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也雲: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茶館正中,掌聲落下,說書老兒清清喉嚨有樣學樣地先吟了首詩,甩開摺扇煞有其事地白話起來,“這天上圓月雖年年相似,可今年的光景又比往年不同,想來大家都已聽說前日中秋節,宮裏頭那樁禍事了吧。”


    下麵的人有些不耐煩,揮手起鬧道:“你要是知道些什麽,就別再賣關子了,快些說與我們聽。”


    “這位客官您先別忙,說這事之前,我要先同你們講講那冥火教的來歷。”


    一樓大堂紛擾嘈雜,二樓雅間裏則靜謐無聲。言澈坐在雕花木窗旁,細細品著樓裏最新的菜式,目光則追隨著街上行人。林鸞托著下巴坐在他對麵,雙眉緊蹙,顯然並沒有他這般好食慾,杏眼一一掃過樓下眾人。


    “傳聞這冥火教發跡於漢中一帶,取地獄冥火之意。正所謂地獄門開,冥火昭昭,魑魅魍魎,人世遊遭。因此也就有人稱這冥火教徒都是地獄厲鬼所化,輕易不動行蹤,一旦有所動作也必是勾魂索命的買賣。平時不得罪他們倒還好些,倘若真不慎招惹上,即便躲到天涯海角,他們也定會將你尋出償還這命債!”


    正巧此時外頭闖入一陣穿堂風,無端惹得眾人抖落一身雞皮疙瘩。


    “中秋那晚,在皇宮裏放火的,也是那群人?哦不……鬼?”又是剛剛說話的那位食客,見要冷場,趕忙開口同說書老兒唱搭。


    “正是!”


    醒木一拍,台下眾人跟著低頭交耳,七嘴八舌道:“那,那,那些厲鬼都長什麽模樣?很可怕嗎?”


    “你說他們輕易不出門,出門就是奔著冤家索命去的,那他們的冤家是誰?難不成是皇上?”


    “胡說!怎麽可能是皇上!咱這皇上心繫天下,愛民如子,這麽好的皇帝上哪找去?怎麽可能被惡鬼盯上?”


    大堂裏議論得正歡,小老兒站在台上迷眼笑著,像是很滿意自己撒下的漁網,待大家都歇了聲音,他才繼續道:“適才客官提到惡鬼鎖魂,雖不中但不遠矣。”


    眾人瞬時禁了聲響,一個個都伸長脖子殷勤等著。小老兒滿意地笑笑,收起摺扇,有意拖遝了會才道:“傳說這冥火教主乃是閻羅王器重的鬼使之一,特地下凡討前身的命債,而這命債根源竟與那先皇有關。當年因三皇子謀逆案牽連甚廣,此鬼使一家也被株連其中,受盡那詔獄十八刑折磨後才含恨入了閻羅殿。閻王見她頗有慧根,便遣了份差事於她,命她掃盡人世怨念,她便藉機帶著地獄眾鬼成立了這冥火教,並選在這月圓之夜,陰氣最重之時,親率魑魅魍魎遊走皇宮,下了這麽場地獄冥火。”


    為烘托氣氛,這小老兒竟還從袖中掏出一短棍,深吸口氣對著棍頭包裹著的白布用力呼出。霎時火光自口中而出,熊熊灼於木棍之上,引來重重喝彩。


    台下眾人聽得越發興起,眼瞧這滿桌的美味都要變冷,也不見他們關顧一二。台上小老兒更是賣力,舌綻蓮花,就連什麽冥火教徒各個皆身高一丈,青麵獠牙,肋生雙翼都編出來了。


    林鸞越聽越頭疼,揉著眉心,一把扯下門上捲簾,勉強隔絕了外間紛擾,怒目指向言澈。


    “這就是你說的‘過了這村就沒這店’的絕密消息?一個說書先生滿嘴胡謅的玩笑故事?”


    言澈剛好啃完燒雞腿上最後一塊肥肉,嘬了嘬手指欣然道:“怎麽?說得不好麽?我覺得蠻有新意的?”


    “新—意—”林鸞挑起嘴角,雙手抱胸靠在椅背上,“敢問言大公子,皇上許給我們破案的時日有多長?”


    “三日,今天剛好是第二日。”


    “那你還有時間在這聽別人瞎白話!”


    玉手狠拍在桌麵上,剛端上來不久的冬菇雞絲羹被駭得不小心潑灑出幾縷湯汁。而那罪魁禍首言澈卻依然沒皮沒臉地笑著:“你先別急著下定論,我且問你,昨兒你窩在案牘庫中一整日,可有查到什麽線索?”


    林鸞滿腔怒意瞬間被堵了回去,磨著牙狠狠應道:“沒有。”


    “那今日呢?”言澈手肘支在桌上,身子前傾,遞上一臉賤笑。


    林鸞剛想啐他,腦子裏靈光乍現,似想起了什麽,捏著下巴細細回味起那說書先生的話語。言澈見她深思模樣,知道她一點即透便不再多言,單手托腮興味地等她,目光掃過隔間各處,最後落在捲簾上:“似這種民間組織,若是從前並無太大動作,即便是囊括天下檔案的案牘庫中也記載不詳。羊毛出在羊身上,即是民間組織,那對他們最知根知底的便是這平常百姓。”


    林鸞抿唇沉吟片刻,聽見外間傳來鼓掌聲,想來今日的書已說完。杏子眼突然抬起,看向對麵正忙著往杯子裏斟酒的那人。


    “興許……還能問出點別的?”


    言澈詫異了片刻才恍然大悟:“還是阿鸞想得周全。”


    陽光細細碎碎,沿著屋簷青瓦流瀉至小巷內。說書老兒踏著一地碎光朝巷子口走去,卻始終不看路,直直盯著手中的銅板翻來覆去地數,早已笑得合不攏嘴。


    忽而一高大陰影擋在他身前,將他瘦弱的小身板全然擴在其中。小老兒詫異抬頭,還沒等瞧仔細來人的麵容,就已被那玄色蟒紋嚇得連退幾步,咽了咽口水轉身撒腿便跑。可步子還沒動幾下,就又被另一身影截住了去路。同樣是玄色蟒紋,可這回他瞧清楚了,是個纖瘦的姑娘。


    許是見人家外表瞧著柔弱,底氣便跟著上來了:“你你你……幹嘛?就就就算是錦衣衛,那也不能光天化日之下隨意抓人,更何況是像小老兒這樣的無辜之人。”


    林鸞見他極力掩飾慌張卻又漏洞百出的模樣,不由失笑:“老人家請放心,我們不會抓您的,隻是適才在酒樓中偶然聽說了您講的故事,覺著頗為有趣,意猶未盡,這才唐突了您。”


    “哦——”小老兒一顆懸著的心終是落定,想這二人既是有求於他,說不定還能再撈些好處,便挺直腰板,端起架子道,“小老兒我從不做賠錢的買賣,就算是官府上的人,詢問事情也得照價付現錢。”


    林鸞搖搖頭,心中暗啐一句愚蠢:“想必您也知道前日宮中失火一事,遂才能編排出如此精彩的故事。可皇上對此事的看法,您好像並不知曉。”


    “你你你……什麽意思。”


    小老兒瞠圓雙眼,林鸞卻笑得狡黠:“皇上素來不喜旁人議論皇家私事,若是我將剛才那番話添點油加點醋上報給他,您猜他會怎麽樣?”


    恍若有一陣驚雷落在他身上,小老兒癡愣了片刻,蹭地一下跪地討饒道:“小的知錯了,小的也是一時財迷心竅才會亂嚼舌根,不曾想竟觸怒了天顏,小的該死,請大人恕罪……”


    “下不為例!”


    冰冷聲音自上方沉重砸來,小老兒顫抖了一下,將身子縮得更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名花不傾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袞袞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袞袞並收藏名花不傾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