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鸞表情空白,木木地看了眼手中的五色花團,又木木地看了眼麵前笑靨如畫的佳人,如此反覆三遍臉上才有了神情。起先是茫然不知措,接著又閃過一絲慍色,最後才漸漸轉為無奈苦笑。


    “久聞林姑娘大名,今日才得以親見,實屬萬幸。想來林姑娘在錦衣衛中闖蕩,見識定是比我們這些個深閨女子要深遠得多,不如就請林姑娘來引出今日的璞玉吧。”


    桃花眼眯起,笑容俞盛,卻叫林鸞肝顫,有氣無處發泄,險些憋出內傷。


    “程姑娘謬讚了,我素來隻愛舞刀弄劍,這種風雅之事委實不適合我。”林鸞扯動嘴角,抬手欲將花團還回去。風自北方來,隱約攜來人群中的隻言片語。


    “她就是那個錦衣衛呀!嘖嘖嘖,身為一個女子竟終日在外頭拋頭露麵,有傷風化!”


    “你瞧她那打扮,哪裏還有半分女兒柔情,別真是把自己當成個哥兒了。”


    “莫非是想學男兒建功立業?”


    緊接著便是低低嘲笑,輕蔑目光。林鸞麵色寡淡,隻輕輕掃了她們一眼,這種話語,她足聽了五年,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林姑娘這般謙虛,豈不折煞我們了。想當年,前戶部尚書大人的才名可是艷絕京城的,他的女兒怎會不通筆墨文才呢?”


    纖長睫毛顫了顫,杏子眼微眯斜開去,眸子深靜,辨不出意味。


    人群中又低聲騷動起來:


    “前戶部尚書?可是姓林的那位?不是聽說因謀害先皇被抄家了嗎?”


    “我也聽說,抄家那晚林家起了好大的火,三天三夜才撲滅,那燒得呀,嘖嘖嘖,連片渣滓都不剩了。”


    “那她豈不是罪臣之女?這樣的人怎麽還能入錦衣衛!這不是引狼入室嗎?!”


    “噓!你小點聲。仔細她聽見了尋你麻煩。”


    這回林鸞聽進了心裏,捧著花團的手微不可見地顫抖起來,麵上卻笑得燦爛:“如此便獻醜了。”


    言畢狠狠剜了眼程合馨,將腰板挺得筆直,在一眾異樣目光追隨下昂首闊步行至桌案前,提筆蘸取硯上濃墨,目光在兩側梅樹枝頭上來回打量,倏爾從容一笑,筆走龍蛇,於雪白宣紙上洋灑出端正館閣體。


    擱下筆,俯身對著紙上餘墨輕嗬一口氣,恭敬將它遞到身旁侍墨丫鬟手上便轉身尋了個逆風方向站定。小丫頭斂衽行了個禮,舉起紙張朗聲念道:


    “紅遜牡丹色,梅勝一縷魂。傲骨天下傾,雪中自悠然。”


    眾人聽後皆是一陣沉默,麵麵相覷,怎麽想都隻覺普通,於肚中反覆咀嚼兩三方才大悟,竟是首藏頭詩!


    紅梅傲雪,風骨傾天下。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程合馨,轉瞬即逝的驚嘆,須臾又化為鬱憤,原想著讓林鸞出醜,在她麵前立個威風,沒承想竟給她當槍使了!


    最後反應過來的是秋夫人,翦水秋瞳裏滿滿括著讚許。這丫頭瞧著沒什麽幹勁,可一旦認真起來就會全力以赴。從梅樹到桌案,短短不過數十步,竟真做出了首立意深遠的藏頭詩,當真不可小覷。


    記憶飄轉,平白想起過往。當年人人都贊林家大郎文才精絕,卻不知其妹更勝一籌。抄家之際,父兄身亡,她卻還能從容於詔獄中以血作辭,上達天聽,叫先皇動容,特赦其入錦衣衛戴罪立功。倘若真是個男兒身,林家或許就不會淪落到今日這番田地了。


    眾姑娘皆噤了聲,心中雖頗為不滿,卻自知技不如人,便都乖巧學了河蚌。


    林鸞覺得今日甚累,累在心而不在身。隻怔怔望著枝頭嫣色發呆,之後發生了什麽也不大關心。隱約隻記得秋夫人誇讚了幾句什麽程家姑娘勝在意境,林家姑娘勝在立意,然後大家便都各自散去了,並沒人在意她的感受,除了那程合馨臨走前還不忘深深嗔上自己一眼之外,一切都好。


    金烏懶懶西斜,林鸞揉了揉酸疼小腿,強托著疲憊不堪的身子往重門挪去。


    “林姑娘請留步。”


    說話的乃是秋夫人,眉目含笑:“天色已晚,若是姑娘不嫌棄,就留在寒舍用了晚飯再走不遲。”


    作者有話要說:  媽呀,一不小心把自己關進小黑屋裏兩天,終於逃出來了!!!


    這篇裏麵涉及到的詩句都是我胡謅的,腹中無墨水,大家將就著看吧。


    反正就那麽個意思,權當是看熱鬧吧,輕點噴,我怕疼(委屈)。


    程合馨那首改編自崔景的“吹落廊前紅一點,回首人間白半城。”


    個人很喜歡這句,可惜具體出自哪首詩我真的查不到_(:3」∠)_


    瘋狂碼了兩天字,實在沒有力氣錯別字了,說不定會偽更捉蟲,望見諒。


    ☆、鴻門宴


    但凡是個有眼的,都能瞧出,這言總旗今日心情不好。麵色陰沉,劍眉緊蹙,明明平日裏最喜和大夥打鬧成一片,眼下反倒不愛言語,即使有旁人問詢事務,也隻嗯唔兩句敷衍了事,笑都不帶笑一下。


    北鎮撫司內的這幫猴孫素來被林鸞威懾慣了,瞧著她今日破天荒告了假,一應事務皆交由言澈代理,便懶散下來,想那言總旗可比林總旗好打發得多。可事與願違,還沒等歇上兩腳,就被抓去做了壯丁,裏裏外外好一通忙活,待到太陽下山也不見能討口水喝。怨聲載道,原來那些個瞧著麵善的主,才是藏匿得最深的磨人精。


    言澈負手立在窗軒前,眉頭鬱結寒霜,望著外頭新抽芽的枝丫在瑟瑟北風中戰慄,心緒也不由跟著它起伏搖擺。已經一整天了,這顆躁動不安的心始終不得平靜,冥冥之中似有預感,關於林鸞的,也關於這起詭異案件的。總感覺自己馬上就要摸到這其中的癥結所在,可一轉念便又百思不得其解,這究竟是為什麽?


    為什麽刑部早早就接手了案卷卻遲遲不見動作,任其發酵惡化?為什麽銅牆鐵壁般的詔獄裏會叫人輕易闖入?為什麽兇手送上一個替罪羊後又決意將他剷除?鋪天蓋地的疑慮接踵而來,似有無數個毛線糰子同時在地上滾走,密密斜斜亂作一團,想清理卻又不知該從何處入手。


    看了眼身後還在案牘中連軸轉的同僚,卻唯獨少了那熟悉的纖瘦身影。快入夜了,阿鸞怎麽還沒回來?


    半缺的琉璃月漾出一汪又一汪水色,濛濛籠在秋府上端。


    正廳內丫鬟婆子進進出出,井然有序地端飯擺菜,秋夫人則拉著林鸞在側間裏說話。一雙玉手將她雙手緊緊裹在掌心,笑容和煦,那張巧嘴更不得閑,隨著眼睛直從頭誇到腳,就連林鸞自己都聽得心虛異常。心猿意馬,麵上雖扯笑不敢怠慢,私下裏卻巴望這飯局早些結束,並不斷開解自己:人家夫妻不睦,想尋人說話解悶也是情有可原的,勿躁、勿躁、勿躁……


    待擺好了飯,秋夫人才依依不捨地鬆下腕子,引林鸞入席。黃花梨八角海棠浮紋圓桌上頭,滿滿當當擺放了好些吃食,南北菜係,酸甜鹹辣齊聚一堂。


    林鸞頓覺食指大動,適才還浮躁不已的心也漸漸舒緩許多,總算是苦盡甘來,蒼天有眼!一麵還不斷咋舌,這秋老爺子可真夠古怪的,晾著家中數不盡的林羅綢緞、山珍海味和一位如花美眷不睬,偏要終日宿在衙內吃苦受罪,也不知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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