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衛終這嘴沒辦法哄住沐慈,但哄個德光帝還是手到擒來的。畢竟他以前伺候天授帝都能如魚得水。


    衛終很有技巧,把楚王奏本上的意思解釋了一遍,又摸清了楚王愛做實事不貪虛名的淡泊性子,還有把功勞推給皇帝的意思,便大著膽子說:“陛下,若由您頒發聖諭,建英烈祠,定下每年五月初一為國祭日,祭奠壯士英魂,便會讓天下五十萬禁軍,百萬廂勇歸心。屆時,天下歸心,將士用命,何愁盛世不延續,萬世不太平?”


    “這個……”德光帝很不好意思,這是九弟的建議啊……


    “前朝大周便是因兵士將領長期在外,隻知有將命不知有君恩,才有割據之禍,烽煙四起,國土五裂。若陛下修建英烈祠,則可讓天下兵丁將士隻知有君,有國,便永無兵禍之患。”衛終道。


    德光帝一想,倒抽口涼氣——的確,若他同意籌建英烈祠,代天祭祀,那武將為著入英烈祠享萬世清名必會收斂許多,不會有不臣之心。


    衛終看德光帝有些心動,便再接再厲道:“陛下,將來萬眾歸心,您劍鋒所指,就是我大幸鐵蹄踏破之處,蕩平四夷,威服宇內,開疆拓土,泰山封禪,青史盛讚,萬歲萬歲萬萬歲……”


    衛終一激動,把自己都說服了,感動了,五體投地趴伏在地上……


    德光帝被這一通龍p拍得通體舒泰,也有些小激動,仿佛美麗的前景就在眼前。因為每個皇帝都有一個“開疆拓土,開創盛世”的明君夢,可以名垂青史,萬世稱頌。


    不過德光帝還是清醒的,他剛得了九弟送回宮的半個內庫,拿人手短……這會兒,難道能貪墨楚王的功勞嗎?


    德光帝便道:“這是九弟的建議,該由九弟……”


    “陛下……”衛終趕緊打斷,開玩笑,德光帝身邊跟篩子一樣,說的話馬上就會傳出去。若叫德光帝說出什麽——讓九弟頒布命令,得軍心之類。


    這是赤果果誅心之言啊!


    楚王就算沒這心思,也不知會被外界傳成什麽樣。


    衛終飛快說:“殿下言道:國家大事須得交由陛下定奪,便隻命我將奏摺呈交禦覽。”點名楚王安守臣子本分,交的是奏本,非是直接下令。雖然最終,楚王必會達到目的,因為建英烈祠,好處的確多。


    德光帝很敏感,緊張問:“九弟真這麽說?”


    衛終緊張起來,生怕說錯一個字讓德光帝誤解,便字斟句酌道:“陛下,識人之明在於‘聽其言並觀其行’,殿下所作所為如何?他是什麽樣的人?陛下您一定是最了解的了。”


    德光帝想了想,便點頭:“九弟心懷天下,大局大義,從無私心,朕自然是知道的。”


    衛終其實是天授帝留給九弟的人,如今帶著九弟的奏章來找他談事。這說明——九弟真心讓他這個皇帝下令修建英烈祠,國祭日,由皇帝祭祀英烈……提升的是整個禁軍對朝廷,對皇帝的忠誠度,而非對九弟個人。


    ——這是把收攏軍心的機會送給他啊。


    九弟對他是真好。


    衛終觀德光帝神色便放下心,趁機道:“陛下,殿下建議修英烈祠,定國祭日,是一件影響千秋萬代的國家大事。微臣說句誅心之言,這也是一件極難的事,殿下身體弱,隻怕受不住驚擾煩憂,是以這事雖是殿下提議,卻更需要陛下您這位可靠的兄長分勞解憂,才能將事情辦好。”


    衛終說得話實在太有水平了,德光帝覺得渾身無一處不熨帖。


    這件事也的確很難,因為從未有過這種先例。再者,抬高了武官,隻怕文臣有異議,壓力會很大很大……甚至可能麵對整個大幸千萬讀書人的怒火。


    這事九弟想做,卻真不能讓他出頭。


    那麽,我要不要做呢?


    德光帝性格端方忠厚,這樣的人對人對事不會激進,其實也是臨事猶豫,不能決斷。


    衛終有些著急,因為楚王已經表態,說這件事必定是要成功的。衛終做了天授帝多年心腹第一人不是白給的——德光帝的心思比先皇好猜多了。


    衛終兩片嘴皮子一碰,以退為進:“殿下也心疼陛下國事繁重,這麽些日子瘦了好多,當真不容易,便言道:若事有不成,也不強求,隻怕是時機未到。”


    立即讓德光帝感到羞愧,覺得自己沒本事讓九弟順心,沒能力護著九弟。


    德光帝的天平傾斜,拍板道:“這事便交給朕,建成英烈祠,也是於國於民有利的事。”


    不管九弟提議的是什麽,必然是對國家,對百姓有利的事。


    至於文臣的怒火……德光帝有些發怵明天的早朝,還不一定是什麽情況啊?不行,得先叫人把大殿上的柱子都用軟布包一包,殿前廣場大樹的橫枝椏都要先鋸了……


    他轉念一想,又甘之如飴了。文臣煩自己也好,不會去煩九弟。自己是兄長,就應該頂在前麵,給九弟撐起一片天來。


    第256章潛規則·抗議


    衛終事情辦得的確漂亮,不僅對德光帝陳明厲害,把好處名聲讓了大部分給皇帝,更是極大滿足了這位“弟控”想要照顧好弟弟的心理。所以很順利讓德光帝主動把這事給攬過去了。


    當然,衛終也不是很擔心皇帝辦這事會有太多波折。衛終是看著沐慈崛起的,對他的心智手段那是相當佩服啊,知道沐慈必有後招在等。


    正事說完,沐惗就關心問:“九弟身體如何了?餘毒可清了?還是和以前一樣胃口小嗎?有沒有多吃些東西?他可太瘦了,叫人擔心那……”


    衛終感覺到濃濃的關心意味,多了幾分真心實意一一回答:“殿下身體並無大礙,餘毒已經清了。殿下雖瘦,精神卻很不錯,胃口也好了許多,藥膳也肯吃一點了。”主要是樂鏡醫術好會調理,做的藥膳也比崔院使好吃一點。


    德光帝大感欣慰:“我隻盼著九弟把身體養好些,從此平安。”又婉轉問,“朕聽說九弟隻選退伍禁軍入府伺候,都是些粗手粗腳的漢子……楚王府裏看著還整潔麽?”


    衛終笑道:“陛下勿憂,退伍禁軍多是整戶被聘,漿洗fèng補的婆姨、小娘子都不缺的。”


    德光帝點頭,他不過沒話找話白問一句,想問的卻是其他事,略猶豫一下才問:“聽說九弟最近在查閱禁軍發餉的宗卷,如今卻忽然請建英烈祠……這有些突然,九弟還說了什麽沒有?”


    別誤會,德光帝沒放人探查沐慈日常行事,隻是取兵部、戶部宗卷得他點頭的。再加上有他母親謝太妃天天“喊吃飯”,小老婆謝賢妃經常“吹枕頭風”,於是,德光帝便知道九弟打算動禁軍潛規則。


    德光帝知道自家九弟大公無私,一旦決定八匹馬都拉不回,有些不放心便問一問衛終——自家九弟是不是真要和整個禁軍係統為敵?


    他絕對隻是關心,打算勸一勸,勸不住就一定要幫九弟頂一頂雷的——他得保護好自己的九弟。


    可衛終不知道楚王的打算啊,隻含糊道:“殿下並沒說什麽,臣看著不像是壞事,大膽揣測,許是殿下仁善,見禁軍生活困頓,動了隱惻之心,想要抬高禁軍地位,增發餉銀也未可知。”


    這話說出去,其他人相信不相信不知道,反正衛終自己是相信了的,小眼神那叫一個真誠啊。


    德光帝:“……”


    ……


    德光帝和楚王達成默契,就將楚王奏本提交朝會決議。因楚王病假沒上朝,就由衛終代為解說修英烈祠,定國祭日的意義。


    朝會上,一石激起千層浪,自古以來隻有文人武將有從龍之功,或封閣拜相才有機會死後得享太廟被皇帝祭祀,青史留名的。


    且武將能享這榮譽的少,功勞稍大點就有功高震主的嫌疑,能達到供奉太廟的檔次……顯然下場不會太美妙。


    所以一般隻有文人可享太廟祭祀,人數也不多,大幸建國百年來,除了陪著大祖打天下的各種王,便隻有六位文臣得享太廟。


    這是什麽概念?這是什麽樣的難度?


    哈,楚王倒好,一開口,單給武將建個英烈祠享國祭,連普通兵丁犧牲後都能立碑刻名,青史留痕。


    ——被文人壓在下頭千百年的武官們,居然一下子翻身了。


    這是不允許的,楚王太亂來了,誰去給他普及一點常識?


    問題是,誰敢啊?


    大家不指望白霖,何秋軍等幾個笑咧了嘴的楚王家武將(楚王沒來,牟漁也不上朝的),大家齊刷刷看向了王又倫。


    你是文臣哈,說句話哎,別裝死!


    王又倫都想哭,他早幾天在聽說楚王要動禁軍潛規則的時候,就去楚王府看過,果然見沐慈案牘勞形,認真至極,可見有大動作,便忍不住對楚王普及了那麽一點小常識……


    好麽,多囉嗦了幾句,他又被“拒之門外”了。


    沐慈說是歡迎姨父,設家宴不談國事。若談國事,他會通過正式渠道與王丞相商議。


    所以,王又倫根本無能為力,他連勸誡任性的外甥兼未來女婿的機會都沒有啊。


    眾人:“……”


    好吧,說實話,楚王動禁軍潛規則,文臣大多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除幾個真心敬愛楚王的政事堂官員,其他文臣大多受過楚王折騰,都準備看笑話的。


    前幾天大家都聽說了王又倫被楚王拒之門外,還幸災樂禍了好些天的。


    結果報應來得快,楚王腦子一抽風,建啥英烈祠,文臣個個都倒了黴,要被魯莽武夫騎頭上了……你還等著看楚王笑話呢?個個都得哭。


    王又倫指望不上,大家又看向了德光帝。


    德光帝一臉嚴肅,目光莫測高深,沉聲道:“楚王一貫大局為重,所提諸多建議無不利國利民,雖有些……前所未聞,可眾愛卿也不要忙著反對,且議上一議,辯上一辯。俗話說,‘燈不撥不亮,理不辯不明’,不可因私信作祟便全盤否決。”


    德光帝說出這些話來,便已經表明了他的態度,果然如探聽到的消息一樣——德光帝不反對。


    於是,武官樂了,文臣瘋了。


    文臣的道理,隻能從禮製說到傳統,從“兵者兇器也”說到“武者功高震主”,偏衛終不是個不學無術的,他為著今天已經查遍了資料,所以在朝堂上舌粲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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