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授帝知道衛終會處理,少兩個人知道沐慈的隱私也好,於是不耐煩揮揮手:“不喜歡人多就別再叫人進來了。”又看向和順,“你好好伺候。”


    “是。”和順還是一臉無辜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的樣子,乖乖的應了。


    天授帝轉到屏風後換衣,看到來不及收走的褲子,上麵有濕跡血跡,擰眉問:“九郎的本根還沒好?”傷遲遲不好,哪裏像天龍下凡?皇帝越發懷疑紫毛老道是不知道怎麽闖入的江湖騙子。


    ……


    聽到皇帝的問話,崔院使嘆口氣……


    九皇子能活下來算運氣了,男人最精巧不過的那處兒受傷,哪有那麽容易好?但話不能這麽說,他斟酌著,隔著屏風小心翼翼回話:“……殿下沉屙已久,內脾不調,血氣虛無,肌體損傷,元氣不足恢復起來就略慢……須得好好調養……”


    天授帝和太醫打交道多年,知道“小病說嚴重,大病說輕飄,快死沒救就慢慢調養吧”這類的太醫院診治潛規則,一聽就明白這意思是好不了了。他也是男子,很清楚這意味著什麽。


    一件兩件事都太堵心。


    天授帝的怒火上揚,幾乎不能自控。可再怒,又能對誰發作呢?隻能自己憋回去,險些內傷。到底是他自己先做錯了,才叫人有機可乘,導致今日惡果。


    衛終屏息著,輕手輕腳換好了皇帝的外衣,天授帝才控製好情緒轉出來,問和順:“九郎剛剛可說了什麽?”


    和順把剛剛的對話模仿了一邊,磕磕巴巴的,天授帝居然也很耐心聽著。聽到沐慈要了小鏡子來看,一時更加難過,覺得這還是個孩子呢,身上那麽多傷不管,隻問留不留疤。


    天授帝嘆口氣吩咐:“掌院,你用最好的藥,幫九郎……總之務必盡全力。還要想想法子,把九郎身上的傷痕,疤痕消除了。”


    “這……”


    “嗯?”威嚴地釋放龍威。


    崔院使苦著臉出原委。他覺得天授帝和九皇子不愧是兩父子,一個要除疤一個要味道好聞。


    天授帝一聽自家孩子隻是要求換個藥,哪有不答應的,就霸道吩咐:“把藥換了!”


    崔院使臉色更苦:“其他藥方的藥效……”


    “嗯?”又是一道龍威。


    崔院使一把老骨頭今天連番被威勢所壓,有些扛不住。衛終也是伺候人的,物傷其類,這個八麵玲瓏的人也喜歡處處結一點善緣,隻除了一個人。他瞥一眼牟漁,才進言:“陛下,牟大將軍是江湖第一高手,也許有好傷藥。”


    江湖人嘛,受傷是家常便飯,傷藥方肯定大大的有,衛終也不覺得禍水東引有什麽不妥,反正牟漁大將軍本就十項全能,什麽困難的任務都能完成,什麽奇怪的東西都能弄到,什麽棘手的問題都能解決,私下大家都喊他“萬能大將軍”。


    “臨淵,你進來。”天授帝對自己的心腹下屬的能力也是很有信心的。


    牟漁是身為八千禦林軍大統領,管理整個皇宮的戍衛,他領了八千禦林軍中又挑出來的一千羽林衛,高手中的高手,每天都守在皇帝身邊。


    牟漁是天授帝心目中第一可信之人,身份能力又能震懾小人從而護住九郎安全,皇帝才叫他去守護照顧。而且牟漁也是個能守口如瓶,從不多事的人,領了任務一定會做的盡善盡美。照顧九殿下就做得處處細心周到,讓皇帝很放心。


    牟漁就守在門口,很快進來,再次對皇帝抱拳見禮。


    天授帝問他傷藥的事。


    牟漁是練武之人,耳聰目明,早在九皇子剛醒和崔院使說話時,他就聽了個完整版。當然牟漁不會多事,隻在心裏琢磨:一般沒人能辦到的事,來來去去最後一定會落自己頭上,早想好了對策。


    他冷冷瞥一眼衛終,見衛終垂頭不敢與他對視,才說:“藥方有一份現成的,名為雪玉回春膏,可調傷止痛,駐顏消疤,效果神奇且氣味清新淡雅,隻是入藥材料珍貴難尋。”而且一般是女俠,女仙子才比較喜歡用。


    天授帝的藥庫什麽珍奇的藥沒有?立即叫崔院使問了藥方去,配藥不提。


    沐慈“聽”到這裏,才真正放鬆下來。


    他嫌棄藥膏味難聞,一是真難聞,他不想做噩夢降低生活質量;二來是藥方效果好就毒性大,這脆弱的身體撐不住。三來也是順帶手試探一下皇帝是不是有心。現在看皇帝為了換藥方不惜勞師動眾,還是有一點慈父心腸的。


    看樣子是的確是親爹,至少皇帝是這樣認為。


    如今試探到了皇帝的態度,沐慈就知道往後怎麽辦了。


    這身體容易疲累,他就放鬆真睡著了。


    天授帝在沐慈身邊坐了許久許久,盯著沐慈的小臉,透著他的臉看向了不知名的地方,眼中繾綣與溫柔,悔恨與痛苦在交織……最後還是朝臣有事求見,他總不見沐慈醒來,就叮囑太醫牟漁等人好好照顧,然後離開了。


    因為有陌生人一直坐旁邊,沐慈睡得並不踏實,但他依然一動不動,沒有人能從神色上看出他並不安穩。


    睡到一半,他被跨間的涼意弄醒,就掙紮起身。牟漁聽見響動進來,給沐慈清理上藥,與和順兩人合力,給他換了衣褲,又抱著人,讓和順換被褥。


    也許是多少恢復了一些,麻木消散,感覺敏銳了一些,平時還能忍,一旦折騰換衣上藥,那痛就叫囂著折磨他的每一根神經,痛到無言。沐慈就抱著牟漁,臉埋在他的頸脖處聞著安定心神的檀香味,很壓抑地試圖做放鬆痛苦的深呼吸。


    牟漁察覺了,心知不該多事,特別是對方是個皇子,但這少年的顏值實在逆天,不是一般人能抵擋,牟漁也有些心疼。


    而且這少年並非又軟又嬌,哼哼唧唧,若如此牟漁還可以嫌人家娘氣。可這少年偏十分硬氣,能忍人所不能忍,要強倔強不露半絲痛苦之色。


    軍伍之人最喜歡這種麵不改色的好漢,饒是牟漁多年來心硬如鐵,心底也一時柔軟,忍不住關心一下:“九殿下,很痛嗎?”


    “嗯。”沐慈說不出話,類似嗚咽地應了聲,便再沒哼唧。他不裝柔弱,卻也從不是為了臉麵強撐說“不痛”的人,他一貫真誠坦然。


    “那叫崔院使開一劑鎮痛的方藥來?”牟漁詢問。


    “不,不吃藥,還能忍耐。”沐慈拒絕,“減少換衣褲的次數,弄一些細棉布來墊一墊,免得大家折騰。”


    牟漁有些猶豫,十幾歲少年用這種東西傷自尊的。


    沐慈說:“之前我沒醒,你們也是這麽做的。”


    牟漁想要張口解釋,安撫這個小皇子免得自尊心受損,但沐慈卻搶先開口:“我知道我的狀況,這是最好的辦法。在冷宮早就這樣了,習慣了,不算什麽。”


    原主留下的記憶中,最近可能到了帝位新舊交替的當口,太子越發情緒波動大,弄原主就比較狠,前後失禁這種事已經持續有一段時間了,明顯被玩壞了。也不知道太子什麽口味,這樣也能下得去手。


    牟漁聽著少年用無所謂的語氣說著悲慘的遭遇,一貫冷硬的心覺得有點悶悶的,再看懷裏的少年說話不似作偽,才吩咐和順去準備。


    和順如釋重負,脫口而出:“前兩天就一直用尿布,這不是怕殿下您不喜歡麽,所以……呃……”這笨瓜被牟漁利眼一瞪,總算反應過來,自己好像……又說錯話了?


    沐慈:“……”


    尿!布!真是夠直白的。


    牟漁一腳踢向和順的屁股,把人差點踹趴下,才對沐慈說:“殿下贖罪!這孩子是個笨嘴拙舌的。”


    沐慈無力地揮揮手,算了,又不是什麽大事,懶得計較。


    牟漁再三確認沐慈的情緒,見他麵色依舊淡漠,目光平靜,眼底沒有藏著戾氣更無悲哀,知道這小殿下大概真沒往心裏去。


    心寬?還是什麽都不在意的萬念俱灰?


    但不管哪個原因,牟漁都鬆口氣,為和順,也為他自己。自古以來,知道主上陰私之事的人都不會有太好的下場,更何況這種對男性來說最大恥辱的隱私。


    這位小殿下不在意,不遷怒,是最好不過的了。


    和順把床鋪好,牟漁將沐慈放下。沐慈剛才痛得狠,手臂又有些僵麻,就沒放開牟漁的脖子,讓他無法起身。雖然牟漁可以輕鬆掙脫,可他並沒有動,維持幾乎趴下的姿勢,雙手撐在兩側,安靜讓沐慈抱著自己。


    沐慈道:“手麻,氣血不暢,有辦法嗎?”因為抱著人覺得舒服,沐慈慣常不委屈自己,索性抱緊點,把臉再次埋在了牟漁的頸窩,深吸了幾口混雜淡淡檀香的溫熱氣息。


    挺好聞的男人味。


    牟漁斟酌一下才說:“應該是淤血積塞,等殿下外傷都結痂癒合,可以試試推拿。”


    “你來推拿?”沐慈等手臂針刺般的痛覺過去,才慢慢放開牟漁。


    牟漁沒說話,這得看天授帝安排。


    沐慈道:“我會問皇帝,你能給我推拿最好,我不喜歡陌生人碰我。”


    牟漁能理解這少年不喜歡被人碰的心理,忍不住心軟,點點頭,沒有說自己其實對這少年來說,也不過是沒接觸過幾天的陌生人。


    牟漁地位特殊,聽人示好的話聽多了從不放心上,可沐慈這種“非你不可”的親近話,讓他覺得莫名愉悅,因為這少年說話的時候,眼睛會凝凝地與人對視,幽深卻清澈,沒有陰霾。


    很平靜,卻能讓人感覺到其中的坦然與誠實。


    牟漁見沐慈沒其他吩咐,就提溜著和順出門,叮囑了幾句,才讓他去找織造司再拿一些細棉布來。


    待和順回來,牟漁便與他兩個一起給沐慈墊好了棉布。


    整個過程沐慈都很配合,但目光更加幽深,把情緒都藏在了眼底。牟漁看了他兩眼,沒有多問他在想什麽。


    沐慈在想什麽呢?


    他盤算著如今這身體什麽都幹不了,隻管埋頭睡容易做噩夢,雖說他不會被噩夢困擾卻到底不算愉悅的體驗,且睡得頭痛,就想找點事情做,免得長日漫漫生活無聊。


    他如今當務之急是要趕快了解自己到底在什麽樣的環境裏,看淡生死不代表想死,更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能通過什麽了解呢?


    宮人肯定不行,他們接觸不到太多朝堂上的事情,那麽隻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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