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代表什麽?


    根本就是楚王挾持天授帝,逼宮的節奏。


    她覺得這罪名可以拿下楚王,就算拿不下,如今她也無計可施,便隻能拚一拚了。


    因為謝家上下都被抓了,她沒有依憑,隻能豁出去。反正等沐慈繼位,她和兒女也是個死,不如趁大臣還在,拚死諫言,指出楚王的陰謀,說一說長幼有序的規矩。


    這是唯一機會。


    她哪裏坐得住?今天不成功便成仁了,她便聯繫了其他幾位宮妃,許與各種利益,說動她們一起來太和殿外哭訴,打得是楚王再心狠手辣,也不敢擔著一個逼死先皇妃嬪的罪名。


    雖有後宮不得擅入前殿的規矩,在太皇太後衛氏攝政後,漸漸守得不是那麽嚴格了。


    ……


    天授帝的呼吸明顯開始急促,抓著沐慈的手收緊了。


    沐慈安撫:“您別生氣,交給我處理好嗎?”


    天授帝點頭。


    沐慈冷然斥道:“還嫌不夠亂?萬事父皇都會安排妥當。宮妃都是有身份的人,哭哭啼啼像什麽話?未傳召後宮諸人不要擅入前殿,這是祖製……叫她們離開。”


    皇室特有的尊貴氣度,強勢氣場,在沐慈身上顯露無疑。


    太和殿內諸人聽到這話,心思各異,有些與這些宮妃聯絡有親的人家,雖很是不滿,卻都藏得好,臉上看不出心情。


    天授帝擰眉擺手,牟漁便吩咐月璿,說陛下不見,請宮妃回去。


    外頭的謝貴妃聽得,哪裏肯依?


    她還沒有被處置,好歹也是貴妃尊位,沐慈的庶母妃。一個小皇子對她無禮,就算皇帝聽而不罰,禦史也要指責的,於是謝貴妃哭得更大聲了。


    一聲一聲呼喚“君家做主……君家允見一麵也不能嗎……君家怎麽了……”搞得多麽委屈似的,也影射天授帝不能做主,被挾持不能見人。


    她哪裏知道天授帝早一顆心偏得沒邊,臨安等人又心裏有數,其他人都以他們為首,見他們老神在在,都不做那出頭鳥。


    禦史大夫李元江身殞,隻有兩個禦史中丞進了太和殿,其中一個剛直的剛要建言,卻見蘇硯搖頭,叫他稍安勿躁。


    那禦史中丞是知道蘇硯昨天被叫進太和殿密談的,一定是陛下有了安排。且蘇硯剛直不阿的名聲比他更盛,便知事出有因。他也不是個傻瓜,便保持了沉默。


    謝貴妃身邊的內侍也是拚死一搏,頂著必死的壓力跪著嚎啕:“陛下……娘娘們都用金簪指喉,隻盼見一見君家,問個安好,死也無憾了……”


    不說還好,這麽一說,惹得沐慈走到窗邊看了幾眼,對天授帝語氣平淡道:“父皇,您真好福氣,有這些情深意重的女子想要生死相隨。反正皇陵都準備了她們的位置,將來兒子也不至於憂心您無人陪伴,十分寂寞。”


    沐慈的話語沒有諷刺,平直的語氣透著一點點認真,好似真是這樣認為。


    眾人聽著楚王輕描淡寫說著看似溫柔,實則凶煞至極的話,音量不見提高半分,卻讓人覺得冷到了骨頭fèng裏……大家齊齊打了個寒噤,真正知道這看似漂亮嬌弱的楚王,是真的不好……不,是根本不能惹。


    一句話要這麽多宮妃的性命,還叫人說不出錯處來——是宮妃自己要自殺麽,嚷嚷著問君家一個安好就死而無憾什麽的。


    充分詮釋了作死精神。


    忠王的母妃因他殘疾,便常年吃齋念佛不問世事,這樣活動肯定不參與,所以他並不擔心。而七皇子沐悠的生母早亡,養母妃雖是四妃之一的李德妃,但和他情分一般,他也不怎麽擔心。


    五皇子沐意雙目圓睜,怒視沐慈,卻知道謝家要完蛋,母妃……不行,他更要保存自己以備將來……所以並不敢說話,隻是不著痕跡膝蓋碰碰跪在他旁邊的三哥沐念。


    沐念不被碰也是準備出頭的,往前爬了兩步,匍匐磕頭:“父皇三思……父皇慎重……”


    天授帝好容易順了氣,聽那像是嗆著來的幽怨婉轉的哭音,又看到五郎的小動作,三郎還真出頭當槍使,給他拎不清的母妃求情……他對之前的決定產生了動搖,拍床怒道:“都給我閉嘴!”又對外頭怒喝,“沒聽見?朕還沒死呢,哭什麽?把她們叉出去!要死都去死,反正皇陵都留了位置……”


    這一聲咆哮,因四周寂靜便傳得挺遠,宮妃聽見,於是……哭聲似掐在喉嚨裏,死一般安靜了。


    沐念又往前跪行幾步,抓著沐慈的褲腿,帶著哭音:“九弟求求父皇開恩,九弟……”


    天授帝也知道不可能真要這麽些女人的命,便看著沐慈。


    沐慈涼涼看一眼沐念:“你先站起來!”


    沐念在九弟那雙眼中,找不到絲毫屬於人間的情感,下意識站了起來。


    沐慈漫不經心道:“我無所謂,她們若不是真想死,就別……”


    “九弟……”沐念哀求,若叫沐慈說出“別以死相挾”這種話,宮妃就真的非死不可了——脅迫皇帝可是好玩的?


    沐慈便淡淡道:“罷了,上天有好生之德,”對天授帝說話,聲音明顯溫柔了些,“您的女人我確實不好管,就讓人帶她們回去休息休息,腦子清醒就好了。”


    沐念一臉欣喜,看著沐慈笑得傻兮兮的,卻不太敢伸手去碰沐慈。


    天授帝便很不耐煩揮揮手。


    禦林軍不敢動宮妃,幾個孔武有力的宮女內侍,便把沒了聲音的謝貴妃一幹人“請”回了後宮,看管起來,讓她們好好“休息”。


    第197章裝瘋賣傻


    天授帝被宮妃氣得喘息不定,見兒子料理了,便對沐念揮手,讓他回去。


    沐念依依不捨看兩眼九弟,倒退回去繼續跪到了剛才的位置。


    天授帝咳嗽幾聲,清了嗓子,才道:“擬旨……”


    重頭戲來了,大家都屏息以待。


    天授帝停頓一下,環顧一圈所有人,目光在皇子堆裏掠過,蹙眉不語,然後定格在沐慈臉上,慈愛地流連了許久許久……


    其他人的目光在天授帝和沐慈之間變幻不定,偶有幾個看向皇子們。


    臨安皺起了眉頭,有一種不太美妙的預感。


    在寂靜中,天授帝抓著沐慈的手,清晰道:“吾欲立皇九……”


    “父皇!”沐慈打斷天授帝。


    臨安大長公主嘆口氣,就知道……


    其他曾做過“聽眾”的都麵麵相覷,再一想剛才謝貴妃的鬧劇,才有些明白天授帝為什麽臨到頭忽然改變主意?


    這可真是搬石頭砸自己腳的典範了。


    大家看向洛陽王,目中都帶些憐憫。


    沐念還道大家是同情他無緣繼位,其實他自己是鬆口氣的,一臉坦然。


    本來九弟就比他有能力。


    沐意看到沐念這模樣,又將天授帝提到“皇九”,臣子……特別是將昨日在太和殿呆過的王爺臣子的錯愕反應看得通透……臨安等幾人再精明,這麽重大的變故,多少也露了點端倪。


    沐意心念電轉,立即猜到他的親哥哥……並非全然沒有機會的,隻是必須有人幫他抓著機會。


    沐意立即衡量完畢,迅速靠近三哥沐念,小聲道“三哥要救我!”不等沐念回答,突然站了起來,先哈哈大笑一通……


    “世道不公啊,蒼天……你開開眼……”


    又做出咬牙切齒的猙獰樣,卻是使勁拍打地麵:“冷宮小雜種,你敢殺我母妃……還要逼死兄長……你好毒……好毒啊……”


    又一連串“嘻嘻嘻……”去推搡其他皇子:“我要死了,我們都要死了……一壺鴆酒,腸穿肚爛……死了……都去死,全部都去死……”


    然後又坐在地上嚎哭,似沒糖吃的賴皮小孩在地上撒潑打滾:“我不要……我不要死……我要母妃……他們都欺負我……我不要死……父皇……父皇您不要兒臣啦……”


    幾句話裏,一點出沐慈血統存疑;二說他手段毒辣,提醒曾經被整治過的大臣;三挑撥皇子關係,提醒大家都喝過玉泉春釀,暗示叫沐慈繼位大家都等死吧;四又撒瘋,叫沐慈至少在眾目睽睽之下沒辦法對付一個被刺激瘋了的皇兄。


    再怎麽說,為了名聲好聽,也不能在剛宣布立儲的時候就殺了兄長。


    大家被沐意這一連串的表演給驚住了……


    演技帝啊。


    裝瘋撒潑打滾這一套,他裝得太像,一點都看不出來是裝的。


    牟漁一早反應過來,剛要製止,卻被沐慈一個眼神製止。牟漁見沐慈看猴戲般優哉遊哉,便也定下了心。


    於是大家都看著沐意在地上哭哭啼啼撒潑打滾,顛三倒四說著剛才那些話……弄得一臉鼻涕眼淚,一身灰塵。


    狼狽極了。


    洛陽王沐念才反應過來,上去按住沐意:“五弟?你怎麽了?”


    天授帝才從震驚中回神,知道這個鬼點子超多,一肚子壞水的第五子又在搞鬼,拍床大吼:“成何體統?成何體統?孽障!打死這個孽障……”


    沐慈飛快給天授帝拍胸口,輕聲在他耳邊道:“父皇躺下休息會兒,我會處理的。”


    牟漁這才一個冷冷的眼神甩出去,羽衛受命,上前想把撒潑中的臨江王給架起來。可小孩子撒潑大人都很難拉起來,這麽個高壯青年賴地,來了五六個羽衛都一時沒辦法製住他——畢竟不能傷了一個皇子。


    臨江王也是暗道慶幸,話說再叫他多裝一會兒,在眾目睽睽之下真的十分有壓力,就怕哪裏有破綻,隻好真得在地上亂滾,弄得一身髒汙,實在難熬。


    當然,沐意如此“忍辱負重”絕對不是忽然發現了兄弟愛,要幫他三哥。而是他也走投無路了,隻能豁出去。否則真叫那小雜種繼位,他親三哥不反對,其他皇子也事不關己,而整個大殿居然……一個開口反對的人都沒有。


    他才拚死演出——因為他絕不能讓除同母親哥之外的別人登基的。


    夜行衛裏有他的兩份檔案,其中一份是他參與太子謀逆的。有這麽個大把柄落在其他兄弟手中,真叫任人宰割,除非繼位是他自己,行不通。那退而求其次,得是他親三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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