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若鬆這狀態怎麽練得好字?隻好手腕發力,越發多寫,寫著寫著,連基本的握筆都變了形,不小心就傷了手腕。吃飯時,沐若鬆的右手就抽了,拿筷子像中風病患一樣微微抖手,根本夾不住菜。


    沐若鬆:“……”


    沐慈神色平靜,淡定遞給他一個湯勺。


    飯後,沐若鬆努力板著臉做若無其事狀,拉著沐慈的手去散步,回來後他又照顧沐慈吃了餐後水果,把人安頓在寢殿睡,蓋好薄被,又出去。


    書房就在寢殿隔壁,沐慈聽到鋪紙聲,非常無奈,為了練好字,這少年也蠻拚的。


    “子韌,來一下!”沐慈喚。


    沐若鬆聽話過去,手裏還抓著毛筆。


    沐慈單手支額,姿態慵懶,漫不經心地看一眼那支被沐若鬆捏在手裏還有點輕顫的毛筆。


    沐若鬆羞窘到耳根發熱,返回放下筆,才回來繃著臉問:“殿下,有什麽吩咐?”


    “困過了頭,現在睡不著。”沐慈說。


    沐若鬆:“……”他隻知道沐慈餓過頭就不想吃,可困過頭也會不覺得困的嗎?


    沐若鬆還是問:“那怎麽辦?”


    “過來說說話。”沐慈拍拍床沿。


    沐若鬆坐過去,問:“要說什麽?”就被沐慈扣住了右手手腕的脈門,他有些疑惑,看向沐慈,就撞進了沐慈那凝黑沉靜,似乎容納了整個宇宙的廣袤而深邃的雙眼中。


    “手疼不疼?”沐慈輕聲問。


    “不……”沐若鬆看著沐慈沒有波光灩瀲的平靜眼睛,最終承認道,“有點疼!”


    沐慈是不喜歡任何意義上的謊言的,哪怕為了強撐。


    沐慈果然神色緩和,幽黑凝結的眼一點一點融化,眼角染上了一絲笑意……沐若鬆再次被誘,腦子空了一瞬。


    然後,他感覺沐慈的手指動了,不輕不重替他揉捏起來。


    沐若鬆身體瞬間繃直,觸電般縮回手……心跳快得幾乎從胸膛蹦出來。


    沐慈並不在意,伸出手,一副“你最好自己自覺一點,把手放回來”的架勢。沐若鬆考慮一下,隻好慢慢把手放進沐慈的掌心。


    “放鬆一點,你再錯誤用力,這手臂會酸痛好幾天。”沐慈說,再次按揉。


    沐若鬆才知道沐慈是要給他放鬆手腕,他努力控製,配合放鬆。所有的心神感覺都集中在了這親密的接觸上,低頭看沐慈,隻覺得近看這一張小臉更是精緻白皙得猶如藝術品,連一個毛孔,一點瑕疵都看不見,就是不知道觸感是否如想像中一樣嫩滑。


    沐慈溫和問:“蘇先生批評你了?一臉‘天都塌了’的樣子。”


    那麽明顯嗎?沐若鬆羞窘極了,緊緊抿唇,從鼻子裏“嗯”了一聲。


    沐慈輕笑:“的確會退步,這麽些天沒見你練字了。”慢慢按捏到了沐若鬆的手掌和手指。


    沐若鬆心神都放在手掌的觸覺上,心笙搖盪,根本來不及羞窘。沐慈氣血不足,指尖微涼,卻柔軟幹燥,不輕不重的揉捏恰到好處,有一點癢……


    沐若鬆耳根忍不住發燙,蔓延到臉上,火燒火燎的。


    殿下……其實很溫柔……


    其實,這麽點小退步,平時多練練努力趕上就好了,完全沒必要看得太重。從細節上也能看出沐若鬆沒經過風浪,一點小事這麽在意。側麵反映定王府家風正,十分愛護他,沒讓他受磋磨。


    侍讀官耳根燙紅,眼神飄忽,沐慈發現了,但他並無挑逗之意,隻給沐若鬆用專業放鬆手法揉捏放鬆,道:“我覺得你寫得挺好看的,架構不錯。”


    沐若鬆:“……”你個門外漢,能看出來才有鬼。


    “你打算下午繼續練字?”沐慈又問。


    “嗯。”


    “晚上也練?”


    “嗯。”沐若鬆不好意思,更用力繃著臉。


    沐慈好笑,怎麽感覺像小學生沒有考到100分,隻得了個99,所以很不高興,發奮努力的樣子。


    沐慈真的笑了,嘴角微微上揚,止不住的樂。


    這侍讀官實在有趣,少年人裝成熟大人,不經意露出可愛本性,超萌的。


    沐若鬆很喜歡看沐慈的笑容,眉目舒展,梨渦淺淺,黑沉的眼也似微風吹皺了一汪春水,漾漾盪開,一層一層染上點點微光,靈動漂亮的叫人心弦為之震顫。


    沐若鬆一時心魂失守,反手握住了沐慈的一隻手。


    沐慈沒立即縮手,怕動作大了讓沐若鬆羞窘,反而像有什麽……他很自然用另一隻手拍拍他的手背道:“看不出來,你是完美主義者?”


    沐若鬆立即回神鬆手,看沐慈沒有怪罪的意思,才愣愣“啊?”了一聲,沒聽懂。


    “就是做什麽都要做到十全十美?”沐慈又抓了沐若鬆的手按揉。


    沐若鬆仔細想了一下,點頭:“是這樣啊,不管做什麽,自然是要做到最好。”


    “難怪。”所以略有點不完美,就會焦慮,然後花費十倍二十倍精力補足,這樣逼著自己,沐慈感嘆:“凡事都想盡善盡美,很累,很辛苦吧?”


    沐若鬆愣了一下,沒料到有人這麽問。因為旁人隻會誇他“很懂事!很好!”,從不問他累不累,辛不辛苦,連母親也沒問過,最多叫他注意身體。


    而且,他是不可以覺得累的。


    “還好,不累。”沐若鬆答,他早習慣了拚命努力,在他父親殉國後,二叔成為世子,他失去了繼承爵位的資格。為了家族的榮耀,母妹的後半生,自己的前程,他也必須努力做到最好。特別在入宮成為侍讀官後,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甚至連祖父都不允許他回家後,他更想證明自己的選擇沒有錯。


    如果叫家裏知道自己入宮反而退步……任何一點退步,都讓沐若鬆臉紅。


    他隻能拚命,怎麽有資格喊累呢?


    “練了半個上午,有什麽收穫?”沐慈問。


    盡管沐慈的語氣聽不出半絲責備,但沐若鬆隻覺得心口中刀,鮮血橫流——我能說美色誤人嗎?


    忽然又開始忐忑,殿下應該知道我在偷看他……


    “你是一個很優秀的年輕人,清楚自己所處的位置,有明確的人生目標,並為之努力。你有敏銳的洞察力,心正意誠,有責任感,重信守諾,腳踏實地的做事,又比同齡人更自知自律。優點挺多,相信你足夠理智,能安排好自己的學習、生活……至於要怎麽去練字,更不用我來教。我隻是想告訴你,人呢,不可能十全十美,懂嗎?”


    沐慈寬容平和的目光,指尖傳遞過來的溫暖,輕緩的嗓音安撫了沐若鬆,讓他慢慢靜下了心。話語中的肯定與真誠,讓沐若鬆隻覺心情明媚,歲月靜好。


    “你很優秀,隻欠缺積累。成功不是一天能達成的,需要慢慢的努力沉澱,在通向目標的道路上也會麵臨許多挫折與失敗,甚至跌得頭破血流。”


    “嗯。”沐若鬆應,心中略忐忑,殿下……為什麽要說這些?


    “子韌,你怎麽看待挫折和失敗?”沐慈問,這是今天他心靈雞湯的目的。沐若鬆選擇留在宮中,愛上了他,都不是一條好走的道路,要做好承擔失敗的準備。沐若鬆如果還像現在這樣,遇到一點小挫折就焦慮、導致行止失措,並不可取。


    你怎麽看待挫折和失敗?沐若鬆反射性皺眉。


    沒有人喜歡失敗。


    沐慈立即看懂了沐若鬆的心思,卻並不指責——這才是正常的十六七歲少年的真正樣子。他寬容輕語:“就連喝水也會嗆到,好好走路也會摔跤。人生路那麽長,不可能一路都是鮮花讚美,順風順水。一定會經歷許多困難挫折,有時候我們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卻並不一定能得到結果。你要先認清這個客觀現實,不要把一切想的太美好。做一個決定之前,必須先做好失敗的預計,並看看自己是否具有承擔後果……不論好壞,都要承擔的勇氣。”


    “道理我懂。”沐若鬆明白,可理論誰都懂,現實又是一回事。


    “陽光也有照不到的陰影,可有光,有暗,才能構成我們立體的,鮮活的世界。”沐慈像個哲人,“先承認失敗一定會存在,承認我們不完美,‘求’並不一定能‘得’,才能夠做好心理準備,用平常心看待失敗,扛起壓力,把它變成動力,奮進努力而非一蹶不振。”


    “嗯。”


    “你走的每一步,便是跌倒流血,也都是的一個足跡,可以從中汲取寶貴經驗,當你一步一步蹣跚前進,年紀漸大,再回頭看看,就會明白從前的許多失敗,其實並沒有多怕,它會成為你生命中同樣精彩的一部分……歲月沉澱風霜,才是真正成熟。”


    沐若鬆聽著清潤悅耳的勸導,覺得心靈滿滿是能量,著迷地“嗯”了一聲。


    沐慈抬手,彈了一下沐若鬆的下巴:“亂‘嗯’什麽,明白我說的意思嗎?”


    “知道,讓我接納不完美,承認失敗,把挫折化成動力,挺直脊背,在風雨中前行,才是真正成熟。”沐若鬆道。


    “對,要記在心裏。”沐慈也不指望一兩句話就讓沐若鬆成神,先說一遍,以後遇事兒再繼續教育。好好一個頂天立地大男人,一顆“將星”,該散發更多光彩,不應該毀在兒女情長上。


    沐若鬆點頭:“我記住了。”


    沐慈道:“要不要另給你一間小書房,我們分開各自行事。我不想過於影響你,子韌。”


    沐若鬆的耳根爆紅!


    殿下果然知道我心神不屬,少年人為自己隱秘的心思可能被發現而忐忑,心幾乎挑出嗓眼……


    沐慈心裏嘆氣,沐若鬆還是經事少,為一副漂亮皮相心動,不過這樣莫名的一往情深,才是真正的少年心思。


    沐慈回想自己當年十六七,卻從沒有這種心跳失速,忐忑的甜蜜。


    當時他已經成為某基地的王牌科研、情報人員,一腦袋隻裝著各種實驗數據和高端情報。和自己的搭檔,號稱軍神的青年確立關係,也僅僅是因為他到了青春期,荷爾蒙分泌過剩,需要適當宣洩以穩定激素水平,避免影響他大腦的判斷。


    後來更進一步肢體接觸,上床……一步一步發展他其實都在心裏列出了計劃的。虧得軍神竟然相當配合,一點不挑剔他少有七情,不驚不喜的性格。反而用深情感動他,教會了他什麽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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