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慈:“……為什麽給我?”


    和順下意識撫摸手裏銀鐲子的花紋,吶吶道:“您別生氣,宮裏……需要使銀子的地方很多,您剛從……”冷宮裏出來,什麽都沒有。


    但這後半句話,和順還不敢說。


    和順見沐慈麵色淡漠,不說話,一咬牙把手裏的銀鐲子也放過去:“要不,這個……這個也給您,都給您。”一臉要哭出來的表情,視線都快黏在銀鐲子上了。


    “你都給我?自己不要?”


    “嗯。”和順認真點頭,別開了臉,撕下黏在鐲子上的目光。


    “不後悔?”


    “嗯。”


    “那以後你收到了更多……”


    “……也……也全部都給殿下!”


    沐慈不動聲色,淡然慣了的心頭有一絲暖流湧過。


    他活了一大把年紀,人生七苦,生老病死通通嚐了個遍,閱盡世情之後,真正淡定坦然。


    但人麽,一顆心不論如何滄桑,隻要繼續跳動,在某一個美好的瞬間,還是會被觸動的。


    麵前這孩子,是把他所有的,他認為最好的東西都給了出來,其中的一顆真心,遠比這些零碎東西的價值,珍貴多了。


    沐慈不吃軟不吃硬,不為外物、外人所動,平時也少有人間七情,卻永遠學不會抵禦一顆真心。


    這一個傻孩子。


    第18章皇帝讀邸報


    沐慈側躺,單手支額,用纖長手指隨意撥弄銀鐲,慢悠悠問:“這個,打算給誰的?”


    和順看起來不愛財,捨不得銀鐲,可見是有特殊意義的。


    和順有些害羞道:“這個,本來想留給小人的妹妹,給她攢嫁妝,讓她嫁個好人家。”


    “他們都把你……”沐慈隨意抬手比著和順褲襠,做個“切”的動作,“你還想著你妹妹?”


    和順下意識捂住下檔,都快哭了:“殿下……小人的娘也沒法子,一家子遇了災,爹被水沖走了,大哥要維持一家生計,我和妹妹都小,做不得活兒,人家不肯白養著,隻肯簽終身契。妹妹還小呢,自己都照顧不好自己,隻好賣了我。而且是人牙子貪宮裏銀子多,小人才被……娘為小人,眼睛都要哭瞎,大哥一直在攢錢想把小人接回家,可惜……嗚嗚……”


    入了宮可由不得和順想走就走了。


    沐慈無語,估摸就是和順人傻好騙,才被騙進宮的。這種慘事沐慈見的多,但見多不代表看慣,不然他也不會不留私產,所有財富都用來創立“慈記”的各種慈善機構。


    沐慈把所有的東西,包括那一對銀鐲都掃進了自己枕頭下,對和順說:“別哭了,既然給了我,哭死了我也不會還給你。”


    和順戀戀不捨看一眼枕頭底下,別開臉,把眼淚收了回去。


    “念!”沐慈把邸報絲絹丟到和順懷裏,自己又趴下了。


    和順抖開絲絹,結結巴巴說:“二……至……山……呃,這個……之……”


    沐慈淡淡瞟他一眼。


    和順頓覺壓力山大,紅著臉垂頭:“殿下,小人……隻認識幾個字。”


    沐慈:“……”


    “小人沒用,沒辦法替殿下分憂。”和順又開始掉眼淚,簡直一個哭包。


    沐慈安慰道:“沒關係,我也看不懂。”


    他一直是理科奇才,偏科偏得文理兩科不是傾斜,而是基本豎直,又看慣了外文和數字報表,沒怎麽接觸過繁體字,更讀不通沒有標點斷句的古文,很費力。


    和順立即誤會了,以為九皇子在冷宮沒人教導,是不認字的,同情道:“……殿下,您好可憐。”


    沐慈又淡淡瞥他一眼……他倒許久沒嚐過被人可憐的滋味了,還是被個呆萌的小孩子可憐。


    反正呢,兩個人都看不懂,於是大眼瞪小眼。


    沐慈無奈,拿了邸報研究一番,最終嘆氣:“算了,我另外找人來念。”


    “不如叫大將軍來?”和順建議。


    沐慈想了想,搖頭,不適合麻煩人家太多,人家明顯事務繁忙。


    天授帝在大黃傘的嚴密遮擋下,走到合歡殿門口,就看沐慈正趴在床內,扯著一張邸報,顛來倒去地看。


    和順見到皇帝,誠惶誠恐躬身問安。


    沐慈隻是扭頭,淡淡掃過來一眼,看陌生人一樣,又淡淡收回目光,繼續看邸報。趴在床榻上也沒有一點起身問安的打算。


    和順擠眉弄眼提醒他——這是皇帝,要行禮噠。


    沐慈眼角餘光都懶得給他一個,一個字一個字研究邸報。


    ……這是天授帝第一次見到清醒狀態的小兒子,細細觀察幼子的氣色——雖然蒼白,但一雙眼烏黑清透,神情專注,並沒有昏沉頹喪之色。他隻覺得高興,也不在意小兒子沒行禮,很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比較和藹,走過去問:“九郎,你醒啦?”


    無意義問題一,答案:忽略。


    “感覺好點沒有?”


    無意義問題二,答案:忽略。


    “呃……要叫臨淵來幹什麽?朕……父皇能不能幫忙?”


    無意義問題三+無意義自稱一,答案:忽略+忽視。


    天授帝一直沒得到絲毫回應,他從沒被這樣無視過,可他莫名生不出氣,麵對小兒子那蒼白的臉,瘦弱的身子骨,額頭上包紮的傷口,他就沒有立場去生氣。


    天授帝很尷尬,就問和順:“九郎怎麽了?”


    和順很實誠道:“殿下看不懂邸報。小人沒用,也不認識幾個字。殿下又不想麻煩牟大將軍……”


    滿是同情神色。


    殿下,真的好可憐啊。


    天授帝聞言,差點踉蹌一下,衛終趕緊扶了他一把。


    是了,忘記了。他把小兒子關在冷宮十六年,從沒派過任何老師去教導他。小兒子五歲後母親也去世了,看來是不識字,看不懂邸報的。


    天授帝推開衛終的手,一時間心中五味陳雜。一個他沐家最尊貴的皇子,卻在冷宮蹉跎,什麽都沒學過,居然被一個窮人出身的小內宦可憐了。


    天授帝艱澀無比,繼續問和順:“這樣啊,九郎……身子好些沒?”


    和順一臉喜氣洋洋對皇帝報告:“殿下今天好多了,都沒尿床。”


    天授帝:“……”


    沐慈:“……”


    尿……床……我們沒聽錯麽?


    衛終太陽穴“突突”跳,覺得和順的智商是硬傷,真沒救了。眼角瞥見天授帝嘆口氣,略撣了撣手,知道這是屏退人,他就招呼和順退出了房間。


    合歡殿隻剩兩父子。


    “雁……雁奴?”天授帝走到床邊,為顯得親近,特地稱呼自家小兒子的辱名……應該是這個吧?


    沐慈語調微涼:“恩?你叫誰?”


    “不是……你的小名嗎?”天授帝有些不確定。


    沐慈想了想,淡淡道:“應該是吧,十多年了,還是母親這麽喊過我,我都快忘記了……她曾希望我生在農家,像大雁一樣自由。”


    天授帝:“……”他被擠兌的,怎麽也喊不下口了。


    “九郎,”天授帝改了稱呼,柔聲道,“別趴著,胸腹……有傷。”主要是根處有傷。


    “背後也有,一樣的。”沐慈無所謂地回答。


    天授帝:“……那……還疼嗎?”


    “很痛,不過習慣了。”沐慈毫不在意。


    習慣了?


    過得什麽日子啊,連痛苦都能習慣?天授帝心疼又悔恨,卻不願意叫幼子看到自己失態,努力控製情緒,留意到空了的藥碗,轉移話題問:“你喝過藥了?”


    沐慈保持緘默。


    天授帝以為是默認,又問:“餓不餓,用過膳了嗎?”


    “不想吃。”


    “為何?”剛問出口,天授帝忽然想到了小兒子尷尬慘烈的傷處。他忍著心內猝痛,耐心道:“父皇叫禦膳司煮了粥來,你用一點可好?”


    “不要,尿多。”


    “……”天授帝心痛加頭痛,不知道能給小九郎吃什麽。


    “煮爛一點的米飯,加點鹽就行了。”沐慈想著遲早要克服厭食症,就不逃避。


    這是沐慈第一次表達意願,天授帝很高興去吩咐了,然後得寸進尺坐到沐慈床邊,輕輕抽過邸報。


    “你想知道些什麽?”天授帝問,聲音柔和地他自己都有點敢不相信,“父皇聽說你叫人去取了半年的邸報?”


    “你知道的,我叫他拿的是三年的。”沐慈淡淡陳述事實,他清楚,如果沒皇帝的首肯,他拿不到邸報。


    “嗯,我知道……是誰……讓你拿這些的?”天授帝承認,卻有點疑惑一個關在冷宮的孩子如何知道邸報這種東西?還知道這上麵的信息很關鍵。


    沐慈淡淡解釋:“洛陽王曾給我讀過幾份,說全國的信息都可以在上麵找到。”


    他不再稱呼沐念為三哥,而是疏離的“洛陽王”。天授帝從一個稱呼,立即想明白了一切潛台詞——沐慈知道自己被利用了。


    天授帝已經調查過,三郎的解釋是:因為這三年他無法接近冷宮,心中掛念擔憂,想盡辦法潛到冷宮牆外蹲守,結果在清晨聽見太子施暴的現場,一時激憤,不管不顧衝上朝會大殿,為九弟鳴冤。


    話一出口,自然如潑出去的水,收不住了。


    洛陽王揭發算救了九皇子,否則以九皇子的慘狀,不需多久就會悄無聲息死在冷宮,那時可能天授帝已經大行,太子做了新帝,真相永遠都不會被人發現。


    而洛陽王當眾揭發,肯定也有一點私心的,否則完全可以在私下告訴天授帝,而非弄得人盡皆知……把小弟弟的傷口,也扒給天下人看。


    這一切,都叫小兒子看穿了。


    這孩子在冷宮裏長大,竟也很敏銳聰慧。如果從小好好教育的話……


    天授帝強壓下心頭難言的滋味,不敢再想,努力擠出一個微笑,溫聲說:“你要多少年的邸報父皇都可以給你,隻是你都……”看不懂啊。“要來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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