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大小姐是兌銀子還是存銀子啊?阿辛,倒降暑茶來……”


    唐迎鎮定道:“謝謝,不用,我來是想看看我秘櫃的往來帳!”


    “嗬嗬,大小姐在我們隆恆有秘櫃?”


    怪了,我怎麽一點沒印象?你一個小丫頭要秘櫃做什麽,你知道秘櫃裏的銀子每劃撥一次要收一成的往來費麽?


    心裏想著,臉上卻依舊和氣。


    他慢悠悠親自把一杯茶放在茶幾上,讓了讓說:“請問,櫃號是多少啊?”


    “丙戌!”


    丙戌?至少五年內沒人來看過,嗬嗬,有點意思。


    齊掌櫃的眼睛在她臉上定了定,又用了輕快的語氣說:“哦,成啊,那麻煩您出示一下銅密鑰,還有開戶貴客的姓氏,少一樣都是不能看的……”


    密鑰肯定沒問題,姓氏麽,唐迎需要迅速做出判斷,大秦氏會不會用真實的姓,如果不會,她會用哪個姓。


    齊掌櫃看似溫和的盯了她一會兒,說來吧!然後領著唐迎往櫃檯後麵的內室走去。


    一進門光線頓時暗了下來,腦袋頂上全是繁複厚重的木雕,發出沉樸的氣息,前麵走廊盡頭六棱形花窗透進來白色的日光,樓梯轉角處又見一扇黑壓壓的木門。


    到了門口,齊掌櫃笑得更加深沉。


    “請大小姐出示密鑰!”


    唐迎從脖子裏富貴平安鎖裏取出帶有槐字的銅鑰。


    齊掌櫃正色接過來,對著窗口的光仔仔細細的看了一會兒,又伸手在某個地方摸了摸,摳了口,才露出個踏實的笑。


    “東西對!是丙戌櫃的。”


    說完輕輕敲門,說了一句:“對鎖”


    門開了,裏麵輕手輕腳站著個小夥計。


    入眼便是整整一牆包銅邊的紅木抽屜,抽屜大小和中藥鋪子的差不多,銅邊都有兩寸寬,統統是古獸臉做的鎖麵,一雙雙眼睛都看向一個點,站在房間中心看上去,好像有幾百個臉在監視你一樣,說不壓抑那是騙人的,唐迎雖然不怕,脊背也有點涼涼的。


    齊掌櫃捧過來一本厚厚的字典。


    “麻煩大小姐從名簿裏選出貴客的姓!不要說出來,用手指點即可!”


    唐迎這才恍然大悟,這是一部名簿啊!


    但是打開一看才發現,全是按比劃排好的單個的字,每個字大約拇指蓋大小,寫的館閣體,周正秀麗看不出情緒。


    唐迎慢慢翻著,大秦氏那麽一個玲瓏心腸的人,應該不會用秦字……


    她纖白的手指終於停在了她辱母的姓氏,“應”字上。


    齊掌櫃直起腰,不露聲色平靜的說:“選好了?丙戌櫃選應字?選了就不能改了,一旦錯了,大小姐以後都不能再進內室來了。”


    到現在,他也沒有完全信任唐迎,因為這個客人太生了,多少年都不出現,不過,想隆恆這種票號,隻對票據存根這類事實物品負責,因為有一些客人一旦託付了便是上百年的契,老子不在了,就讓兒子孫子來看帳或銷號轉號,並不稀奇……


    唐迎點頭。


    這地方本來也沒必要來幾次,不過,京城裏居然有這麽一個特殊的票號,她也覺得是開了眼界的,同時心裏暗暗佩服,大秦氏這個人實在太神奇了!


    忐忑的等了一會兒,就看見那個小夥計走到一個高櫃麵前,不知道手在那裏按了一下,那一牆抽屜就有一個自動開啟了,小夥計搬了一個帶滾輪的寬大厚重的梯子過來,拾級而上,從抽屜裏取出一樣東西後,下來。


    齊掌櫃接過來,還是不顯山露水的樣子,手裏拿著的正是一本薄薄的帳。


    那就是蒙對了?唐迎迅速的站直身子,眼睛發光看著那個黑皮帳本,腦海裏各種猜想和疑惑劈裏啪啦像炮仗爆在一起。


    “大小姐您坐著慢慢看吧,這麽些年匯進來的和領走的帳目都在,看完了麻煩您把帳本留下就行,若要雇馬車盡管叫小夥計,我外麵還有客人要接待就不陪著您了……”


    說完優雅的一頷首轉身便走了。


    打開帶著木頭氣息和墨香的帳本,帳號是弘定三年春天開的,首頁上端麗的留著大秦氏的簽名:應槐。


    那時沈蕎還沒出生呢,從弘定三年起,每年二月初便有人將一千兩銀子匯入秘號,二月底有人將銀子提走。


    前頭七八年提錢的人叫王屯,從第九年開始,這個來提錢的人叫:尤二!


    唐迎立刻斷定他就是尤順兒!應氏的小兒子,大秦氏最信任的手下!


    第191節 百舸爭流


    坐在去往長廬山苑的馬車上,唐迎覺得籠罩在頭頂的烏雲正一點點散去,心裏澄明的地方越來越大,如果尤順兒真的在宮裏,就和沈玉謙的猜想完全吻合了。


    什麽契約要和宮裏的太監搭上關係呢?


    這就真的要感謝自己曾在通州住過的那段經歷了。


    京城的西南門戶通州,最重要的功能便是漕運!唐適曾特地帶她去看過大運河,那時正值運河的豐水期,到了晚上,掛著燈籠的官船、商船、民船、畫舫首尾相接,依然是一副百舸爭流熱鬧又繁榮的景象。


    而運河並非是一路暢通的,存在危險和易擁堵的航段。其中湖漕和河漕航段的危險在於風浪,閘漕的問題在於淺塞無法通行。


    為了保證漕運安全,解決的辦法就是趁河漕、湖漕航段無大風浪,閘漕航段水源充沛的時間進行運輸。應當“河之未泛而北運,河之未凍而南還”,具體就是在最適合的月份通航。


    但是,大小船隻都要擠在這段黃金時期運行,航道擁堵的現象就凸顯了出來,而通航順序就變得極為的重要!


    本朝的通航法令規定:糧運盛行,運舟過盡,次則貢舟,官舟次之,民舟又次之。


    但實際運行時卻不是這樣,照理軍運應該讓路給民運糧食,也就是南方五府的白糧船,但是軍船勇猛淩虐民運,其實已經變成了先軍後民的次序。


    而貢船又先行於軍船。


    貢船裏有一種專門運送冰鮮、鮮梅、枇杷、鮮筍、鰣魚等物的快馬船則是最最優先的一種。


    專門由宮中的太監指揮,運行迅速,八隻或十隻船一隊,其餘運糧等項船隻一見前來,舉皆避讓,十分橫霸。


    正是因為擁有這樣的特權,一些有財力的商船便願意搭附在快馬船貢船的後麵,免去盤查核等候之苦,而掌管貢船的太監也可以藉此牟利。


    這麽看來,大秦氏每年在“三月清明水高數尺且不害運”的航期之前將銀子匯給太監,肯定是買了快馬貢船的特運權!


    唐迎想通了這一節簡直是心潮澎湃。


    可是問題又來了,大秦氏要運河的特運權做什麽?秦楦又要這個做什麽?


    這麽一想,秦楦在自己心裏的形象又正氣了幾分,至少他不是為了銀子鋪子莊子,想到這個她心情也好了起來。


    接下來,隻要找到了尤順兒大概就能找到那份契書,秦楦一心想得到的東西。


    申時,馬車終於回到了山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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