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的不明不白,宋畫祠心裏有事,自然會想歪,隻是未明說罷了。


    “謹行還未回來?”


    素櫻頷首,聽到這個名字,眉眼自然含了溫柔,宋畫祠又是一問,“謹行?”


    孟昭衍這回倒是開口了,“周謹行,本王少時老師之子,現任詹事府詹事,”他像想起來什麽般,對宋畫祠說:“這位素櫻,正是周大人之妻,周家遭難,素櫻不離不棄,如今已是八年,仍舊與謹行恩愛如昔,叫人好生羨慕。”


    素櫻紅著臉低下頭,直道慚愧慚愧。


    孟昭衍含笑,看著宋畫祠眼裏的驚訝似要溢出來般,一點兒都不承認自己的壞心眼。


    宋畫祠反應過來,也附和著道:“真是令人羨慕,素櫻姐姐肯定與周大人很相愛。”


    素櫻的臉色更紅,不好意思的樣子也著實使人憐愛了,可惜欣賞之人不在身邊。


    孟昭衍撫著杯沿,道:“周大人篤行莊重,如今不比從前,身居要職定然要比從前勞累些,素櫻還需多多體諒。”


    素櫻點頭,“這是自然,這事我也是昨日才聽說,夫君多年卑微,一夕終得重用,我又怎可掣肘於他。”


    “素櫻深明大義,真是謹行之福。”


    素櫻隻笑,並不應答。


    做了不久,再閑扯了一會兒,門就被正麵打開,隻見周謹行還穿著官袍,清秀眉眼染了汗漬,推開門看到裏麵坐著的人,方才停下動作大喘氣。


    似是鬆了口氣。


    素櫻連忙上前,用帕子給他細細擦汗,眼裏的關心騙不了人。


    周謹行虛虛握了握她的手,道:“夫人先下去吧,我與王爺還有些話要說。”


    素櫻點點頭,又向眾人見禮後方才離開。


    周謹行緩了好一會,才在孟昭衍麵前坐定,並不行禮也不客氣,更像是與朋友交談一般自然。


    “王爺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孟昭衍笑道:“謹行無需多心,今日隻是帶王妃出來逛逛走走,不知怎的就走到這兒來了,可能還是相見謹行吧。”


    周謹行鼻子裏哼出一口氣,並不應聲。


    宋畫祠也是暗自腹誹,明明你是有目的直接來的好嗎!


    但是孟昭衍既然這般說了,她自然要配合,也默不作聲。


    孟昭衍不顯尷尬,繼續道:“周準回來,我已聽他說了,謹行叫他轉告的話,本王也一一思忖過來,想說謹行實在是誤會本王了。”


    周謹行轉頭,不禁正色,“何解?”


    “恩師當年行太傅一職,眾位皇子裏,唯獨對本王多有照顧,恩師付以重望,本王不敢不孚,可如今……”


    孟昭衍別開眉眼,似有些沉重,“可如今,佞臣當道,恩師含冤,周家滅門,本王於聖前人微言輕,許多事情人微言輕。”


    “王爺謙虛了。”周謹行淡淡道,態度已然轉變。


    “謹行到底看錯本王,聖上不曾蒙恩,本王如今這一切,皆是本王一步一步打下裏的。”


    孟昭衍直勾勾看過去,“人微言輕,力不從心又如何謙虛?本王想替恩師昭雪的心,更是隻能藏於微塵之中,謹行,可曾知道?”


    宋畫祠的角度可以明顯看到,表麵仍是雲淡風輕的周謹行,擱在桌子下麵的手已經緊緊握拳,青筋暴起。


    “深仇大恨,不可不報,謹行,以為如何?”


    “不如何,王爺心意,謹行隻當不知,若是王爺一意孤行,隻怕焚竹茶樓的門,再難為王爺敞開了。”


    ☆、第108章 焚竹茶樓


    周謹行強硬拒絕,孟昭衍卻隻呷了口茶,他打了個手勢,周準會意,去門外招了幾個暗衛守著,隻怕隔牆有耳。


    孟昭衍而後道:“我知謹行心意,恩師一心為國卻遭賊人陷害,殷商藉機上位,佞臣蠱惑聖上,朝堂紛亂已有餘年,謹行看在眼裏豈是無動於衷?”


    “恩師生願,一願百姓安樂,二願朝堂肅清,三願蒼黎鐵騎阻山隔水,使得外族一一退鼓。謹行,可都忘了?”


    “如今百姓含冤難申,朝分立忠臣掣肘,外族虎視眈眈隻等內亂先起而後外擾接踵,謹行苦讀聖賢,這些,可都看得分明?”


    “恩師警戒冤冤相報何時了,可這並非報怨,我想同謹行所做,無非將恩師這千古高帽一舉掀翻,還百姓一個堂堂正正的右相形象,要聖上認這周家二百三十口的冤魂,該伏罪之人千萬,卻如何算,也不能算到恩師頭上,謹行你說,我這般,可是錯了?”


    “謹行不願招惹是非,可佞臣當道,謹行能夠獨善其身到幾時?刀光有影,暗箭無情,隻怕等那一天,素櫻這焚竹茶樓,當真如其名。”


    周謹行麵色慘澹,久久回不過神。


    宋畫祠卻是第一次知道,原來孟昭衍口才如此之好。她側望過去,見孟昭衍隱隱濕了眼角,心口猛然一抽,當年冤案,二百餘口人命,一夕定奪,不比上陣殺敵,竟叫八尺鐵血男兒也動容三分。


    “你勿拿素櫻威脅我,我現在,隻有她了。”


    “怎敢?不過一盅良言,謹行何須刺耳若此?”孟昭衍看出周謹行動搖幾分,眼神愈加堅定,“恩師報國一生,冤死太和殿口,我隻要恩師一朝昭雪,還恩師一生夙願,我且問你,謹行,可願助我?”


    話落,周謹行卻露了嗤笑,“三皇子大義頭頭是道,不過與五皇子無甚兩樣,皆為利來,皆為利往,不過是為了登臨大寶,何須說的如是冠冕堂皇?”


    “謹行卻是這般看我……”


    孟昭衍喃喃,眸中不甚清晰,“你當我是為何,我不過要海晏河清天下太平,若是眾位皇子中有一人堪得其用,我也定然不會如此混入紛爭中難以自拔,身不由己,我為這將來肅清一刻已獻了雙腿,縱然一條命拿去又何妨?”


    他直看過去,道:“謹行如何看我,我且不論,你可知,我為何封號為靖?”


    周謹行抬眸,“為何?”


    “我要靖天下不虞,寫一章青史,記一世盛世。”


    宋畫祠心中猛然一陣,她下意識想尋周謹行的麵孔,看他作何反應,縱然心中被孟昭衍這般言辭震得緩不過勁,看到周謹行時還是被嚇了一跳。


    那個白麵青衫的硬朗男兒此刻潸然淚下,清淚掛上眼角,麵容枯肅,像老了十歲一般。


    “家父忠心耿耿,把持朝綱三十餘年,從未貪汙一分銀兩,從未偏過一絲公正,鞠躬盡瘁,未能罔顧,天煞如何至家父於死地,他該垂青史,蒙重恩,可如今……”


    孟昭衍一手拍上他的肩,無聲安慰。


    沉寂中,宋畫祠端了杯涼了一半的茶過去,道:“我乃婦孺,蒙王妃名頭,卻不過草民一介,命微如塵,我方知安樂痛快,不懂苟順私情。周大人舉止委懦,又何以告右相大人在天之靈,王爺今日一言,已是肺腑,周大人縱然眼濁,也該是時候掃清汙瘴,救我蒼黎萬千子民於佞臣掌心,還一片王爺說的,海晏河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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