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完全陷入瘋狂的狀態,又回到了那天晚上恐怕可怕的回憶之中。在奕青來得及抱住她,不讓她傷害自己之前,她陡然陷入沉靜。死亡般冰冷麻木的沉靜。她的聲音也不再像聲音,而像陰魂的森森陰嘶。


    “……祁始終沒有說一句話,他沒有哭泣,沒有叫喊,沒有發出一聲呻吟,甚至……沒有看我。齊王一直不停的警告他,他也沒有聽到,他隻是木然的看向殿頂,靜靜的承受著一切,他似乎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隻剩下一具軀體。隻有當這一切結束時,他看了我一眼,他在告訴我,所有都已經完結了……包括……他的靈魂……”


    她沉默了。


    奕青試圖在自己發幹的嗓子中發出聲音,哪怕是一絲聲音也好。但他發覺自己翕動的嘴唇根本沒發出任何足以打破死寂的東西,隻有嗚嗚的風聲,代替著他們的哭泣。


    奕青舔了舔幹裂的嘴唇,試探著再次發出聲音,他被自己發出的尖銳沙啞,不受控製的聲音嚇了一跳:“公主……錚,這已經過去了……”


    他很快後悔自己說了這句話,錚的目光讓他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錯誤。在這樣巨大的傷痛麵前,他竟然隻無關痛癢的說了一句“那已經過去了”!


    錚站了起來,她的姿勢也讓他想起祁--那一種奇特而脆弱的,如同飄舞落葉的優雅。“過去的回憶完了,”她冷冰冰的說,“那麽,我們該上路了。”


    看著她火光掩映下決絕冷漠的背影,他過了好一會才想起自己應該追上去。


    “錚,等一下,”他語無倫次的說,第一次在一個女人麵前感到毛骨悚然,“我不能感同身受,我隻是想盡我自己的力來幫助你,剛才我竟然說了那種不可原諒的話……我是說,我跟你一樣,也……”


    “愛他?”她臉色寒得發白,“抱歉我不希望這樣。”


    “我的意思是……”他困難想找出一個詞語來恰當的表現自己的意思,“錚,我們都一樣,迫切的想要把祁從地獄中拯救出來。但我畢竟沒有你相同的感覺,沒有你噩夢般的經歷,所以……”他囁嚅著,在她冰寒的目光下聲音越來越弱,終於歸於無。


    “我們現在去哪兒?”她冷冷的問。


    這代表著接受道歉嗎?奕青不大清楚,他隻是完全的,生平第一次如此老實的說:“去秦國的都城鹹陽,聯絡我的人,然後轉去長都,實施我們的行動。”


    她用聽不出嘲諷還是懇切的語氣問:“你認為我們能成功嗎?”


    “也許……”他不確定的回答,“也許……”


    五、又覓殘春


    鹹陽異於平時的喧譁,因為正在舉行一場空前的武林盛會,由秦國大將軍質東舉辦的一場武林盛會。武林與朝中一向各自為政,井水河水互不相犯,但並非沒有身為朝野中人又與武林有密切聯繫的。質東便是一例。但由朝野中人邀請各方武林人士,還是破天荒的第一次,不單是武林方麵小心戒備,整個鹹陽城都如臨大敵。


    “這武林大會與我們又有什麽關係?”她靜靜的問。


    “至少可以找到盟友。我相信武林人士中,必定有與齊王不共戴天的,可以利用他們牽引齊王的注意力。”


    “怕是沒那麽容易罷?”


    回答的人不以為然:“他們想找齊王報仇,也可以藉助我們的力量,大家互相利用而已。”


    錚迅速抬了抬眼瞼:“奕青,我知道我應該相信你。事實上,除了相信你,我並沒有別的辦法。我隻是希望……能盡快把祁從折磨中救出來。”她痛苦的扭絞著雙手,“奕青,我快要發瘋了。再這樣下去,我真的要瘋了。”


    奕青看了她一眼。一個女子能經歷這麽多痛苦,仍然能保持冷靜,盡力卻做看起來根本不可能成功的事,已經證明了她的堅強與勇敢。錚深吸了口氣,竭力平靜下來。


    奕青點了點頭,邁步走向一個藥鋪,錚以為他要買藥材,並不是。他走向櫃檯,十指飛快的比劃著名,她看不懂那是什麽手勢,奕青的手指動得極快,讓她眼花繚亂。但藥鋪老闆的神色變了變,然後向身後指了指。奕青示意錚跟著他,掀簾進了後屋。


    他們在後屋隻坐了一會,藥鋪老闆走了進來。他一進來便向奕青恭敬的行禮,他們行禮的方式也很特別--雙手合抱並深深躬身,喚道:“三堂主。”


    “我需要情報,”奕青開門見山,錚首次聽到他的口氣帶有強烈的命令性,“第一,這次武林會中哪些人來自與齊敵對的國家,哪些人與齊國有深仇大恨,記住,寧缺勿濫。第二,我需要齊宮內部的地形圖,尤其是長樂宮。第三,齊王去長都覲見天子,什麽時候動身,他會住在什麽地方,包括地形圖。”


    藥鋪老闆什麽都沒問,隻是複述了一遍。奕青滿意的點了點頭,轉身向錚道:“你有什麽要問的?”


    “趙國的情形。”錚輕聲道,“趙國現在怎麽樣了?隻要大體情形就行。”


    藥鋪老闆道:“趙仍然在齊的轄製之下,笈笈可危。趙國公主在齊國作人質,趙王似乎無法可施,自暴自棄,終日在酒叢中流連。但最近傳出未經證實的消息,趙國公主從齊宮中逃了出來。還有……”他用自己也不敢相信的神色說,“趙國公主的丈夫住在長樂宮內,那兒一向是齊王留寢的地方。”


    很準確秘密的情報,他們刺探情報的力量不容小覷。錚苦澀的想,這就是一個毫無勢力,任人宰割的小國最具體的寫照。她微微握緊了椅子的扶手,站了起來:“沒有了。奕青,我們走吧。”


    一直到走出藥鋪十丈遠,錚才開口:“我一直以為你隻是一個有名的殺人不見血的刀客,獨來獨往,沒想到你竟然有堂主的稱號。那是什麽?”


    “我當然是,”奕青的語氣有點悠遠懷念,“我這個堂主的名號,是被人家掛上去的,我一向獨來獨往。我所在的組織叫六英堂,當初純粹是開個玩笑,胡亂用樂曲來命名(六英為古樂曲名),沒想到後來真的有六名堂主。我排第三。”


    “當時在茶鋪,那幾個人是怎麽回事?”她已經想了很久,就奕青的行動而言,並不像人人得而誅之的奸邪人士,但那三位少年,為什麽一聽到奕青的名字便要殺他?


    奕青的神色變得很尷尬:“這個嘛,是因為我和他們的師父間有點小小的誤會……他們是飛燕門的人。飛燕門一直以輕功聞名,你沒看到,他們的輕功可是天下聞名的……”


    錚看出了他在顧左右而言他,並不揭破,隻揚眉淺淺笑了笑。多少天以來,她第一次露出笑靨。奕青看著她呆了一會,才道:“真希望以前見過你,那時候你一定常常笑。”


    她陡地沉下臉。奕青這才想起她畢竟是公主,隻好閉上嘴,自悔失言。錚突然覺得過意不去,正想說什麽,奕青在一座酒樓麵前停了下來,仰頭看高掛的“浮白居”匾額。他低聲說道:“我就是在這兒認識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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