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在我心中,我娘的性子從來都是溫婉的,說話也輕聲細語,自從信了佛祖以後,更是每天淡然處世,可昨夜,我也不知她為何那般激動,不過昨夜,我倒是聽到了一些他們的對話。”


    “他們說了什麽嗎?”唐逸似是無心的問了句,可目光卻緊緊盯著慕容楓。


    慕容楓側目,眼鏡不眨的看著唐逸,“我聽到我娘說了一句話,她說她害死了一個叫‘絲蘿’的人,那人是誰?大哥你可知道嗎?”


    唐逸怔了怔,隨即搖頭:“小人不知。”


    慕容楓點頭:“不知道便罷了,那是十七八年前的事了,我還未出生,你也未進府,但隻是這事,怕是已經在我娘心頭種下了心魔,這麽多年了,她竟還不能忘。”


    說罷,她似是自語又似是在和唐逸說話:“我如今才知,我娘雖是修佛,可她心不誠,她隻是在贖罪。”


    “娘娘昨夜又怎會去丞相的房裏?”


    “昨夜我娘幫我傷口敷了藥,我半夜被那痛楚驚醒,醒來以後卻不見了我娘,我便問了值夜的丫鬟,丫鬟說看見我娘出了東閣,似是要見丞相,我便知道,我娘看了我這傷口,便知這不是被樹枝劃傷,她定是去了我爹那裏,我心中有些擔憂,便過去看看。然後我便看到我爹用手扼著我娘的脖子。”慕容楓微微閉眼,不願再去回想。


    過了一會兒,她低聲說:“可我想,即使他們那般,但爹依舊不會殺我娘,昨夜兩個人都在盛怒之中,我爹尚給我娘留了一絲氣息,那便說明我爹不會不顧她,多年以來,我爹扳倒了我娘的娘家,可仍舊給了我娘一處容身之地,他沒廢了我娘,也沒有立新的夫人,所以我想,在我爹心中,他已經給我娘留足了位置。他們上一代的恩怨,我實在不願去想了,如今我隻想回宮好好歇一歇。”


    “如今時辰尚早,娘娘便回去歇息吧。”唐逸對著慕容楓抱拳行禮。


    慕容楓慨然道了聲:“此後勞煩大哥多照顧我娘,她的兩個女兒都在宮中,無法盡孝道,此事便全憑大哥了,還有,我娘還不知道姐姐的孩子沒了,那此事便先瞞著她吧,能瞞一日,就瞞一日。”


    “我知道。”


    皇宮,東宮。


    慕容楓回到東宮隻覺得勞累萬分,她什麽都不願去想,隻想回屋好好的洗個澡,休息一下。


    朱漆雕欄的長廊,荷花開的正艷,湖水泛著翠綠色的漣漪,花枝海棠落到湖水上,打了幾個旋,便被湖水沖走了。


    慕容楓看著那湖水,便不由得駐了足,伸手摸到袖口,袖子中正有於氏給她的那張雋滿孩子乳名的箋紙,她拿出來慢慢打開,隻見上麵的名字盡是那吉祥之意,她微微搖頭,將那張箋紙撕碎。


    孩子已經沒了,要名字有何用?


    箋紙散發著香火氣息瞬間被她撕的粉碎,她稍一抬手,那箋紙洋洋灑灑都進了水塘中,碎片混雜著花瓣便朝著遠處飄去。


    那箋紙剛剛飄遠,慕容楓不由得有幾分後悔,如此雖然還挺浪漫的,但實在不太環保了,以後還是別這麽整了,況且這箋紙要是飄到哪個地方被旁人撿去,再以為是表白失敗的人把情書撕了,那不是個誤會嗎。又萬一撿到的人也恰巧感情失敗,正想找個人安慰,於是順著河流的上遊找到這東宮,再順著東宮找到慕容楓,那她的臉麵可就沒處擱了……


    “做什麽呢?”身後忽然有人開口問了一句。


    慕容楓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可多年來淡定的習慣讓她並沒有真的跳起來,那聲音有些低沉,聽著很是耳熟,不必回頭看,慕容楓已經知道,那人正是蘇燁。


    慕容楓乍看到蘇燁隻覺得有些煩悶,她不知道蘇燁是恰巧路過此處還是早就在這等著她,可回頭想想,若是蘇燁真的早就在這等她,那他也實在太無聊了。


    轉身看去,蘇燁正走進了廊裏,他穿著對襟窄袖長衫,長衫的領口繡著一隻鯤鵬,他髮髻高懸,頭戴冠玉,麵容看去平和,語調之中無喜無怒。


    慕容楓欠了欠身,對著蘇燁行了個禮:“參見殿下。”


    蘇燁瞥眼看了一眼湖水,隻見正有箋紙在其中飄蕩,蘇燁抬手讓慕容楓起身,然後問道:“撕的什麽?”


    慕容楓不願和蘇燁多做爭吵,她便淡淡的說了句:“謄首詩而已,太子這也要管麽?”


    蘇燁心知慕容楓說的話並不屬實,他瞟了幾眼碎紙屑,語帶疑惑:“太子妃喜歡謄詩,此事固然最好,不過你撕它作甚?”


    “方才謄了首情詩,可那詩卻是負心之人寫的,多看也是無趣,所以才撕了它。”


    “此話怎講?”


    “元稹那‘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寫的讓人唏噓不已,可前幾日我讀了一本史書才知,他本人竟是個浪蕩公子,騙了韋氏,又騙了薛濤,還不知又騙了多少人。看來說的是一回事,做的卻又是另一回事,倒不似太子這般表裏如一。”


    蘇燁聽著慕容楓如此說,心知她在指桑罵槐,他不由得冷哼一聲,然後問道:“你昨夜沒回東宮,你去了何處?”


    “我昨日歸寧了。”


    “獨個兒歸寧嗎?”蘇燁走了幾步,站在慕容楓麵前。


    “是啊,不然呢?”慕容楓淡淡的答了聲,不卑不亢。


    這一轉念間,她已經想起了她的母親。


    她此刻隻覺得腦中很是紛亂,想的盡是她的母親,她不知道她母親如今怎樣,心中總是有些擔憂,許多事情在她腦中不斷的盤旋,經過昨夜,府中的情況開始變得複雜,她實在沒什麽心思和蘇燁說話,隻想早早的回到自己寢宮。


    “昨夜你沒回宮,下人們可都傳開了。”蘇燁朝著廊外看了一眼。


    廊外的花圃中,有下人出出進進,卻又不時的掃了他們幾眼。


    慕容楓聽著這話,不禁一笑:“我卻也納悶了,太子常混跡在秦樓楚館中,為何那些下人們都視而不見?我隻回家一個晚上,便要對我說東道西的。”


    說完這話,她垂眸咬了咬嘴唇:“殿下,我有些累,還請您讓我回寢宮。”


    她也不等蘇燁回答,她便朝著前麵走去,剛走了一步,蘇燁便低聲道:“聽聞你娘吃齋念佛,一心向善,下次歸寧,我隨你一同回去就是,也好讓老人家放心一些。”


    慕容楓聽著蘇燁的話,隻覺得一股無名之火“噌”的衝上了腦子,她伸手在脖頸扯了幾下,脖頸上纏著的紗布已經被她扯下,脖頸立刻露出了一條醜陋的傷疤,如蟲子一般,在她的脖頸上扭動。


    她喝道:“你隨我回去?你可知道,就是因為你傷我的這一條疤,我爹和我娘徹底決裂了。”


    “什麽?”蘇燁一怔。


    慕容楓微微閉眼,低低的說:“我倒是該感謝你,讓我見到了我慕容家不堪的一麵。”


    風簌簌刮過,樹杈上的海棠花飄灑在荷塘裏,流水之中,再不見方才的箋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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