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個時辰到了,王又倫問道:“殿下還有什麽吩咐?”


    沐慈揉一揉眉心,神容有些疲憊,不徐不疾道:“還是老問題,書中沒有斷句,影響我看書的效率。”


    王又倫:“……”


    所有人:“……”


    原來這少年看書的速度能夠更快的嗎?


    可大家並不覺得沐慈在騙人,因為這少年雖麵容稚嫩,身體孱弱,可神色淡然,目中是永恆的平靜,清潤如珠玉落盤的嗓音也總是不高不低,聽不出什麽情緒……像一個超然世外的智者,無所欲求,不被紅塵侵擾。


    這樣一個少年,行事坦然至誠,目光淡然明澈,怎麽可能為了什麽目的,俯下他的腰,去惺惺作態,說一些很容易被戳穿的謊言?


    ……


    王又倫告退了,今天不是他當值幫助天授帝處理政務,就得去政事堂處理政務。一些國家常務,不是很重要的事務,或者還沒達到呈交陛下批閱狀態的政務,必須他領著政事堂的人處理。


    王又倫走後,沐慈又去了一趟淨室。


    牟漁看看也沒什麽值得注意的,便也告退。天授帝擺擺手,也不留他,道:“這些時日你多費心,別出亂子。”


    “是!”牟漁應下,就離開了,然後就沒看到沐慈接下來驚人的舉動。


    沐慈出來後淨了手,就命和順道:“行了,你去把臥室好好打掃幹淨了,一會兒我要休息的。”


    和順領命出去了。


    支開和順,沐慈便直奔皇帝的龍案而來,還指揮衛終:“你去把我的椅子搬過來!”


    眾人別這突然的變故驚得目瞪口呆,衛終帶著詢問看天授帝,見天授帝點頭,才敢搬椅子。沐慈一點都不在意旁人眼光,施施然坐好,伸手放在一本紅色封麵的奏本上。


    但隻是放在上麵,沒有拿,更沒翻開,目光平靜看著天授帝問:“這些能不能給我看看?”


    不是哀求,也非下令的頤指氣使,隻是一個沐慈招牌式的平淡陳述,好像“看看”就像看幾本閑書那樣,理所當然,天經地義。


    天授帝很快掩飾了愕然,條件反射看一眼室內的人,還好都是可信的心腹,還有一個天天登記天授帝行為言語的起居郎。這個官雖小卻很敏感機要,已經被天授帝嚴密監控,一般不會漏出任何消息。


    天授帝放下心,才意味深長看著沐慈,問:“你想看?知道這些是什麽嗎?”


    “奏本,大臣進言陳事的文書,刊載在邸報上的內容有許多都出自這裏。”沐慈道,看了一眼各色的奏本,拍一下那本紅的,“這是屬於你的東西,我想看,必須經你允許。你覺得不合適,我就不看!”


    天授帝微眯了眯眼,藏起目中一閃而逝的銳芒,把問題推回去:“那你呢?你覺得自己適不適合看?”


    “這得看你怎麽想,是你的東西。”沐慈道。


    天授帝不想浪費時間在車軲轆話裏,一語雙關道:“好,如果你覺得自己可以看,那我就給你看!”


    沐慈點點頭,容色坦然地翻開……


    “啪!”


    沐慈剛翻開一指寬的奏本,被終於忍不住的李康伸手壓住!


    李康這個留了兩髯美須,白髮比較少,保養得還不錯有些像道人的老臣,麵色漲紅,不知是驚是氣,聲音都哆嗦了:“殿下……自古唯有……唯有……監國的太子才……”一邊說,一邊給同樣任性的天授帝使眼色。


    天授帝清清嗓子,當做啥都沒看看,裝模作樣看奏本了。


    李康都要給跪了。


    陛下,您老別亂來啊!


    就算你很喜歡這個孩子,但慣孩子不能這麽慣啊,您不是普通人家,孩子不是普通的孩子啊,有些規矩……有些規矩……一丁點也不能亂啊……


    允許一個不是太子,將來也沒什麽機率成為太子的小皇子隨意翻看奏本,這政治意義……


    好吧,長樂王被關在冷宮,什麽都不懂,可陛下啊……您不可能不懂啊!


    這是幾個意思啊?


    第48章都是明白人


    天授帝卻不在乎李康,隻盯著沐慈,看他家小九郎打算怎麽應對。


    沐慈不悲不喜,淡定問李康:“這些都是國家機密?”


    “呃……這倒不是!”李康很誠實,這些政務,在皇帝批覆後都會登載入邸報,而國家機密都是私下找皇帝談的,密折放在另一處,不可能帶到重華宮來。


    沐慈追問:“有什麽法律條令,規定我不能翻看?”


    “呃……沒有!”李康道。其實按規定,皇子王爺都有義務幫助皇帝治理國家,貢獻自己的力量,隻是因皇帝忌憚,天授帝更是手段強硬,這條令幾乎等同廢除。皇子都該明白看奏本這種行為的政治意義,除了監國的太子被允許,其他皇子碰都不敢碰。


    李康心道:長樂王您怎麽這麽愣頭青,這麽膽兒肥呢?缺乏常識到了令人膽戰心驚的地步。


    “我既獲得允許,就可以看看。”沐慈放開手中這本,去拿了另一摞的一本紫色的,直接翻開。


    李康蓋了一本,真做不出繼續蓋的事,看長樂王這不罷休的架勢……最後他總不能跟一個皇子打一架吧。隻好放手,頹然坐倒,看著沐慈,神色流露悲哀。


    覬覦皇權,這位鍾靈毓秀的皇子的下場……


    沐慈淡淡瞥他一眼,並不隱藏自己的明白通透,問他:“你知道,這裏是哪裏?”


    李康頹喪道:“重華宮,合歡殿。”


    “對,合歡殿的書房。”沐慈又輕描淡寫掃一眼天授帝,“你們把這些奏本帶過來,說我沒看過,有多少人相信?”


    呃,好像是摘不幹淨了。可您也不能“破罐破摔”真的看啊。還是當著皇帝的麵……不過也幸好當著皇帝的麵。


    李康忽然福至心靈——長樂王神色淡然,少有情緒外露,可不表示他遲鈍無知。這少年肚子裏有貨,明白通透到極點,隻是不動聲色而已。


    李康隻能哀怨看一眼天授帝——罪魁禍首!


    天授帝麵無表情,他是絕對不承認自己剛才為了早點見到兒子,讓人把奏本帶來合歡殿,是老糊塗了一時沒想到後果。不過,也許是下意識的一種心態——竟然這麽信任九郎了嗎?


    天授帝看著沐慈的目光更加柔和。


    而且,他雖帶了政務過來,卻沒想過這孩子的反應會這麽出人意料的……坦誠又有趣。


    不虛此行!


    天授帝饒有興趣,見沐慈看過那本朱紫色的,很快蓋上,然後翻看那一摞的第二本掃兩眼,又蓋上,不再拿第三本,聲色不動換了另一摞。


    天授帝忍不住問:“看過了,覺得如何?”


    “廢話連篇,毫無意義。”


    天授帝:“……”


    他拿了沐慈看過的兩本一翻,都是勛貴給他上的請安奏摺。因這些人不上朝,就不定期寫這樣的奏本給他刷存在感。因這些人都有爵位,身份高貴,所以都呈給他親自閱看。


    通篇的確是廢話,但說毫無意義嘛……也不至於。


    沐慈像是有讀心術,率先道:“聯絡感情,維繫上層勢力的穩定。我能理解,但這種奏本,應該屬於私人範疇。”


    聰明人也不用多說,天授帝吩咐衛終:“以後問安的奏章都放到下午或晚間呈上來,不要占用白日理政時間。”


    衛終過於驚駭冒的一頭冷汗不敢擦,諾諾應是,再看一眼坦然翻看奏摺的長樂王,再看看平時淩厲多疑,此刻卻無比和氣縱容的皇帝,仿佛發現了某種天大的秘密……


    天授帝的心思終於放到了政務上,但他都隻拿沐慈翻看過的奏本看,還總要問一問沐慈“如何?”


    “看著費力,不太懂,不過……可以抓重點。”沐慈拿了一本,“這一篇用了七百二十九字,有意義的隻有五十四字。”又指了看過的幾本,“且所有數據都不精確,竟然出現‘約’‘餘’這種字眼。你這是國家最高權力機構,這些奏本承載的政務影響全國,不應該更有效率,更嚴謹嗎?”


    “哦?”天授帝心思卻歪了:七百二十九字,掃一眼就算出來了?


    “你們最高級的行政公文都是這樣的?”


    天授帝道:“差不多……你有……什麽想法?”


    “沒有成熟的想法,我需要更多資料,了解更多情況,在此之前我沒什麽可說的。且這問題也不該問我,你的政務是你處理的,怎樣做才能更好,更有效率,應該是你們自我反思,完善的事情。”沐慈幽黑雙眸,無波無瀾看向天授帝,“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我說‘看看奏本’,就是字麵上的意思,隻是看看,沒有其他。”


    “如果父皇允許你發表意見呢?”天授帝道。


    “即使你允許,以公事來論,我無權幹涉一個皇帝陛下的公務,隻有一個普通民眾都應該有的建言之權,但在對你們的社會體製和運行規則不熟悉的情況下,我無法確定建言被採納後對國家的影響,就不會發表任何意見——那是不負責任。”沐慈收回目光,將手中一本奏章蓋好,放下,站起身來。


    “若以私人身份論事,我對你……沒有任何話想說。”沐慈語氣微涼,轉身……隻是到時間上廁所啦。


    天授帝在一瞬間變了臉色,目光複雜看著沐慈單薄的身影緩慢消失在淨室門口……


    李康偷偷窺探天授帝臉色,有驚有喜有悔有痛有疑惑和探究,但並沒有不滿,李康鬆口氣。


    他覺得長樂王太冷傲——皇帝已經軟化了,連奏本都給你看,那麽和氣問你的意見,你順著杆子下,服個軟,父子相親,再好好表現一番,將來才……


    就算繼位無望,好歹日子好過得多麽。


    不過,李康是眼見九皇子剛出冷宮,一無所有的情況下,在崇政殿一步一步將太子逼向絕路,氣勢十足的。也知道少年本就是一種“寧折勿彎”的性子。


    怎麽可能為了點好處,就對天授帝搖尾乞憐呢?轉個念頭想一想,這孩子曾遭遇過什麽……如今他無怨無恨,對天授帝不過是態度冷硬,已經算是好脾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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