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平成侯府的世子蘇緒言活了下來,至於為什麽,大概隻有陛下一人知曉了。


    如今這位京城雙絕之一的貴公子,趁著夜色迷濛站在侯府大門前,滿眼蕭索。


    月色將他的影子拉的極長,被黑夜籠罩住的身影單薄蕭條,細看之下隻覺得整個人失去了神采,哪還有當初翩翩世子爺的姿態。


    “老奴對不住世子,讓世子孤身一人遠赴南州,實在對不住侯爺夫人。”年老者跪在蘇緒言腳邊,哭咽出聲。


    “林伯起來吧。”蘇緒言動了動僵硬的身子,一雙星眸沒了往日光彩,扶起地上的人,語氣淒涼,“我已不是世子,你也再沒侯爺夫人了。”


    林伯一聽,滿臉悲愴,不忍心去瞧麵前的人。


    “讓老奴送您一程吧。”


    “好。”


    平成侯府的側門裏有一顆李子樹,蘇緒言還小的時候就喜歡往上麵爬,過了幾年後,李子樹越長越歪,竟探出了側門高牆外。


    現在正是李子長出的時候,風影吹動,枝葉發出秫秫之響,就如嗚咽泣聲。


    蘇緒言停下腳步,莫名濕了眼眶,至親之人皆已不在,他卻背負著罪名苟活下去,比死刑還要可怕的懲罰。


    送他去南州的馬車就在前麵,他卻怎麽也邁不出腳了。這一走,怕是此生也不能踏進京城了。


    馬蹄聲聲由遠及近,寂靜的夜色中尤為明顯,錦衣少年踏馬而來,俊逸麵龐如明月,略抬起的下顎透著不可一世。


    曾幾何時,他也這般鮮衣怒馬,從花窗下走過,驚亂多少深閨幽夢。


    來的人和他並稱為京城雙絕的右相之子辰自淵,不過那是以前了,現在怕是沒了雙絕,隻有獨秀了。


    “你來做什麽?”蘇緒言眼裏閃過難堪,不可察覺的後退一步。


    都道最心涼莫過世態炎涼,人心不古,可蘇緒言巴不得如此,這樣才好保住他那僅剩的可憐自尊。


    京城雙絕叫著好聽,他和辰自淵之間卻沒那麽對眼,甚至有些不太對付,處處都較著勁。


    直到他娶了長平才逐漸占了上風。


    “來送送你。”辰自淵勒住韁繩,迷離桃花眼微挑,嘴角掛著漫不經心的笑意。


    “既然送過了,你可以回去了。”蘇緒言攥緊袖子,轉身欲走。


    “等下,你忘了一件事。”辰自淵喊住人,身後不知何時出現一輛馬車。


    “如今我一介草民,無牽無掛,能有什麽事忘了。”蘇緒言自嘲道。


    辰自淵沒有說話,墨瞳深邃如深淵,回頭看著身後的馬車。


    馬車靜靜立在那,頂下低垂而下的流蘇隨著夜風拂動。蘇緒言的目光不由得順著他看向了馬車,不知為何,心裏湧上一股不安。


    車簾被撩開一角,皓白細長素手慢慢伸出,緊接著一裊娜纖細身影在馬車中鑽出,她生的貌美,一雙杏眸風流多韻,眉眼處處皆可入畫,多一分則膩,少一分則淡。


    辰自淵翻身下馬,虛握住她的手腕將人帶下馬車。


    她理了理微亂的髮髻,舉手投足嫻雅自然,水眸流轉間緊盯蘇緒言,目光沉沉不見悲喜,直至蘇緒言慌亂的後退了一步,才幽幽開口,“夫君,你丟下我要去哪裏?”


    ☆、上路與難堪


    “怎麽可能,我親眼看到你咽氣……長平……”


    蘇緒言不敢相信的搖頭,嘴中囔囔自語,連連後退。他親眼看到長平咽氣,又看著人下葬,怎麽可能會出現在這裏。


    說話間,長平突然小跑上來,一把抓住蘇緒言的手,“蘇緒言,帶我走。”


    “滾!”蘇緒言怒吼出聲,將手甩開,“長平已經死了,我親眼看著她死去。你到底是誰?”


    他不信麵前的人會是長平,甚至可以說是不敢去相信。


    過去的一年裏,他曾無數起想著,要想長平還活著就好了,這樣平成侯府不會出事,他也還是那個風光無限的世子爺。


    可真當人出現在麵前時,蘇緒言又膽怯了,他害怕,害怕已經平靜下來的日子再起波瀾。


    “夫君好狠的心,已經不認得長平了嗎?”長平輕笑著,低頭慢慢挽起寬大的衣袖,如玉手臂上畫著一朵盛開的牡丹。


    那裏有塊燙傷過的疤痕,是長平一次心血來潮想去給蘇緒言做一桌菜,卻不慎打翻了盤子燙傷了自己。


    雖用了去痕膏,多多少少還是留下了一點痕跡。長平瞧著不順眼,那些日子便天天拿著筆琢磨,畫了許多次才在熟練的在手臂上畫牡丹。


    但普通顏料畫的極易擦去,蘇緒言便特地讓人去西南等地尋來了特殊的顏料,這些畫上去不易擦拭,能留個好幾日。尤其是到了夏日炎炎,輕薄的紗衣一穿,手臂上的艷麗牡丹若隱若現,甚是好看。


    直至現在,京中還有許多人效仿長平。但是會畫上牡丹的,卻隻有長平一人。


    瞧見那朵牡丹,蘇緒言更是瞪大了眼睛,他太熟悉那個了,長平手臂上剛留下疤痕的時候,他心疼不已。後來又添了牡丹上去,他則喜歡的不行,閑來無事就會撫摸著上麵的牡丹,正因如此他才會特意去尋來顏料,就為了讓牡丹不會一抹就糊。


    “引之,你說禍害遺留千年,所以我怎麽可能那麽容易死去呢?”伸出手指輕輕滑過手臂上的牡丹,長平彎著唇角說道。


    引之是蘇緒言的字,長平不愛喊,唯有在床笫之間,會被蘇緒言咬著耳垂逼著喊出。


    現在這個時刻聽到這個稱呼,蘇緒言幾乎是全身顫慄,咬牙切齒,“因此平成侯府滿門抄斬還不夠,還要繼續禍害我?”


    長平臉色僵住,嘴角的笑意一點一點撫平,回嗆過去,“平成侯府十大罪狀,可沒有謀害當朝公主這一條。”


    這下,蘇緒言更是黑了臉,譏笑不已,“是啊,我們罪大惡極,死不足惜,你既然已經脫了身,為何還要回來?”


    自然是因為她也一無所有,頂著已逝公主的名頭,京中哪有她的容身之處,可這些她又怎麽說得出口。


    長平不由得攥緊了拳頭,她也確實痛痛快快的長眠地下,孤魂野鬼遊離人間。隻可是再一睜眼,她竟又活了,而且與上輩子出現了偏差,她活在了“死”在蘇緒言懷裏之後。


    “蘇緒言。”站在後邊看了許久的辰自淵慢慢走了上來,不緊不慢的說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更何況你欠公主一條命。”


    蘇緒言臉色發白,胸腔起伏發不出聲來。平成侯府十大罪狀不可饒恕,但撕開這道口子的,正是他餵給了長平一口毒糕點。


    可蘇緒言做夢也沒想到,在自己懷中咽氣的人,如今又被自己所厭惡的人送到了身邊。


    看著倆人一前一後站著,怎麽都覺得刺眼。


    為什麽?


    長平沒死,卻是出現在辰自淵的身邊?


    這其中會有多少錯綜複雜不為人知的事,蘇緒言不想也知道,所以他不願就這樣糊裏糊塗的接手了這一切,日後又招來許多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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