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漁是武將,因甲冑在身,一般是不跪的,匆匆對德光帝行禮過後,便半點時間不耽擱,也沒有忍一忍的打算,對站在右側武將隊伍前方的新任樞密副使衛終說:“衛終,殿下的外衣濕透了。”


    沐惗的心提了起來,大聲吩咐:“快!去南熏殿拿備用王服。”


    九弟身體那麽弱,著涼了怎麽行?


    ……


    衛終根本沒等德光帝示下,早沒影了,他跑向了崇政殿的偏殿南薰殿,取了一件白色的楚王專用親王服。


    不僅是南薰殿,進宮前殿有三座大殿,每個大殿都有左右兩個側殿,新登基的德光帝早就一聲令下,右側殿都歸了楚王專用。


    這是德光帝的心意,畢竟以後他會與沐慈共坐江山,就把殿堂也劃了一半給沐慈,主要為了應對某些突然的情況,比如九弟當庭暈倒啊,還有今天這種外衣濕了之類。


    禦史通通隻當沒發現楚王逾製,畢竟這天下本是楚王的,如今共坐天下……也是吃虧了的。


    ……


    沐惗是做哥哥的,對弟弟有天生的責任感,在龍座上忍不住絮叨:“九弟,外衣濕了怎麽不早點告訴三哥?”“你好些了嗎,要不要多歇息幾日,何必趕著一大早來上朝,有事隨時吩咐三哥嘛……”


    沐慈隨口用單音節應了幾聲,目光微涼如水。


    沐惗說了兩句,就自覺消音了。


    這世上也就楚王,能給得了皇帝臉色看,就算是跪了又怎樣?說實話就算楚王是四腳爬著進殿的,大家也不敢騎在他身上的。


    很快衛終拿來了衣物,沐慈也不避開,隻站在殿上張著手……


    衛終也不看德光帝臉色,直接給自己真正的主子換外衣。雖然衛終有了職司,但他清楚自己的前程都指望誰,伺候楚王他心甘情願。


    眾人:“……”


    雖然看美人兒換衣服是很賞心悅目不錯(表想歪,有內衣的。)可是這是在新帝登基的第一次大朝會上阿喂,相當於新領導人的國會開幕式好嗎?


    王又倫又手握拳抵在唇上,咳嗽兩聲……


    沐慈是誰?他渾不在意任何人的眼光,更別說在意貴族什麽“不能在外人麵前衣冠不整”布拉布拉……的繁瑣禮節——不好意思,阿拉在冷宮長大,純放養的,米人教過啊親,差評也沒辦法的。


    大家看楚王安之若素的姿態,在朝堂上像在自己家一樣坦然自在,紛紛領悟了。


    即便是跪下,又如何?


    大家都看明白了,大幸的真正權力,大幸的前程……是掌控在誰手裏的。


    你看!楚王就敢對皇帝愛答不理。


    你再看!整個朝堂手握權柄的王爺,哪個不給楚王麵子?站班的大臣,從丞相到尚書,大學士甚至包括禦史中丞,不是“姨父”就是“老師”。


    武官呢?已有侍衛六軍掌控在沐慈手裏,定王家因定王遇刺一事,也受楚王頗多恩惠。在西北邊軍威望高的常山王是先帝心腹,自然偏向楚王;管兵防調動的樞密院,朱熙就是個高貴的,不能動的擺設,實際權力被先皇的第一心腹衛終掌控。


    而衛終呢?正鞍前馬後,伺候楚王換衣那。


    再看!還有先皇義子,護國公牟漁帶著數千從禦林軍中選出的精銳衛隊成為楚王儀衛,還握有夜行衛,正站在楚王背後,保駕護航。


    還有還有,三品以上文武大臣,都得聽從先皇遺旨,上交一個優秀嫡子,或沖抵楚王府長吏典儀,或跟著李康大人去楚王封地為官,把大部分官員,都綁在了楚王的戰車上。


    據說……先帝還把整個內庫搬到了楚王府。


    有錢,有權,有兵,有人脈,有賢名,有威望……禦座上的德光帝都無法掌控這麽多資源。


    楚王才是真正的無冕皇帝,如果願意,能輕鬆架空德光帝。


    楚王還有美貌,有才華,有智謀,守規矩,為人心胸博大,光明坦誠,勇敢果決,賞罰分明。果斷要當做全民偶像,全民領袖來崇拜,愛慕的啊。


    人生贏家啊。


    難怪要取字“若缺”,太完美遭天嫉啊。


    第209章出宮·我遲到了?


    沐慈換好衣服,拾級而上……


    他的王位在龍椅旁邊,隻矮了一個台階,沐慈卻不喜歡坐沐惗身邊,不自在,便指揮牟漁與殿上幾個侍衛一塊兒,把王座抬到了王爺的位置上。


    右側第一位是齊王,第二位本是壽王,如今已經沒了,現在的第二位是廣陵王。


    左側第一位是定王,由賢世子代表,搬了個側椅,坐在王椅旁邊。


    第二位是清河王,清河王很難得上了朝,他詩畫雙絕,才華橫溢,在士林(指文人、士大夫階層)威望第一高,年紀雖輕,隻有三十六歲,但輩分高,所以即使他常年缺席朝會,朝堂上還是要給他留一把王椅。


    第三位是常山王。


    沐慈指揮人搬王椅,齊王本打算起身讓出第一的位置,卻被沐慈擺手製止。


    沐慈隻把王椅搬到中間偏左一點的位置,正對朝堂,這些個台階也沒有人行走,倒不用怕堵路。弄完後,沐慈才與諸王正式拱手見禮,不熱絡,也沒故作高冷,分寸把握精準,叫人挑不出毛病。


    眾王這才知道,楚王性子冷淡,對他們的態度已經算是溫和的了。沒見他對皇帝都愛答不理,連多餘關注的眼神沒奉送麽?


    新帝的一腔熱情,大概要付諸流水了。


    楚王果然是個超級記仇的,又不容易討好——以後可不能隨便得罪他。


    就是這兩兄弟,能和睦相處嗎?


    要先打個大大的“?”號,眾人不動聲色,打算再多觀察一段時間,然後決定自己的態度。


    先客氣著唄。


    ……


    宣旨太監戰戰兢兢宣布:“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沐慈立即揚手示意,因王爺是不需要獲準就可以開口的,於是所有人目光聚焦到他身上,並沒有去看德光帝。


    沐慈特有的,純淨溫潤,沒有一絲雜質的嗓音非常好聽,猶如幽林清泉。但他說話一貫少有情緒,平淡中帶出三分慵懶,漫不經心道:“我先問個問題……”


    大家卻不敢不當回事,個個屏氣凜神,等他繼續說——楚王的問題,都不是一般二般的問題。


    今天沐慈卻問了個很簡單的問題:“朝會什麽時候開始?我遲到了嗎?”


    這問題問得相當有水準!


    您遲到了嗎?


    您說呢?


    大小朝會每天天不亮就開始,今天的更早,您現在才來,都天光大亮了,不是有迷霧幫您遮著太陽,太陽曬屁股了都。


    所有人在朝堂上等了快一個時辰,隻因為您的禦醫沒有來遞病假條,眾人不確定您會不會來,所以隻能一直等。


    新皇都不(敢)宣布開始,所以……


    是的。


    您!


    遲!到!了!


    隻是李元江死後,新的禦史大夫還沒人選,禦史都不想在這個時候來頂這個雷。蘇硯想出列,被身邊的人拉了衣袖,他隻好暫時忍了。


    重臣們相互打眼色,最終卻沒有人說話。


    那什麽,嗬嗬嗬……小事小事,不過一個時辰嘛,大家站一站,等一等,就當早起站樁,鍛鍊身體啦。


    沐慈卻很欠揍地自己承認了,語速依然不徐不緩,聲調也平平:“看你們的表情,那就是說我遲到了。嗯,如今這日子真是寂寞如初雪,朝堂上……”沐慈掃了一眼,“一百二十三位臣子,都是我大幸中流砥柱,堂堂七尺男兒,居然沒一個人敢說句實話。”


    眾人:“……”


    阿喂,你是不是想看看大家的武力值有多高啊楚王?


    沐慈很淡定地繼續拉仇恨:“你們讓我很失望,本朝自開國以來,大祖立下祖訓——不因言罪人。我不過問了個小問題,卻不想居然無人敢答,折了我大幸讀書人的傲骨,墜了我大幸沙場軍人的英魂。”


    眾人:“……”竟然無言以對。


    “我問你們!為什麽!是不是以後誰拿權勢壓一壓,你們的脊梁骨都要折斷?”沐慈語氣平淡,卻裹挾無形的巨大威勢,壓得人低下頭去,脊椎骨也好似感覺到了重壓……但沒有誰敢彎一彎。


    都硬頂著,努力挺直脊樑,臉上一陣一陣火辣辣。


    沐惗看這纖弱單薄的少年,用一兩句話把人壓得抬不起頭,忽然心慌氣短,又敬嘆佩服……便是他腦袋上頂著皇冕,身穿龍袍,也沒辦法三言兩語,撐起這赫赫威風來。


    明明是楚王自己遲到,卻能三言兩語,給大家一個大大的下馬威,大家居然沒的話反駁……一瞬間大家都感覺麵對楚王,比先帝都壓力山大。


    這要是再不開聲,真是被打臉了!


    蘇硯立即站班出列,一舉笏板:“陛下!臣有本奏。”


    沐惗知道這是要彈劾他的九弟,於是不開口。皇帝不允許大臣稟奏,大臣就不能說話,這是規矩。


    蘇硯:“……”皇帝,不帶這樣的,您不敬業啊。


    有禦史要說話,再難聽皇帝也一定要聽的,不然,往大了說,要說皇帝不聽諫言……往再大裏說,要說皇帝是個昏君的。


    不過沐惗表示,剛剛他已經因為一時想岔了,讓九弟跪下……兄弟之間還沒熱絡呢就又更生分了,現在為了護著弟弟,再大的壓力也得頂住!


    沐慈卻不領情,輕描淡寫說:“蘇中丞,你的勇氣與正直,一直是我所敬佩的,我很高興,以後大家都這樣就好。”沐慈換了個姿勢,靠在扶手的軟墊上,不徐不疾道,“我知道你要彈劾我什麽,就不用浪費大家的寶貴時間了,嗯……我遲到是不對的,以後會改。不過……你們有沒有誰要問一問我遲到的原因?”


    眾人搞不清楚王到底想說啥,目光“刷”一下看向德光帝——您頂上唄。


    沐惗保持威嚴造型,語氣卻透著十分的關懷:“九弟為何來遲?”


    沐慈臉上沒什麽表情,完全是一種理所當然的態度:“朝會太早開始(早6點),那時我才剛起身,還要吃早飯,根本趕不過來,以後出宮居住,可能會更晚。”


    眾人:“……”


    楚王,您還能再任性一點麽?您能再實誠一點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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