,整個天京城是姻親故舊織成的勢力大網。人家從不看女人受不受寵,隻需要占著嫡妻,世孫妃的位置,在外人眼裏,不是一體的也是一體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便是世家聯姻的潛規則。


    再說,謝家女生了兒子,站穩腳跟以後,什麽都難說。


    賢世子就不明白了:“您明明都知道,怎麽還應下婚事?”


    定王唇角微揚,露出一個興味的笑來,對賢世子說:“不是謝家,也會是別家。還不如是謝家……”


    定王並不需要那麽直白,賢世子就明白了。


    謝家背後是德光帝,從家族榮譽到勢力平衡,都是比較好的選擇。且沐若鬆心有所屬,定王沒瞞著謝遜,謝遜還上趕著送閨女過來,就沒立場責怪定王府不給女兒幸福。


    是他自己自願跳坑的。


    ——不過是各取所需。


    在一場利益婚姻裏,當事兩個男女的想法,是最不重要的。


    ……


    風二急慌慌過來,賢世子剛要斥他不穩重,就聽風二匯報:“王爺,世子爺,護國公到賀!”


    “誰?”賢世子自己嚇得跳起,兩家不是老死不相往來了嗎?


    定王忍住了翻白眼的衝動,問風二:“楚王呢?”


    “不知道。”風二搖頭,自從上回一整條線路的情報被楚王硬行“收歸國有”之後,定王府再探聽不到楚王的任何消息了。


    “都戒備起來,我去會會護國公。”定王道。他和楚王有來有往幾次,就發現在楚王麵前拿長輩的架子完全沒意義。而護國公牟漁是可以全權代表楚王的,定王親自迎接並不掉價。


    輕視他們才會付出慘重代價!


    牟漁在外麵,一貫是神色冷峻,惜字如金的形象。定王寒暄兩句,牟漁冷淡地很,好在一大早沒什麽客人過來,定王才沒太丟麵子,心裏還是不舒服的。


    想當年,天授帝都不敢甩臉給他看呢。


    牟漁不想廢話,開門見山:“北海郡王呢?我要當麵道喜。”


    定王雙眼微眯,盯了牟漁好一會兒,猜不出他是真道賀還是來找麻煩,但他不能示弱,隻能吩咐:“把阿鬆叫來!”


    沐若鬆穿著大紅喜服,蒼白削瘦的麵孔像稜角突出的岩石,沒有任何表情,不見哀傷,沒有痛苦,仿佛世上一切,都無法再讓他為之動容。


    他見到端坐的牟漁,眼神才微微閃動兩下,掃一眼不見心裏想的人,目中的亮光很快熄滅。他停在外麵,將紅色的喜服一件一件脫下,隻剩白色中衣,才走到牟漁跟前彎腰行禮,然後挺直脊背站定,並不開口說話。


    牟漁嘆口氣,將自己的披風抖開,給沐若鬆裹緊:“天冷,你大病剛好,別又著涼!”


    眾人:“……”難道,冷如刀鋒的牟漁實際有顆大媽的內心?


    沐若鬆木木呆呆看著牟漁。


    牟漁溫聲說:“不認識了?就算不奉茶,連聲‘阿兄’也不肯叫?”像是一切都沒發生,情誼一如往常。


    沐若鬆眼圈微紅,端杯茶來,艱澀輕喚:“阿兄……”


    “嗯,”牟漁喝口茶,才解釋,“不是阿弟不想見你,實在是事發突然,阿弟必須趕去救一個人。你知道的,海戰武器不安全,阿弟迫不得已批準使用,造成惡果,心中有愧……”


    沐若鬆心中鬱結剛散,又提了心,知道人死了沐慈會非常自責,十分關心問:“人救回來了嗎?”


    牟漁又是嘆氣:“爆炸距離太近,碎片彈珠至少有六枚擊中身體,有一處深入要害,還有感染……不過好在被救的人身體底子好,暫無性命之憂,阿弟正在想辦法。”


    雖牟漁說起來輕鬆,可跟在沐若鬆身後過來的王梓光一聽,隻覺兇險,這種傷勢在科技發達的現代都不一定能救回,別提缺醫少藥的古代了。


    男神這會兒說不定怎麽頭痛煎熬呢。


    沐若鬆不清楚啊,在他心目中沐慈是無所不能的,他放心了,心中最後一絲難過散去,道:“多謝阿兄特意趕回來。”


    “阿弟讓我回來,我在那兒也幫不上忙。”牟漁道,認真看著沐若鬆,“好了,希望我來得及時,外頭還有人手,你說吧不用怕誰,有什麽想告訴阿弟的都可以說!有事辦,我也會做到!”


    定王等人:“……”完全把一整座王府的人當死的啊。


    沐若鬆目光溫柔下來,隻是搖搖頭:“本來也沒什麽,我隻想讓殿下答應我幾件事。當然,阿兄您應下也一樣的。”


    “是什麽?你說!”牟漁道。


    沐若鬆卻不問什麽憐霜白霜,隻道:“鳳落會做我唯一的副官,不管我升到什麽職位。但除了他,我還需要五百近衛,我希望由阿兄給我人手,將來擴充,我也隻認殿下和阿兄給的人。”


    近身心腹隻用楚王給的人,這代表什麽?絕無異心,絕對的效忠啊!賢世子努力擠出一個笑:“阿鬆你說什麽傻話,咱們家人手有的是,你麻煩人家楚王幹什麽?”


    沐若鬆不理他,隻盯著牟漁。


    賢世子下意識看向定王,發現定王似精力不支,正在閉目養神。


    牟漁點頭:“一點小事,阿兄答應你!”


    沐若鬆又道:“我成了世孫,婚禮之後必須入東郊大營歷練,畢竟是家族責任,我想推也推不掉。不過我在西山大營有些用得順手的人……阿兄不如更大方點,都給了我吧。”


    牟漁這下真是暢快,勾唇一笑,點一點沐若鬆:“你小子可以啊,當麵挖牆腳。行,沖你還叫我一聲‘阿兄’,指揮使及以下,你看上誰就調誰過去!”


    定王府諸人:“……”還真是當麵挖牆腳啊——自家世孫挖自家牆角。


    沐若鬆又道:“另外,軍需、藥品和新式武器……”


    牟漁更加大方:“給你內部價,你想買什麽型號,想買多少我們就賣你多少。”牟漁話鋒一轉,鄭重道,“不過醜話說前頭,有些東西是不對外賣的,我們隻認你,若出了問題,找的也隻有你。”


    “我明白!隻認我一個,絕對不會出任何問題!”沐若鬆站起身,把身上披風還給牟漁,“阿兄要處理的事情一定很多,我就不留您喝酒了,您請!”


    這就送客了。


    牟漁本來也不是來喝喜酒的,膈應,還真就放下賀禮,走了。


    沐若鬆目送牟漁離開,臉上恢復岩石般的冷硬,撿起地上喜服,一件一件機械地往身上穿。


    定王睜開眼睛,目光悲涼,語氣中有說不出的疲憊:“阿鬆,腳跟還沒站穩,就敢當我的麵賣了整個禦前軍?”


    控製一個軍隊,必須捏著統帥、軍需、武器這幾樣硬體,沐若鬆這般行事,是打算把整個禦前六軍送到楚王掌心裏。而定王發現……他已經無力阻止這種趨勢,畢竟他年紀大了。而且,有楚王的支持,他打壓不了沐若鬆的崛起。


    再說,打壓沐若鬆,他這麽費勁巴拉不是白忙一場了嗎?


    定王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個怪圈,怎麽走都是個死結。


    沐若鬆不緊不慢係喜服的衣帶,抻一抻衣袖,沒什麽誠意道:“祖父多慮了。”擺明不想多談,抬腳往外走。


    “站住!”定王沉聲怒喝。


    沐若鬆並不理會,一步一步往外走。


    “你心裏有怨,沖祖父來,別把一家子人拉去陪葬。”定王道。


    沐若鬆站住了,沒有回頭,望著白雪皚皚的遠山,淡淡道:“我怨什麽?我不怨,我會好好成婚,做好這個世孫,領將帶兵,爭得榮譽。這不是您期望的嗎?我隻不過和侍衛六軍談一點合作,互利共贏,怎麽就是賣了禦前軍?我今天當您的麵,隻是不想玩下作手段。至於您怎麽想,並不重要……祖父,您不可能占盡好處。既然想培植我,讓我掌權,那麽我一步一步會怎麽做,我說了算!”


    沐若鬆說完,頭也不回,抬腳往前走……一步一步,堅定有力,沒有遲疑。


    定王氣得手都哆嗦了,指著沐若鬆的背影半天說不出話。賢世子怕他出事趕緊安撫,定王氣得踹他一腳。


    “都怪你不中用!”


    賢世子哪裏敢嗆聲,說實話他剛才也被沐若鬆一瞬間爆發的氣場給鎮住了,瑪淡啊,真是楚王養的好狼崽子,平時不叫,咬一口可真疼!


    忽然,定王氣過頭,怒極反笑,從齒fèng裏蹦出句:“臭小子,比他爹還有種!”


    當年貞世子驚才艷絕,都不敢當麵和他對著幹,更沒這麽狠!


    定王都不知道該慶幸自己後繼有人,還是罵這一隻狼崽子了。


    第319章婚禮


    王梓光驚魂未定,把祖孫之間的交鋒說給朝陽聽,朝陽聽了也是半晌無語,隻慶幸:“好在阿慈沒壞心眼。”不過想來,若沐慈不夠好,也不會讓沐若鬆對他死心塌地。


    沐若鬆穿著大紅喜服,在家人的注目下,跨上了高頭駿馬,去謝府迎接他的新娘。他的妹妹沐如梔混在人群,看著他,對他燦爛一笑,揮手。


    方氏因為守寡,並不適合出現在喜宴上,不吉利,哪怕她是新郎的母親。等沐如梔目送他大哥的迎親隊伍消失在長街盡頭,她才收了笑容,回去對她母親說:“大哥去接新娘子了。”


    方氏大鬆一口氣,心裏念了聲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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