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越來越大,打在臉上分外的痛,但我心裏卻是焦急萬分,隻暗暗祈禱上蒼,一定要保佑母乙平安無事才好,一定要保佑他……


    “對了,有件東西要交給你。”耶律德光放慢速度同我並行,淡然道。


    “什麽?”我轉頭奇怪地問。


    他瞅我一眼沒作答,伸手進衣襟裏,掏出一個晶瑩剔透的東西在我麵前晃著,定眼一看,竟是那個玉豬龍,我從契丹走的時候讓雲露將玉豬龍還給他,反正我已試驗過,它對我沒什麽作用,索性就讓雲露還給他,從此兩不相欠,我以為這輩子再也不會見到這個東西,沒想到它也兜兜轉轉又回到我手裏,對了,母乙曾提到,淩初雪以前就有個玉豬龍,是唐昭宗給的信物,會不會就是這個,但怎麽會到耶律德光手裏的?


    “你從哪得來的?”我忙開口問他。


    “不是你讓雲露還我的嗎?!”他反瞪我一眼,提高噪門說道。


    “呃,是的,”我急忙解釋道,“我是問從一開始,你從哪得來這個東西的?”


    “你還真囉嗦,不是告訴你一個僧人給的嘛。”他臉上顯出不耐煩的表情,又接著道,“這次給你了,好好收著,別弄丟了。”


    給我了?我不相信地瞪眼看著他,他不是一直很寶貝這個東西嗎,怎麽舍得給我?白給誰有不要的道理,心裏嘀咕著。


    正欲正兒八經地接受,但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一番利落的動作之後,我已安然坐在他的馬背上,“你……”我驚愕地抬眸看他,他麵色平靜,一手穩握韁繩,一手將吊著玉豬龍的細繩套在我脖子上,精巧的玉件順勢滑進脖頸裏,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麽冰冷,還隱約帶有一抹他身上的體溫,柔滑和潤,緊貼在我肌膚上,心裏忽覺有絲異樣。


    旋即,他撐開了自己的風氅將我裹了起來,我默不作聲地任由他擺弄,心裏明白掙紮和順從他的結果都是一樣,又何必多此一舉,“怎麽突然這麽安靜?”他略一遲疑,低聲問我。


    “讓你落得清靜不好嗎?”我撇嘴反問了一句。


    “我不喜歡口是心非的女人。”他的口氣帶著生硬,又有些無奈。


    噝,我倒吸一口冷氣,一時氣結,“你究竟想怎樣?”我悶聲問道,這人真是怪脾氣,逆著他,他索然大怒,順著他,他又滿臉陰沉,他到底想怎樣。


    “不想怎麽,隻想你開心快樂地過每一天,不要勉強自己,做自己不想做的。”他綿長的聲音如重錘般擊在我心裏最底處,引起一陣顫抖漣漪,又如飲了一杯陳年老酒,低醇濃厚的味道在心底慢慢四散開來,有絲微醉的感覺。


    做我自己,不要勉強。這麽普普通通簡簡單單的一句話,竟是別人第一次對我這麽說,一路孤身走來,以前爸爸媽媽雖對我寵愛有加,可他們也一再要求我要上進、進取,要努力變得優秀,我也同樣嚴格要求自己,並不能隨心所欲,自由自在的做我想做的事情,來到這裏,遇到少主、阿敏、綠竹、母乙等形形**的人,沒有人同我說過這樣的話,沒想到這麽平凡摯真的話會出自他之口,我一時有些失神,眼眶充盈,心中有莫名的情愫在伸張,伸張,湧滿心扉……


    馬兒繼續向前行進,他單手牽繩,騰出另一隻胳膊摟緊我,我靜靜地靠在他強有力的臂彎裏,享受這一時的安逸與平靜,就算虛榮也好,貪婪也好,讓我暫且享受一下,就一下下……


    晚上我們歇宿在一家小客棧,還是老規矩,耶律德光執意同我一個房間,一個床榻分兩頭睡,反正也不是頭一次,放下心來,一夜安眠到天亮。


    翌日一早再接著趕路,越往北走景象越蕭瑟,連年戰亂,民不聊生,朝代的更替曆來都是建立在最底層百姓的災禍上,汴梁地處中原的中樞要位,曆來是兵家的必爭之地,這一路上,到處是衣著襤褸單衣的平民,他們在寒風瑟瑟中堅難前行,還會突然倒下,再也起不來……看到這些心中的悲涼無法言語,感歎人生的渺小,人命如螻蟻,生死隻一瞬間,但偶爾瞥見耶律德光倒是無動於衷,是啊,以他的身世、立場、地位,他並不會有多少感傷和蹉跎,我和他終是不同的。


    越到快到汴州,我心裏越是緊張不安,生怕會麵對不好的消息,在天剛擦黑的時候,我們終於趕到了當初在汴州城外的大宅,我急匆匆地翻身下了馬,抬頭一眼,宅門緊閉,三步並作兩步衝到台階上,前去重重扣了幾下門環,裏麵沒有立即有人應,也許風聲太大,沒聽到,又用力“咣咣”拍幾下大門,稍過了一會兒還是沒有人,怎麽回事?心裏有一絲不詳滑過。


    “有人嗎?快開門。”我隔著門板,朝裏麵大聲喊道。


    “來了,來了。”裏麵終於有人應了,我長長舒了口氣,但怎麽聲音聽著耳生,像位老者的聲音。


    片刻,厚重的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一位白發蒼蒼的老翁站在我們麵前,我奇怪地看著他,“請問,你是……”我一停頓,在這兒住這麽長時間,並沒這樣一位老大爺。


    “姑娘是找這裏原來住的人?”老翁開口問道。


    “對,他們呢?你怎麽會在這裏?他們還在這兒吧。”我急聲問他,語無論次。


    “原來住在這裏的人已經走了,房主又把這棟宅子賣給我了,唉,現在這世道,亂啊,有錢有勢能動彈的都走了,我人老了,哪兒也去了了,就在這裏呆著吧……”老人絮絮叨叨地繼續說著。


    啊,綠竹他們走了?“他們上哪兒了?什麽時候走的?”我又急忙插話問他。


    “就前兩天的事,他們都是年經人,身子骨好,想上哪就上哪兒……對了,他們說如果有人找他們,就說到老地方去找。”老人捋捋花白的胡子說道。


    老地方,什麽老地方……我心裏一愣,老地方是什麽地方?我上哪兒能知道,怎麽辦?董乙說不定能知道,但我又和他失去了聯係,該真是欲哭無淚了。


    “那……有沒有一個個子不高、形體健壯男子來找過他們?或許他應該是受傷了。”我又急急地把母乙的樣子形容給老大爺,希望能有點收獲。


    可那老翁搖搖頭,說道,“我不知道。”


    啊,那我該怎麽辦?頹然地後退了一步,差點一**坐到地上,他們走了,全都走了,摩尼起義失敗,天下人盡皆知,他們一定也得到消失了,所以全身而退,但他們說的老地方是哪裏,淩初雪知道,可我不知道呀,我一怒之下跟董乙陸青也決裂,我現在要到哪裏去找他們?


    “走吧。”一直站在旁邊默不作聲的耶律德光對我說道。


    “各位請慢走,恕老身不送。”老翁說著關上了大門。


    隨著“吱吱呀呀”的聲音,大門慢慢地合上了,我站在台階上望著漆黑的大門,心情早已艱澀麻木,每次我兜兜轉轉、曆盡千辛萬苦,得到的卻總是南轅北轍的結果,命運如此捉弄我,我又何處遁形?算了,不知何時,我已開始相信命運。


    曾人說,有夢想的人生一定會色彩斑斕,可我早已沒了做夢的權利,人生卻也是如此的斑斕,且是斑斕地讓我無法承受。


    悲極反喜,我衝耶律德光裂開嘴笑笑道,“沒有免費的食宿了,我們走吧。”擦著他的肩頭,我走下了台階。


    他伸手攬住了我,同我並行往下走,“嗯,沒有免費的,隻好自己掏銀子了。”他順著我的話,戲謔道。


    無心跟他開玩笑,我沒回答,順從地上了馬,向汴州城裏走去。


    大梁危在旦夕,連年跟山西晉王的戰事更讓他無暇顧及其他,連都城的設防形同虛設,一個契丹皇子可以堂而皇之在異國的都城裏來來莫說現在這混亂時期,就是很早之前,少主不是照樣可以在汴州城裏安然無恙,來去自如?已然這樣,可見期數盡了。


    天已完全暗了下來了,各家關門閉戶,街上行人很少,聽聽四周寂靜無聲,不知我們要住宿在哪裏,反正輪不到我來擔心,耶律德光會安排好一切。他是誰,並非普通人,當然不會露宿街頭,果然,他在前麵帶路,我們在一所大宅門口停了下來,我抬眸一看,是這裏,沒想到會來這裏,就是上次我和少主一起住的那個宅院,原來這兒一直都是契丹在大梁的聯絡地,上次我還以為隻是少主來中原隨便找了一個宅院落腳的,沒想到……正在我**的當間,耶律德光已上前來牽著我的手上了台階,朱紅的大門豁然打開,熟悉又有絲陌生的院落映入眼簾,這裏,我曾和少主在這兒住了大半個月。


    “屬下叩見二少主,不知二少主突然駕臨,不曾遠迎,望少主恕罪。”一排人齊唰唰地跪拜在地上,恭敬說道。


    “嗯,起吧。”耶律德光冷眸瞥了一眼,淡聲道。


    “謝二少主。”那些人再次跪拜,旋即站起身來。


    他們抬頭看到耶律德光身邊還站著一個我,眼中閃過詫異驚奇,都麵麵相覷,但大氣不敢喘,隻能心裏揣測罷了,我目光掃過他們,有些熟悉的,有些陌生的,管他們呢,訝然就訝然吧,我已沒力氣去揣摩那麽多,隨他們怎麽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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