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沐慈的心思,到底深沉到了什麽程度?冷靜、狠絕到了什麽程度?


    牟漁看不透,弄不懂,不知道沐慈到底在想什麽,感覺不是一個層次,隻好避開。


    “別緊張,朕不是懷疑你。”天授帝清楚,合歡殿的任何風吹糙動他都門清,自然知道自己的心腹大統領沒有小動作——沒有和小九郎有過私下接觸,更不會對一個無權無勢的皇子投誠什麽的……


    當年太子都沒打動過牟漁。


    天授帝不僅信任自己心腹的人品,更覺得九郎也不是私下搞動作的人。那孩子妖孽的頭腦,一身傲骨也讓他不屑於弄什麽陰謀權術,而且他也沒表現出對權位很渴望的樣子……真正對什麽都不在意。


    無欲則剛。


    外表柔弱內裏剛硬的,更有一條毒舌的九郎,雖把天授帝氣得要死,卻反比嘴甜溫柔的孩子更讓他相信,更放心,什麽都肯主動給他。


    大抵所有稍有些錢、權的長輩都是如此——我想給你的,你能要;我不想給的,就不喜歡被人盯著,更不喜歡被搶。


    太子就是觸到了這個逆鱗。


    天授帝和氣道:“你起來,朕隻是想知道九郎為什麽喜歡你?”


    原來是亟待被兒子認可的悲催父親想找個參考,看看到底怎樣做才能被九郎喜歡。


    喜歡嗎?


    牟漁站起來,神色冷肅回話:“屬下不知,不敢妄自揣測殿下心思。”


    天授帝摸摸下巴:“你照顧九郎的確很細緻,朕心甚慰。”心裏卻一直泛酸:九郎都不讓我碰他,而牟漁不管怎麽碰,怎麽接近——清理、洗浴、換衣,坐一桌吃飯,九郎從未抗拒過……


    到底誰才是親爹啊?


    天授帝其實也不是不能理解,牟漁雖是他的下屬,卻是江湖聞名的第一高手,禦林軍大boss,去做一個小護工工作,最髒最累,牟漁也沒嫌棄沒挑剔,精心細緻,是個人都要感動的好吧?


    而他的小九郎,冷淡、不妥協是針對陌生人和敵人的,看他對朝陽的態度,便知他恰是個重感情,知恩義的人。


    許是九郎明白牟漁的可貴之處,另眼相待也是自然。


    衛終喜氣洋洋的跑過來,手裏舉著一個蓋了蓋的盤子,眉開眼笑說:“陛下,您猜猜九殿下給您送什麽好吃的來了?”


    “啊?”天授帝愣了,趕緊招手,“快快!給朕看看是什麽?”衛終打開一看,是一條烤好的羊腿,膻味極淡,飄蕩著肉與新調料的香氣。


    天授帝深深聞一聞,口水都下來了,問:“真是九郎送來的?”


    “當然,別看殿下嘴上不留情,心裏還是記掛著您的,這不特意給陛下您送了條羊腿來麽?”


    天授帝雖然高興,還沒沖昏頭腦,總覺得有哪裏不對。


    真不對!


    九郎如果是個普通的少年,他說不定還真信了衛終,可問題是——九郎就是個心裏想什麽說什麽,說什麽就做什麽的人,從不口是心非。


    天授帝冷了臉:“說清楚,羊腿怎麽來的?是你派人要來的?”瑪淡,該不是衛終仗著他的勢去欺負九郎了吧。


    衛終冷汗狂飆,本想討個好,這會看敗露了,就直接把茲茲冒煙的“羊腿炸彈”丟給牟漁,說:“是牟將軍帶來的,說給陛下您嚐嚐,小人當然以為是殿下托他送來給陛下的了。”


    天授帝:“……”


    牟漁:“……”


    這什麽人啊,剛剛借羊腿討好的時候,可半個字沒提人家牟漁的功勞。牟漁向來是個嘴悶的,要不是天授帝敏銳,這會兒功勞就給昧下了天授帝最了解自己的兩個心腹,牟漁本事高,有傲骨,說話不喜拐彎討巧,性子又冷硬寡言——這性格好,管夜行衛就得嘴緊。他什麽苦活兒累活兒也不挑剔,答應的事總能踏實去辦,全麵細緻,從不掉鏈子,還不喜歡邀功,屬於埋頭苦幹,關鍵時刻哪裏需要都能頂上去的好心腹。


    衛終呢,做事雖也能幹,辦得漂亮,但總有法子咋呼地大家都知道他的功勞,那張嘴想哄住個把人,舌頭都能翻出花來。可能和他身為內宦,生存比較艱難有關,不過衛終的為人還是可信的,至少天授帝自信能壓得住他。


    牟漁很少往九郎跟前湊,上回灌藥差點把人折騰死,也並不妨礙他得九郎的緣法。而衛終最會看臉色,看自己在意九郎,就愛搶一些往九郎跟前湊的差事,說話討巧,做事討好,卻從不見九郎對他另眼相待。


    天授帝是個英主,對比了一下,自己也覺得相對來說,他更加信任牟漁。


    看來,九郎是個真正的明白人。


    想討好九郎,不看說了什麽,得看做了什麽。


    天授帝想通了,心情就好多了,更信得過牟漁人品,臉色緩和下來和氣問:“這是怎麽回事?”


    牟漁冷酷說:“因一隻羊有四條腿,屬下就切了一條說給陛下帶過來。”他真直接說的。


    “九郎說什麽了沒有?”天授帝緊張問。


    “殿下什麽都沒說,應是默認。”牟漁理所當然的說。事實上沐慈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幹得好!


    天授帝拍拍牟漁的肩:“好,你是個好的。”吃飯還記掛著朕,天授帝心裏熨燙地很,看牟漁怎麽都很順眼,肚子裏心思一轉,說,“臨淵,朕早就看中了你的人品,這麽些年對你也十分了解,朕打算收你為義子,你可願意?”


    因大祖開國,所收義子功勞大,所以大幸風氣,收義子真和收養個兒子是一樣的待遇,也是能上家譜,分家產的,是很重要的一種關係。


    衛終的眼睛都嫉妒紅了,瑪淡的,原當牟漁是個嘴憨心也憨,有能力卻隻知埋頭幹活的老黃牛,誰知道卻是個心有七竅的,平時不拍龍p,關鍵時刻懂得抓時機,一拍就直接拍到了點子上。


    不知他暗地裏下了什麽功夫,竟然得了九殿下的福緣,叫陛下都動了收養義子的心思。


    衛終又不蠢,牟漁跟在陛下身邊多少年了,也沒見陛下動一動收養的心思,這會兒猛地說要收為義子,肯定是為了討好九殿下啊。


    牟漁也不傻,拒絕道:“屬下何德何能,不敢妄攀天家。”


    “你很好,十幾歲就跟在朕身邊,這麽些年勞苦功高。這事就這麽定了,朕寫一道內旨叫齊王叔給辦了,登入玉碟,進封你為忠毅伯。”天授帝拍板。


    他口中齊王叔就是齊親王,掌管大宗正寺。


    其實皇帝收養義子是很流行的,特別是大幸開國皇帝,收養義子十幾個,可惜太拚命,全戰死了,隻有幾個義子留下血脈,當然被皇家善待了。


    昌和盛世之後,皇帝收養義子才漸漸少了。廢話,和平年代,又不需要忽悠誰去拚命,何必多養著一票人?當然,大祖當年也並非光叫義子賣命,親兒子也在戰場死得隻剩一個太宗,可見當年的境況,實在步步艱難。


    天授帝看九郎和自己關係一直冰封不前,好容易接近一點,就又不知哪裏得罪他,倒退三步,父子親密度怎麽也刷不上來,心裏不是不著急的——他自知時間不多了。


    這會兒見牟漁得了九郎眼緣,牟漁為人不錯,也很關愛自己——吃飯都記得給他打包外帶。自然就打上了牟漁的主意。


    收養義子,牟漁就是九郎的義兄了,一則九郎不再孤單;二則牟漁可以更好保護九郎;三則叫九郎體驗體驗有兄長罩著的感覺,應該不會那麽牴觸與兄弟接觸了;四則有牟漁這個潤滑,父子關係不知道能不能破冰。


    天授帝說:“臨淵,如今你是九郎的義兄,有空就多往合歡殿走動,多陪陪他,照顧他,保護他,別叫人欺負了他去,知道嗎?”最主要得多說我的好話,像今天這樣弄個羊腿來也不錯……天授帝心道。


    “屬下遵旨。”牟漁道,雖知道天授帝犯病抽風,但看天授帝很認真的樣子,牟漁也知道不能再拒絕。


    天授帝抽風上癮,糾正道:“要叫父皇,自稱兒臣。”


    牟漁:“……”憋出一句“父皇……兒臣……遵旨。”


    雖然陛下的年紀做父親剛好,兩人相處時間長,他也有點把陛下當父輩尊敬,可怎麽就是這麽別扭?


    但也有點可憐這個天下最尊貴的皇者,為了討好小兒子,也是蠻拚的了。


    天授帝吃了義子從小兒子手裏拐來的羊腿,愉快的用過膳,開始批閱奏章,本來好好的,忽然,天授帝腦門上烏雲重新聚攏……


    “嘩啦啦……”天授帝把桌上所有的奏章都掃到地上了,筆墨紙硯也遭了秧,一旁輔助的侍中大臣嚇了一大跳,趕緊跳到一旁。


    衛終看天授帝手裏握著一份黃封的奏章——這是皇族宗室專用,也不知誰寫了大不敬的話,惹毛了皇帝。衛終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不會是哪個宗室敢拒絕皇帝給他小兒子找“小貓咪”……呃,找侍讀官的吧?


    陛下才生了一場氣,好容易平息了,這是撞槍口上,趕著找死的節奏啊。


    天授帝把手裏奏章都捏變形了,才忍著氣吩咐衛終:“去,給定王家的嫡長孫,賜一頂爵弁,另外叫齊王叔看著賞賜一些物件下去,恭喜那孩子冠禮成年。進封爵位的旨意叫齊王叔看著辦,略升半等就行了。”


    衛終遲疑:“陛下……”


    定王這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天授帝再有權勢,也實在不好意思叫一個成年男子入宮做小伴讀的。


    天授帝冷笑:“賞賜豐厚點……朕倒要看看,沐斐明到底想怎麽折騰?”又吩咐衛終,“叫臨淵!讓他帶著‘丁’字最新的幾分密檔過來。”


    因事出緊急,臨淵很快帶著密檔過來。天授帝把幾分密檔逐一看過,問:“這些消息,哪份最可信?”


    牟漁抽出最新的一份:“這份渠道最可信。”


    “關鍵是……沐斐明會不會相信?”


    牟漁反應了一下,才想到“沐斐明”是定王全名,這名很少出自天授帝的口,看來他真惹翻了陛下,牟漁不動聲色道:“王爺會相信的,當年貞世子的事……已成心魔。”


    心魔難消,這點天授帝最有體會。


    天授帝滿意道:“臨淵,再加把勁,想辦法讓他相信,朕……父皇要讓他沒那個精力,去想什麽聯姻之類的亂七八糟的事。老老實實把人給我送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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