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慈再嘆口氣,他雖瘦,到底是個男子,身高還比朝陽略高了那麽一點,將朝陽抱在懷裏,拍拍她的背:“姐姐,雖然我不想看到你的眼淚,可是如果你覺得哭出來好過一點,就痛快地哭吧。”


    朝陽再忍不住,抱著沐慈淚如泉湧,一直喃喃:“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越哭越想哭,控製不住,索性哭了個天昏地暗日月無光,仿佛把積攢在身體裏這麽多年的委屈悲苦,這麽多的歉疚傷心都哭出來。


    我真的很沒用,是個失敗者,害了大哥,養不好兒子,明知道你一個人在冷宮孤單,竟好幾年不聞不問,讓你受苦,我不配被你這麽溫柔的對待。


    對不起……


    朝陽哭了許久才慢慢歇聲,沐慈讓和順打了涼水過來,擰了棉巾親自給朝陽敷眼睛。朝陽抓著沐慈涼涼的手,握在手心裏,用紅腫的眼睛哀傷地盯著他看。


    沐慈用另一隻手幫朝陽把一縷散亂的頭髮撥到耳後,很平靜地問:“我在冷宮的事,你知道多少?”


    朝陽沒說話,又開始流淚。


    “你父王告訴你的?”


    “不用他說,我也能猜到啊。”朝陽小聲應,沐慈出冷宮,一身傷痕,太子同時被幽禁了……即使她父王不說也能聯想到的。


    “都過去了,別哭!是太子的錯,不是你的錯!”沐慈勸,帶點試探。


    朝陽憤憤不平:“那個魂淡,看著忠厚老實,可實在太壞了,你這麽可愛,他怎麽忍心欺負你、傷害你呢?好好的你又沒惹他……”


    沐慈鬆了口氣。看朝陽義憤的樣子就猜定王還沒告訴她全部事實,他倒不是在意臉麵,隻是沒必要拿那種齷蹉事汙了朝陽的耳朵,他也不喜歡因為那種事被人用憐憫的目光看著。


    沐慈就不再說什麽了,隻輕柔給朝陽擦淚。


    朝陽好一會兒才控製住情緒,不好意思說:“我真沒用,反倒要你來安慰我。”


    “好受一點了嗎?”


    “嗯。”朝陽應,其實怎麽好過的了,隻是不想叫阿慈反而來擔心她罷了。


    沐慈讓和順出去,才問:“我隻是受了點傷,你怎麽比我還難過?”


    “之前我不知道,父王沒告訴我。”朝陽扯了個藉口,也不敢說她父王“知道”沐慈在冷宮受苦卻“見死不救”,但她顯然不是隱藏情緒的高手,至少在沐慈麵前還沒誰能隱藏心思。


    沐慈結合他各方搜集到的信息,一推測就明白了。心道:定王的勢力和能力都可以提一個檔次,他明顯對宮中情況了如指掌,還手段高明,讓朝陽幾年無法入宮。就不知道他在洛陽王告發太子一事上扮演了什麽角色?


    沐慈聲色不動,勸道:“我受傷的事,皇帝下過封口令,你父王不告訴你才是對的,你別怪他。”


    朝陽憤憤:“他怎麽能看著你……”


    沐慈飛快打斷她,有些哭笑不得:“行了,現在說什麽也沒意義啊,又不能改變過去。再說,你父王泄密若被皇帝知道,也不好。”這已經是明示了。


    “應該,不會有事……吧?”朝陽情緒穩定下來,智商就上線了,若被皇帝發現他父王三年前就知道許多事了,肯定會生出疑心病。她有些忐忑,左右看看見臥室裏沒人,放了心,又暗道:幸好沒多說什麽。又覺得憑她父王和天授帝的情分,應該不會有什麽大問題。


    “答應了不能說的事就對誰都不要說,不應該做的事不管有無監管都不要去做。不要覺得事小就無礙,點滴累積的不滿,最終毀掉雙方信任的事還少麽?姐姐,你太感性,有時候這是優點,可這是在皇宮……你還是少來為妙。”沐慈輕聲說。


    “不行,我再也不會留你一個人在這裏。”


    “傻話,你難道能天天呆在宮裏?你也有你自己的事要做的,還有個身體不好的兒子要照顧呢。放心,我這麽大的人了,會安排好自己的生活的,沒時間傷秋悲懷。”


    “阿慈,你怎麽……怎麽能這麽……”朝陽不知道該怎麽形容,沐慈太豁達平靜,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


    “平靜嗎?”沐慈問。


    “阿慈……”


    沐慈的確很平靜,問:“你覺得,我滿腔憤怒,陰鬱殘忍,痛恨所有人都負了我,要把所有人都拖進來陪葬才能平息怨恨……這才是正常的反應嗎?”


    朝陽:“可……”可也不應該這麽平靜啊,你不生氣嗎?


    沐慈卻雲淡風輕:“平靜一點也沒什麽不好,我從不用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那樣永遠走不出來,最後被困死在仇恨裏。發生的已經發生,過去的終究會過去,沒必要陪葬掉未來。”沐慈又擰了一把毛巾,給朝陽敷眼睛,“所以,姐姐你也不要用別人的錯誤來懲罰你自己,好嗎?”


    “是我對不起你,這麽多年沒關心過你……阿慈,你怪我吧?”你責怪我,我還覺得好受一點啊。


    沐慈搜了一下記憶,才嘆口氣,搖頭:“他不怪你……”


    “什麽?”


    “真不怪你,雖然有時候……會期待你出現,但也不是為了求救,那樣會將你拖到險境裏,不是……想看見的。隻是想聽一聽你的聲音,感覺到一點人間的暖意,在冰冷的地獄裏獲得一點支撐的力量。雖然一直到最後,你還是沒有出現,曾經有一點點失望,但……不怪你,從未怨恨你。因為你沒有這個責任義務做些什麽啊。你來是情分,不來是應當,所以……你沒有傷害誰,談不上辜負的。”


    你真正愛的那少年,心裏是明白的,所以從未責怪過你啊,我又有什麽立場來責怪你?


    “阿慈……”朝陽更加無地自容,她怔怔看著這樣平靜豁達,溫柔寬仁的沐慈,眼眶裏的眼淚滑落下來都不知道。


    沐慈輕輕拭去那晶瑩的淚滴,對朝陽柔和一笑:“你對我的感情,彌足珍貴,所以,我更不應該把你的感情變作武器,來怨恨你,刺傷你的心。”


    朝陽的心一瞬間變得柔軟,露出了最深處最柔軟鮮紅的那一尖血肉,輕輕戳一下就痛徹心扉……這麽可愛的擁有一顆水晶心靈的澄澈少年,隻想讓人放在心尖上疼愛,怎麽有人捨得傷害他啊?


    沐慈起身去倒了一杯溫水,遞給朝陽:“喝一點水,女人真的是水做的,再哭下去眼睛沒辦法消腫,人家還以為我欺負你了。”


    朝陽看沐慈神色淡然地說著冷笑話,倒覺得自己再糾纏,再提傷心事反而不太好,還要沐慈反過來安慰她。


    於是朝陽努力收了眼淚,左右看看,小聲對沐慈說:“阿慈,你別擔心,你會沒事的,太……”她本想說自己家,還有許多人盼著太子倒下,卻被沐慈擺手打斷。


    沐慈無奈說:“姐姐,這裏是宮裏。”不是你家裏。


    “阿慈……”


    沐慈伸出手指,放在自己的唇上“噓……”


    朝陽明白,咬住了下唇,要是欲言又止。


    沐慈失笑:“姐姐,我想要什麽,能靠自己的力量去獲取,我一個大男人,怎麽能叫你張開羽翼來保護我?”


    “阿慈……”可是,你這麽弱小……我是姐姐,想要保護你啊。


    不得不說,沐慈現在這漂亮嬌軟脆弱的皮相,總能激發人心深處的保護欲。


    “我喜歡你,希望你入宮陪伴,可卻不願意將你牽扯進來。”沐慈決定把話說明白,“你應該清楚,皇帝一直縱容你,是看在誰的臉麵上?”


    朝陽:“……”


    “任何情分都是有底限的,皇家的感情更易磋磨。你享受了你父親這種程度的寵愛與支持,卻任性到讓所有愛你的人跟著冒風險,真的好嗎?”


    朝陽無言以對。


    “相伴深愛而來的,不應該是任性,而是責任。”沐慈道。


    朝陽更是無言……


    “我領了你的情,知道你的心,足夠了。以後你入宮來看我,隻能是很單純的姐姐來看望弟弟,不是定王的女兒朝陽郡主來看望長樂王,明白了?”


    這麽明白,朝陽又不傻,還能不明白麽?隻能點頭。


    沐慈露出讓人如沐春風的微笑:“其實,姐姐如果能一直進宮來看望弟弟,就算什麽都不說,什麽都不做,這本身就是一個態度,對嗎?”


    朝陽如果能一直進宮,說明局勢是有利於自己的,否則定王就會幹涉女兒的行動,所以沐慈才有此一說。


    朝陽立即心領神會,忍不住伸手捏了一把沐慈妖孽一樣漂亮的臉蛋,含笑小聲表白自己的決心:“我懂了,所以……我會努力能一直一直過來看你的。”抓著沐慈的手,在他掌心裏寫了“安慶”兩字。


    沐慈經常散步的,認識安慶,簡直無奈極了——這暗搓搓行事的風格,難道是沐家傳統。


    沐慈沒等朝陽寫完,握緊了自己的掌心,道:“姐姐,沒有必要。外麵這些禁衛,屬於皇帝的私人武裝,他們隻能有‘忠於皇帝’這一種立場。他們不屬於你我,我們就無權要求他們的忠誠。否則對所有人來說,都是一件很危險的事。”


    朝陽:“……”這種想幫一點忙,可是都被拒絕,使不上力的感覺,很糟糕。


    最糟糕是……她找不到話來反駁。


    沐慈笑看朝陽,似長者一般包容:“當然,我們也沒必要改變他們忠誠於皇帝的立場,因為我從沒有任何損害皇帝利益的想法。基於我對你的信任,安慶可以獲得我的信任。”


    朝陽:“……”


    她怎麽覺得麵前這個小小嬌嫩的少年,身上好像有一點比她父王還要像個長輩的氣息?感覺像包容她的犯二。


    “好了,小順……”沐慈召喚他的內侍,“去問問哪個叫安慶,請他進我的房間來。”


    和順過去請人,安慶聽見長樂王召喚,覺得有點意外,卻又在意料之中,結果……但還是在意料之外。


    他首先意外,是因為長樂王是從不允許任何人進他的房間的,忽然叫他進去,這種表示信任的態度讓他意外。但一想到他的舊主朝陽在裏麵,又覺得意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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