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王站到常山王身邊,似自言自語:“老了……現在是你們年輕人的時代了。”


    廣陵王最愛湊趣,笑道:“王叔才四十郎當,正值壯年,何以言老?走走……小侄最近得了一幅米熹的《飛鶴樓賞秋》。王叔知道我就是一俗人不懂這些,還得請王叔給我掌掌眼。”


    清河王眼睛都亮了,拉著廣陵王:“走走,米畫師的名作,值得一賞。”


    廣陵王看一眼移動冰山似的常山王,因上次宮變蒙他提醒,廣陵王才能緊緊跟著先帝撿了條小命,便不好裝不認識人家,頂著寒氣上前問:“阿敖,同去嗎?”


    常山王沐敖隻是冷冷搖個頭,快步走了。


    兩個王爺都知道常山王一貫的脾氣,也不以為意,自己找樂子去了。


    ……


    沐慈被沐惗牽著,一路慢慢走到太和殿。這裏的擺設並沒有多大變化,睹物思人,兩兄弟想起先帝彌留境況,無限唏噓。有共同回憶,很快拉近了距離。


    早朝剛結束,午膳時間還早,沐惗便命人準備了點心清茶。因楚王好清茶,德光帝也喜歡清茶的回甘,上行下效,便有無數清茶品種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相信到了春季,會有更多。


    沐慈一手端茶杯,淡淡看著沐惗:“你今天打算一直拉著我的手?”


    沐惗還不放開,更挨近沐慈坐,笑道:“三哥高興。”


    沐慈也不在意,捏點心吃,品評道:“還不錯,也去臨安姑奶奶那兒學過?”


    “是啊!還在你府裏的秦山那兒偷過師。”沐惗倒不藏掖,與沐慈開起玩笑。


    沐慈氣定神閑:“我知道的,不經我允許,你的人可學不著。”


    沐惗隻是咧嘴大笑,眼角都壓出了三四條褶子。


    誰都沒有刻意提起從前,仿佛之前的嫌隙半點都不曾存在過。


    兩兄弟說了一會兒閑話,便入正題,沐慈道:“大幸皇家銀號是一定要建設的,若不能以國家名義建立,那就你我出資,用私庫籌建。”


    沐惗並不擔心沐慈害他,隻略有好奇:“九弟,皇家銀號到底是個什麽章程?”


    “就是個綜合性的錢莊,可提供金、銀、銅兌換業務,吸納民間儲蓄,提供有質押的借貸業務,並設有幫人保管財物的櫃庫。第一期總投入預計一萬萬錢,分作十萬股,每股一千錢。我打算投入五千萬零一千錢,占有50%零一股。廣陵王叔占了20%的股,你想拿出多少參股都憑自願。但其中銅錢要占一半,銀占三成,金隻占兩成。”


    沐惗也不多問,便道:“三哥從私庫裏,按你說的比例支出三千萬錢給你。”他雖拿出一筆大財,卻心中歡喜——總算能與沐慈拉近親密關係。


    這世上,利益關係雖最不可靠,卻也是最牢固的。


    沐慈認真道:“多了一千錢。”


    “沒事,算三哥給你的零花錢……”沐惗又問,“夠不夠,不夠再問三哥要。”


    “目前夠了,之後若拓展業務,或開設分號,再來討論。”


    “好!”


    沐慈看沐惗什麽都不問,主動道:“大幸皇家銀號雖是皇家私有,卻會成為國家最高金融機構,將來在律法中要鞏固皇家銀號的地位。”


    沐惗點頭:“本就應當!”


    大幸可是封建君主政權,天下都是皇帝的,皇帝和兄弟開個銀號,冠以“皇家”,自然是天下銀號中的最高機構。


    沐慈又道:“但銀號雖是皇家私有,卻並非私庫,你我都不允許任意取用銀號哪怕一個銅子,都要按規矩行事……能做到嗎?”


    沐惗點頭:“能!”


    “皇家銀號主管天下貨幣,製定和執行各種貨幣政策,包括訂立金銀銅三級匯兌標準,規範整個銀貸業的體係。”沐慈道,“同時,錢監也要併入銀號中,由皇家銀號負責鑄造、發行貨幣。”


    沐惗擰眉:“這個……”


    大幸鑄造錢幣的機構叫錢監,負責監督錢幣的鑄造和流通。是皇帝控製天下的一個重要手段……


    沐惗不猶豫才叫奇怪。


    沐慈道:“我們簽個預購合同,十年後我手中20%多一股就必須賣給你。”沐慈說著就要抽手出去寫合同。


    沐惗握緊沐慈柔軟的小手,喉頭略哽,啞聲道:“三哥不是……不是不相信你,隻是……”


    “我明白,幹係太大,你猶豫是正常的。”沐慈神色和緩,語氣溫和,“其實大幸皇家銀號由皇帝控股才是應當的,但這個銀號要管天下貨幣,幹係國家穩定,不可不慎。我把製度建立起來,規範整個行業,預計要十年。期間我需要控股權,以免出現意外狀況讓好事變成壞事。”


    沐惗心知若自己不配合,自家九弟完全可以甩開自己單幹,就像軍改那樣。九弟來問,過來費口舌說明自己,已經是很有誠意的了。


    沐惗不相信其他,卻應該相信沐慈的人品,便點頭:“我答應你,九弟,也不用什麽預購合同,我相信你的品行與信譽。再說你若要反悔,有一百個合同也無用,咱們口頭上約定即可。”


    大幸是個比較重諾守信的朝代,人們做生意也好,日常生活的來往也罷,很少寫書麵合同,都是口頭約定,大家都會自覺遵守的。所以沐慈也沒堅持,隻是點頭:“你放寬心,因你是大股東,我有任何舉措都得來與你說明,得你同意的。”沐慈玩笑道,“所以,三哥可別怕會虧本啊。”


    沐惗笑了,目中閃爍可疑霧氣,聲音低啞到有些砂質:“九弟……你……你可算又……喊我一聲……‘三哥’了……”


    沐慈微微一笑,將一切都看得淡了,溫聲道:“舊事不提了,人總要朝前看才好。且你這個哥哥的心性、行事,也是難得。”


    沐惗拍著沐慈的手,激動道:“好九弟……你也……我知道……你……更難得……”


    沐惗就差摟著沐慈,抱頭痛哭了。忽然有個內侍慌慌張張過來,道:“陛下不好了!”


    李海立即斥道:“胡言亂語什麽,堵了嘴拖下去!”


    沐惗卻認得這是他母親謝太妃身邊的老內侍王興,雖不高興,卻還是看在母親麵上讓李海放了他,問:“什麽事?”


    王興伏地痛哭:“太妃今早覺得胸悶,喊太醫開了一帖藥喝下去,未見好轉,反而喘不上氣,已經暈過去了。”


    沐惗第一反應是病得太巧合了。實在不是他不孝,而是謝太妃用“生病”為由時常攪事,“狼來了”喊多了,由不得沐惗不多想。


    沐慈把手從沐惗手裏抽回來,站起身,麵容恢復淡漠:“我要說的事已經說完,下次再來品嚐宮裏的禦膳。”


    沐惗依依不捨,又有些羞憤和無奈:“九弟……這……”


    “清官難斷家務事,我就不多做評價了,走了……”沐慈說走就走,幹脆轉身往外走……一直做背景板的牟漁快步跟上。


    沐惗快步往前走,卻被王興抱住腿:“陛下,太妃是真的不太好,嘴裏念著您,想見一見您呢……”聽起來好似很嚴重,想彌留一般。


    沐惗又有些猶豫,卻看沐慈頭也不回,身影從門口消失,他一瞬間心慌意亂,生怕剛有些起色的兄弟關係再因此事降回冰點,便什麽也顧不上,踢開王興往外奔去……


    “九弟……”


    沐慈停了腳步,轉了身。


    沐惗心放下來,快步走過去拉著沐慈的雙手,道:“你可千萬別生我的氣,我實在……”


    沐慈反握他的手,淡然寧和道:“我從不為這些許小事生氣。三哥,無論世事多麽繁雜,我隻盼你能一直保持本心,就足夠了。”


    沐惗一顆好似在油鍋裏煎了一遭的心,似湧入了五月的清泉甜流,熨帖無比。他很想抱一抱這個可愛的弟弟,傾述衷腸,可又怕冒犯,便隻是抓著沐慈的雙手,凝凝盯著他,怎麽也看不夠。


    秋日金輝撒在兩人身上,在地上映出一道連在一起的優美剪影。


    第271章陰謀論·財帛美色


    德光帝本因自家九弟立下“軍人誓約”,忠國忠君,永不內亂而真正放下心,晚上能睡個踏實覺了。再因與九弟同做銀號生意,關係緊密,又得九弟喊了一聲“三哥”,那顆心啊,真是比掉蜜罐裏還甜。


    誰知自己親娘兜頭澆了他一盆冷水。


    德光帝卻不能不管謝太妃,萬一真病了呢?他趕往慈明殿看見宮人戰戰兢兢,太醫愁眉苦臉,再見了躺在床上麵如金紙,唇色蒼白的親娘,這才有些擔心,趕緊問安。


    謝太妃氣若遊絲:“三郎……你來了……母後還以為再……”


    德光帝趕緊打斷:“母妃千萬別說喪氣話,有太醫在,會沒事的。”


    謝太妃伸手亂抓,德光帝趕緊握住她的手。


    謝太妃喚兒子辱名:“大虎,母後若有……”


    “母妃!”德光帝急喚。


    一口一個“母妃”,這是死也不讓她舒心啊,謝太妃一口氣梗在喉嚨裏,喘不上氣。德光帝趕緊喊太醫,起身……被謝太妃用力拉住。


    德光帝隻好給謝太妃撫胸順氣,心裏急,又心疼,眼裏閃動淚光。


    謝太妃喘過氣,見兒子還是在乎自己的,心氣順了些,情真意切道:“大虎,母後就擔心你……和小虎,還有……阿薇被人……欺負……”


    德光帝難受道:“母妃放寬心,您會沒事的,二姐與五弟也會好好的。”


    謝太妃道:“你啊,心太實,母妃其實最擔心你啊。”


    德光帝心知謝太妃擔心什麽,立即笑道:“母妃莫再誤解九弟……”把沐慈最近行事說了一遍。


    “我就知道你傻,被他唬住了。他這是藏jian呢,大jian似忠,藏得比別人都深。”謝太妃冷笑,“那些話是專門說給你聽的,好降低你的防心,以便將來。不然他們私下的話怎麽這麽容易就傳到你耳朵裏?夜行衛可沒有掌在你手中呢。”


    德光帝想反駁,可話湧到嘴邊,忽見謝太妃目光灼灼,哪裏有一點虛弱?一瞬間隻覺心中拔涼,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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