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傍晚夕陽很絢爛時,沈玉謙居然來了。


    他看起來很平靜,並沒受那晚事情的影響,看來是酒醒了。


    “院子裏的樹都發新芽了,糙也都綠了,你可願同我去花園裏散散步?”他態度端正,問的也坦蕩蕩,唐迎沒有理由不答應,況且這些兄弟裏,她最喜歡的還是這孩子,這情感絕對沒有水份!


    姐弟兩齣了內院向東路的大花園走去,沈玉謙說的沒錯,已是陽春三月了,處處欣欣向榮生機勃勃,原本光禿禿的樹枝都長出了新葉,嫩綠嫩綠的,空氣裏有馥鬱的香氣,夕陽把金色的光芒斜斜鋪在假山和人工湖上,如斯美景幾乎讓人忘了昨日的煩惱和明日的憂患。


    沈玉謙背手走在右邊,長長的一段時間裏他都沒有說話,到了分心亭的時候他率先上了台階,憑欄的少年眉骨被照得金燦燦,眼裏的光芒似星子一般。


    “三姐姐。”他的笑容明朗而又苦澀。


    唐迎鼓勵的看著他:“說吧,五弟,我正洗耳恭聽呢。”


    “還是叫沈玉謙比較好聽……我回去好好想了想,有許多話想和你說……也特別想知道你的心意。”他微微皺眉,一點點甜蜜的苦惱動人心弦。


    “當我知道你其實是另外一個女子,我竟十分高興,原本在慶幸和懊惱中時時煎熬著,一時想著這麽可愛的人偏偏是我的姐姐,一時又想,還好,我竟然有這麽可愛的姐姐!……你是因為一直當我做弟弟沒想過這個,還是,你本就不會喜歡我這樣的男子?”


    唐迎聽了抿了抿嘴道:“誰說我不喜歡你,這個家裏我最喜歡的便是你,隻是,並不是男女之情,就是兄弟姐妹間的情誼,這樣的感情,我隻對唐適有過,所不同的是,我對他是敬愛,對你是疼愛……


    我也可以告訴你,我從沒對男子有過情愛,以後大概也不會有,因你知道,我是怎麽成長的,又背負著怎麽樣沉重的血債,我的未來沒有可供風花雪月的消遣,甚至,很可能一腳踏空就沒了未來!”


    “你也不喜歡杜公子嗎?他可比沈玉豐還優秀,我知道你有血債,可那並不妨礙你擁有男女之愛啊!”


    “假若我不是十一歲,而是十七歲,你會選擇我嗎?”


    唐迎想了想誠實的說:“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喜歡上一個男子是什麽感覺,我也不知道心動是什麽體驗,不過,即便你十七歲,你也不要忘了,我有一顆唐迎的心,卻擁有沈蕎的身體,這個身體裏至少流著一半和你一樣的血!”


    他像被澆了一盆冷水,整個人蔫了下去,再抬起臉來就是神色蒼憔了。


    “我不知道啊……我真是從你身上感到了不屬於沈家的氣息,這氣息強烈到讓我忘了你的臉和身體,誤以為那是另一個人,我知道自己很荒唐……很可笑!”


    “三姐,我心裏難受,我真的……很難受,好像心裏空了一大塊出來,不知道什麽東西能填進去……”他驀地低下頭,唐迎已經看見他洇紅了的眼眶,那語氣楚楚無助。


    他還小呢,他還不會處理情感的失落,但是,唐迎也不會啊!她也不會安慰人,又怕安慰不當讓他萌生了沒希望的希望,那事情就更棘手了!


    “如果我永遠像對親弟弟一樣疼惜你,這一點永遠不變,你會不會好受一點?”


    沈玉謙抬起臉認真的在思量,清愁在眸子裏飄去盪來,眼波像羽毛拂動。


    “那也是獨一無二的情誼嗎?”他輕輕的問。


    “是!”


    唐迎的承諾帶著不容置疑的珍貴,沈玉謙的心慢慢被暖,被彌補。


    “我要啊,可是三姐姐你也要記得,萬一有一天你也可以愛我了,一定要告訴我行不行,別讓我傻傻的等!”


    唐迎苦笑著道:“你這是真的明白了嗎?我拿你當弟弟,又怎麽會愛上自己的弟弟呢?”


    他又黯然許久。


    “不行呀,你要盡快從牛角尖裏走出來啊沈玉謙……你想想你的方先生是何等的霽月風光,大丈夫就該不受世俗情愛束縛,你是他的學生,怎麽能困在這樣的不見天日的小情小愛裏呢?


    即便回到小情小愛中,姐姐這個人,你可以毫不擔心的擁有一世,而你的愛人,她還在後麵的歲月裏等著你呢!這樣不好嗎?”


    他勉強道:“或許吧……”


    “……對了,明天杜菎臣要來,你想好怎麽和他說?”


    唐迎的頭又是一陣暈,對啊,明天要怎麽說?


    “要不要我幫你說,就說你不喜歡他,還是說你不想嫁人?”


    “你知道杜家是誰說話管用?杜老爺還是夫人?杜菎臣做得了父母的主嗎?”


    “杜家是老爺說了算,杜夫人性格隨和一向以夫為天,誰家公子能做父母的主呢?杜公子性子儒雅想必也不會違逆父親的心意……”


    他看著就快落入塵世的最後一點晚霞,霞光絢麗之極,不禁感慨道:“多少人能心滿意足的看著落日不喟嘆啊!誰說少年不識愁滋味,我最近可愁得緊呢!”


    唐迎笑著拍拍他的頭說:“答應我,我們不要因此事而生了嫌隙,好麽?”


    聽她說的真切,沈玉謙動容道:“不會的三姐姐,我亦捨不得的!”


    第139節 脊背上的戰旗


    暖黃的燈照著坐在窗下的唐迎,桌上鋪著紙筆,她其實是要寫封信。


    給杜菎臣的。


    沈蕎少時失明識字不多,但是唐迎從小跟著兄長練功習武寫字看書,是按照男子的教導方法養大的,她寫得一手頗有金石氣質的館閣體,並不像尋常的館閣體那樣秀潤圓融。


    杜菎臣那麽愛臉紅,又那麽善良有分寸,唐迎實在沒辦法當著他的麵說出自己的想法,或者說是不忍心吧。


    因此沈玉謙提議留書一封讓沈玉豐轉交於他,然後叫唐迎幹脆出門去“避一避”,唐迎認為這不是個好主意,但確實也找不到比這更好一點的主意了。


    揉爛了再寫,寫了再揉,這是第三張了,唐迎嘆了一口氣終於決定,拋棄閨房小姐的婉轉柔腸,還是用唐迎那直來直去的方式更簡單。


    信隻有寥寥幾十個字,大意如下:沈蕎我早年失明繼而喪母,所有作為一個高門娣妻應該學的東西沒有一樣拿得起,而且無心嫁娶,擔心公子會真心錯付,因此自作多情的提前把心聲吐露,失禮了,得罪了,辜負了,請原諒……


    把三折花箋裝進信封後,她終於覺得卸掉了一塊大石頭,隱約又能自由的透氣了,沈玉謙向她保證過,這信隻讓杜菎臣看,不會讓他帶走,這麽做主要是為了保護沈蕎,雖然對杜菎臣來說確實有點殘忍……但姐弟倆商量了半天後還是覺得,早點的殘忍總比晚點的傷害要好得多!


    人在麵對自己不擅長的和以往的經歷所缺失的事情,總會有逃避的念頭,對於情事來說,唐迎自覺一竅不通,碰到了隻能繞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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