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慈無所謂道:“既然你這個做兄長的要教一教弟弟為人子,為人臣的道理,我也不好太攔著的,便成全了你。也免得他以後闖了更大的禍事,可沒人再能保住他。”


    這是威脅吧?可是怎麽覺得很有道理呢?


    沐意使勁掙紮,被禦林軍拖出去,沐念趕緊跟出去。很快,廷杖的悶響聲傳來,一聲一聲,紮紮實實打在了肉上,沒有摻半點水分。


    大家都沒說話,在心裏暗暗數了,八十下,一杖不多一杖不少。


    沐慈神色一直紋風不動,眉毛都抖動一根。


    外頭可還有許多身份不夠入殿的王公大臣呢,看著洛陽王胖揍臨江王,也知道這一定是楚王手筆。所有人的目光就十分微妙了——楚王這一連番的下馬威,耍得可真好。


    這是先壓製所有兄長的前奏吧?


    竟然沒有一個人敢反對。


    這楚王手段了得,皇帝、禁軍、內侍,連大部分宰執大臣,都籠在了手裏,在外頭又有人望,星宿下凡的說法傳得跟真的一樣。


    看來……沒懸念了。


    隻有之前幾個“聽眾”再次覺得沐慈可惜。


    不過,對比之前內定的三皇子,又是糟心的母妃,又是心眼多沒下限的親弟弟……別說天授帝了,自己看著都有些蛋疼。


    心裏對天授帝忽然改了主意,十分有同感。


    都想著:既然楚王那麽優秀,又有心懷氣度,現在看壓製兄長們的本事也不小,且鬧了半天也沒見他要哪個的命,不如……


    各人心思各異,簡直能夠開調味鋪。


    ……


    杖責後,沐念連汗都沒擦,繼續進來跪著,而打得屁股皮開肉綻一片猩紅的沐意已經昏迷,被架進來,放在了一旁的地上。


    天授帝已經醒了,聽著一聲聲廷杖,隻覺得五郎該受些教訓,殺了也不為過,三郎這孩子也有那麽點可取,至少知道好歹,不是一味維護親弟弟。


    隻是看不消停的謝貴妃,還有無風也要攪起三分浪的五郎,心裏實在不想選擇沐念。


    沐慈看著沐意,忽然扭頭看向齊王,涼涼問:“對了,大宗正令,你還沒說,臨江王用那種字眼斥責我,是不是在懷疑父皇的內帷不謹,宮妃不守婦德,皇子血統不純啊?”


    所有人狂汗!楚王你真敢說。


    這一頂大帽子扣下來,臨江王明顯頂不住啊。‘


    天授帝心痛兒子血統被質疑,又愧疚是他自己造孽,開始喘氣,卻見沐慈對他翻了個白眼,嫌棄他的意思很明顯,忽然就不傷心了——兒子這是真不計較了啊。


    齊王垂著眼皮,似真的精力不濟,慢悠悠說:“此乃子烏虛有,皇子都是記入玉碟的我沐家皇族最尊貴的血脈,如何能隨意汙衊。”


    “那就是臨江王造謠誹謗了?”沐慈不依不撓。


    “……是。”


    “九弟……”沐念冷汗濕透了衣背,用哀傷的眼神看向不依不饒的沐慈。


    沐慈淡淡瞥他一眼,並不放過:“一碼歸一碼,剛剛隻問了臨江王咆哮內殿,對父皇不敬之罪。”又看向齊王,“大宗正令,連皇子的血統都敢懷疑,依律該如何處置?”


    “五弟是……口誤。”沐念雖知道求情無用,還是忍不住辯解。


    沐慈一針見血:“誤殺也是要判刑的。”卻也算是給了沐念一個人情,當做是口誤,追究責任就輕一些。


    齊王才說:“既是口誤,便不用判死,依律革去一切職司,爵位再降一等至郡王,王府食邑依次降等。”


    沐慈眼皮都沒抬,淡淡對天授帝說:“兒臣不忍為一句口誤取兄弟性命,請父皇不要追究,賜號安順,望安順郡王以後要安分守己,乖巧柔順,如何?”


    天授帝笑著點頭。


    眾人:“……”敢情好人壞人你一個人做了啊楚王?


    沐慈吩咐:“把安順郡王抬到榻上,叫禦醫好好診治,他不顧父皇體麵,不念兄弟情分,我還不想擔個謀害兄弟的罪名。”


    別的太醫不敢踏進這個漩渦,於是倪思提著藥箱上去診治。


    天授帝看他小九郎的手段,絕不是個被欺負的命,真正放心了,才緩過氣來,覺得喉嚨癢,又開始咳嗽。


    沐慈伺候皇帝吐出一口濃痰,也不嫌棄,親手用帕子擦,拿了水給皇帝漱口,又給他擦臉。


    大家從這些小細節,就知道沐慈伺候天授帝是真心的,一點都沒嫌棄。


    天授帝看到大家羨慕,心氣立馬就順了,臉色也好看了,開口說話,卻不著急立太子,而是說:“慈兒是朕與謝皇貴妃親生的兒子,行九,是上了玉牒祭告了太廟的正統皇子。”謝宸妃已經被追封為皇貴妃。


    天授帝又對齊王說:“以後誰敢再說這種大不敬的話,就是在懷疑朕,懷疑整個後宮,懷疑所有皇子血統的純正……”


    這是把所有皇子都捆綁在一起啦。不過道理真就是這個道理,一個家族都是同氣連枝的,一個做了壞事,就要懷疑一家的風氣不正。同理,皇宮裏的九皇子血統有問題,就是整個後宮要被懷疑,那難保其他皇子就沒問題。


    這是絕對不允許發生的。


    天授帝怕大家不重視,目光狠戾道:“以後再有這種造謠者,不論是不是口誤,不用廷杖六十,由大宗正寺直接杖斃。”


    齊王應:“老臣遵旨。”這相當於遺詔的一種了。


    沐念冷汗狂流,如果不是沐慈先處置了,看他父皇幾乎要擇人而嗜的兇殘眼神,真會弄死五弟,這麽說沐慈是手下留情了。


    天授帝好容易按捺了想吃人的情緒,又指著趙瑞:“擬旨!”


    “父皇……”沐慈搖頭。


    天授帝想起沐慈不肯繼位的理由,隻能硬生生把胸口的一股氣咽下去,又看向三郎,看他為了維護九郎揍了五郎那個腦子不清醒的,並不是是非不分的人。且九郎也能把他治住,便指著沐念說:“擬旨,立朕的……第三子,洛陽王沐念為太子。”


    臨安等幾個人鬆口氣。其他不知情的群臣訝然,這出乎意料啊!


    還以為是……


    趙瑞的手抖了一下,看了天授帝一眼確認他的意思,又看楚王,遲遲不敢下筆。


    在場的都是人精,大家沒忽略天授帝生硬的改變,沒忽略臨安大長公主的老神在在,也沒忽略王又倫等聽到“第三子”是鬆口氣的表情……


    還有楚王幾次搖頭打斷,天授帝惋惜的眼神……


    這說明……是楚王自己不肯繼位嗎?


    他傻吧?


    沐念正在暗暗握住自己的手,他的手在廷杖完後一直抖個不停。聽見“立朕的第三子,洛陽王沐念為太子”,一時沒反應過來。等大家都看著他時,他抬頭,才反應剛剛他被立為太子。


    沐念趕緊跪行到皇帝床邊,搖頭推辭:“父皇,我無德無能,不堪大任。”


    沐慈不說話。


    天授帝雖命不久矣,卻不糊塗,不會這時候了還說貶低沐念的話,隻對他伸手:“你起來,過來!”


    沐念起身,卻不敢坐,隻是蹲在床邊,被天授帝牽住手。


    天授帝對他慈祥地笑:“三郎,本朝祖製立嫡立長,於禮法上講應該是你。你也並無失德之處,謙恭穩重,忠厚友愛,可守我祖宗基業。”


    “父皇……我難當大任,九弟……”應該是九弟啊,他是天龍下凡呢。


    沐念也是見過紫毛老道的,這也是他一直一直……覺得九郎是正統,他比不上的原因之一。


    “好了!”天授帝打斷沐念的話頭,“你年歲最長,父皇如何會做去長立幼之事?你萬不可聽信讒言,致使兄弟失和。”


    眾人:“……”


    天授帝的話雖然說得漂亮,可誰又是傻瓜不知道他曾經的打算呢?眾人看向楚王……也隻有這位,能叫皇帝改主意。


    果然,楚王是個好的。


    不過,有這結局,大家都鬆口氣。不然最小的兒子繼位,前頭幾個哥哥……下場不太好。兄長也不可能個個坐以待斃,說不定要天下動盪,不知道要流多少血才能平息。


    “父皇……九弟……”沐念視線在父皇和沐慈臉上搖擺。


    他當然也明白,一定是九弟相讓……


    沐念心裏五味陳雜,九弟也並非全然無情的吧,連這樣的位置,也肯讓出來呢。


    沐念又想起經常在夢裏折磨他的血腥一幕——九弟剛從冷宮出來,血濺紫宸殿時,萬念俱灰地說:“洛陽王,你想要的,我幫你爭,隻當是償還了你的情誼。從此後,我們兩不相欠。”。


    九弟,你是一直記得當初的那句話,才如此的嗎?


    可是……九弟,現在我可以算是“得償所願”了,卻發現……我並不快樂。


    我真正想要的,已經被我弄丟了。


    ……


    沐念神色恍惚,大家以為他是太驚喜了。


    天授帝將沐慈的手放進沐念掌心,沐念一碰觸到沐慈,顫抖著,卻飛快地握住了……沐慈也沒有掙脫,隻是依舊麵無表情。


    天授帝更加欣慰:“三郎,你是哥哥。你九弟還小,以後要好好照顧他,兄弟齊心,其利斷金,知道嗎?”


    沐念顫抖握著九弟微涼的手,仍然說:“父皇,兒臣萬沒有大不敬的想頭的,兒臣……甘願為九弟驅使。”


    隻想讓九弟再露出年幼時哪怕孤苦無依,也沒有絲毫陰霾的無憂無慮的微笑來。


    天授帝又開始咳嗽,斷斷續續:“你……應不應?是要氣死……父皇……”


    天授帝那個氣啊,他肯叫三郎繼位已經很憋屈了,誰知道三郎一再推辭,還要讓他一再安撫,簡直戳心。


    ——再推辭一次,我不管不顧換人選了啊?


    沐慈給皇帝順氣,神色淡然道:“別再推辭了,我們不是在和你玩笑。”


    眾人聽沐慈表態,也開始勸沐念。


    沐慈索性吩咐趙瑞:“擬旨!遵父皇命,立洛陽王沐念為皇太子。”


    明白,正麵,清醒地表達了他的意思。


    衛終提醒:“太子殿下,謝恩那……”


    沐念看沐慈態度堅決,才淚流滿麵,跪著磕了三個頭,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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