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楞額意味深長地看了胤褆一眼,這一眼,似乎要深入到胤褆的內心底,也望見那個陌生的自己。塞楞額和胤褆的關係,在旁人眼裏,是中規中矩的,在胤褆眼裏,則是親密可靠的,而在塞楞額的心裏,卻是早已背道而馳的。


    要說康熙在收拾完了安親王和簡親王後,將矛頭轉向了索額圖,不少人都以為皇太子的人選得有變化了。怎料風波未平,明珠又被牽連了進去,連降了幾級,以至於他寧願病休在家,也不肯上朝。


    這下倒是讓眾人看不明白了,不知康熙到底是什麽意圖?想要保皇太子呢還是要鎮壓大阿哥?霧裏看花,似乎更有玄機。眾人都在心裏暗暗較量,試圖早一步看清局勢,好站對了隊伍,才不至於今後落個悲慘下場。


    要說誰最淡定?非塞楞額莫屬。他第一次那麽感謝自己前世的經驗,讓他無需猜測分析,也能知曉將來登上這寶座的是何人。那個人,並不引人注目,甚至是有些低調,一度都不曾獲得過押注,可這卻是毫不影響那人的沉著。


    也許就是那麽幾回不經意的點撥以及在提拔年羹堯一事上給了些方便,塞楞額在四阿哥的心裏,已然有了些份量。而這絲毫未曾顯露,隻在彼此眼神交匯時有著一閃而過的確認。


    “大阿哥,此事慎行。”塞楞額知道胤褆想做什麽,因為這個計劃,胤褆不止一次地在他麵前透露過,塞楞額除了覺得他足夠大膽,就隻剩下心狠二字。


    如果一個人,外表完美,性格溫和,待人處事皆得讚許,唯獨存了一顆弑父的心,便叫人無論如何也喜歡不起來。也許從那時起,塞楞額便下定了決心,暗地裏推他一把。


    既然如此,也就免了將來四阿哥頂這個惡名了。


    出征,是最好的機會嗎?照理說,這是康熙擁兵最重的時候,怎能容他輕易下手?可偏偏胤褆就看中了此點,眾星拱月,前呼後擁,正是康熙內心極度膨脹之際,同時也少了後宮侍衛的貼身守護,反倒是更容易得手了。


    宮中的秘密,帶出紫禁城,擺到日光下,便顯得尤為齷蹉。塞楞額根本不願意參與其中,如今更是想離得遠遠的,可他卻毫無辦法。因為他被康熙父子牢牢地牽著鼻子走。


    他徹底厭倦了這樣的生活,胤褆許諾給他的榮華富貴,絲毫沒能給他任何留戀與鼓舞,倒是在四阿哥處得了一句承諾,讓他滿心期待。


    “塞楞額,咱們這樣,算不算背信棄義?”臨行前,塞楞額比往日更慎重地交待好府內一切。他和語兒,雖然偶有間隙,在大事麵前,卻仍是緊密相連的整體。


    “生活驅使我們選擇最有利於自己的,這不算背信棄義,隻算良禽擇木而棲。”塞楞額深深歎了口氣,語兒問的,何嚐不是他曾經問過自己的話?當初也曾在這樣的糾結中反複苦惱,最終卻隻能艱難做出選擇。


    “我們不是獨立的個體,在這社會中,為了生存,為了所愛之人,有些事,由不得我們,更不會有兩全其美。”當時胤褆對自己,本就是帶著目的的結成同盟,如今情勢改變,自己不可能陪葬。


    這樣說來,也算不得上不講道義吧。


    康熙領兵,驍勇善戰,直搗噶爾丹老巢,這讓回部徹底亂了陣腳。他們一直在邊疆上小打小鬧,朝廷增派了幾回兵力前來鎮壓,都未能斬草除根。不料,這回康熙親自來了,看這陣勢,定是要將他們連根拔除了。


    心下慌亂,噶爾丹卻咬牙不降,兄弟倆死命抵抗,直到帶著家眷一路向西逃竄,卻還是死在了康熙的劍下。跟著一同前去圍剿的費揚古和胤褆站在不遠處,看著大清天子威武地一劍刺穿噶爾丹心髒,卻也親眼見證康熙大帝的外孫滿臉忿恨地怒罵。


    親情,血緣,在權力麵前,似乎總是很輕易就變得無足輕重。深受寵愛的公主,一朝遠嫁,也不過是個安撫邊疆的工具。時機成熟,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遠道而來的親人揮劍相向。


    康熙盛怒,勒令眾人不許提及當日情景,就當那日從不曾出現過。可午夜夢回,卻總是心中揪痛,夢魘時刻纏繞,讓這位千古帝王身體迅速消瘦了下去。似乎從回部歸來,康熙的身體就出現了各種狀況,禦醫對此也束手無策,甚至有人提議請來薩滿做法,以驅除那些在草原上沾染上的不潔之物。


    康熙擺手拒絕,他有自己的驕傲,況且他做的並沒有什麽錯。不過是有些操勞了,調理些時日便能好了,何必如此小題大做。康熙上朝的頻率漸漸降了下去,還好皇太子監國還算成功,日常事務也處理地頭頭是道。


    眾臣紛紛讚許,心中不免多了幾分信任。


    “兒子給皇阿瑪請安。”皇太子處理國事,日漸繁忙,而常常前來請安的則是胤褆。


    老四和老八,偶爾也會前來,大部分時間,康熙更願意見胤褆。


    納蘭府裏一片沉寂,少了從前的門庭若市,現在前來探望的人越來越少,自從明珠告病,惦記他身體的人,也一日比一日少。這回看來是真的失勢了,明珠不禁暗笑,看這來府上的人,便能知道自己如今在朝中的地位。


    “阿瑪,快將藥喝了吧,都涼了。”慧嫻端著藥進屋,便是看見明珠又是一臉滄桑地望著窗外。這樣的阿瑪,自從大哥離世後,就常常如此。


    “慧嫻,如今阿瑪恐怕無法替你找到更好的人家了。”背對著女兒,明珠這些日子想了很久,本想趁著威信還在,將慧嫻的婚事給辦了。怎料這樹倒猢猻散,還不待他仔細挑選,原本誠心候選的人,紛紛尋了借口提前退出了。


    容若離世,牽扯出許多令明珠始料未及的事,就如那一直待在京郊的名叫沈宛的女子和那叫做富森的孩子,還有慧嫻與那賈家三小姐糾纏不清的禁忌關係,這讓一向以子為傲和疼惜女兒的明珠有種自打嘴巴的尷尬。


    趁著慧嫻自願回府,明珠也就不再多做遮掩,直接將其圈禁在府裏了。這回倒是有些蹊蹺,非但慧嫻沒有任何反抗不悅,反而是一心牽掛在阿瑪的病情上。如此乖巧懂事的女兒,讓明珠麵對她時,也狠不下心來說狠話。


    “阿瑪,女兒的事,您應該都知道的。”慧嫻將藥端到了明珠身邊,低著眉,她的聲音輕輕飄蕩在空氣裏。


    卻猶如一顆大石塊,重重地在明珠心裏掀起波瀾。


    沒有想到,女兒竟然會當麵承認了這樣荒唐的事,用如此淡定的姿態去回應他的話語。慧嫻已經和過去不一樣了,不會偏激而帶些任性的仗著寵愛隨心所欲,卻透著一股從未有過的堅定,讓明珠無可奈何。


    這樣的女兒才更像自己,骨子裏的堅韌讓人無法撼動。深知這點的明珠已經預見到了結局,鬥了這麽久,張羅了這麽多,他的心也累了。如今自己的身子還能堅持多久,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宮裏逼的越來越近,可他的現狀早已說明胤褆是再無勝算,無奈惠妃始終不肯聽自己的勸告,非要拚死一搏。


    結局,或許比他想象的更慘烈,納蘭家幾代都效忠朝廷,見證了大清開國至今幾代更迭,這中間暗藏著的不見血的凶狠,他比旁人都要清楚。強留著女兒在身邊,或許隻會留下一條死路。


    倒不如放手,讓她尋找屬於自己的天地。


    慧嫻提過幾回,將富森接到府裏,雖然納蘭府不如往昔,可仍是比沈宛一人獨自撫養要好得多。她也曾陸續送過幾回銀兩,畢竟無法從根本上解決問題。一個弱女子,在京城無依無靠的,還要帶著個孩子,要不是有塞楞額護著,指不定被多少人給欺負了去。


    明珠從最初的堅決不肯到現在的猶豫未決,心思漸漸有了變化,隻是這台階還不知該如何下。而官氏那裏,也不知要如何交待,畢竟沈宛,連入門的資格都是沒有的。若是貿然登堂入室還帶著個兒子,恐怕官氏和富格的心裏都會有個疙瘩。


    偏偏有不怕死的人,納蘭慧嫻被阿瑪執意送走後,倒是變成了塞楞額上門。他的懷裏,隻有一個孩子,卻不見孩子的娘親。據他轉述沈宛的話說,這孩子是納蘭家的,也是容若的,所以回到納蘭府是理所應當的。可她卻與納蘭府沒有絲毫關聯,自當消失在這塵世中。


    明珠臉上雖有不悅,可也沒有拒絕塞楞額將孩子留下,揮揮手,不算客氣地送客之後,自己從丫鬟手裏接過富森,仔細瞧了又瞧。


    沒想到,這孩子竟比富格更像容若,眉目清秀,有著納蘭家男子慣有的俊逸。


    宮中果然變天了,康熙帝駕崩,當朝宣布的聖旨宣布四阿哥繼位,讓很多人措手不及。皇太子的勢力在之前的某一天就被削弱了,或許康熙給了他足夠多的機會,可他始終沒能耐住性子,有些急躁地想要觸摸那把龍椅,這無異於拂了康熙逆鱗。


    無論你再得寵愛,暴露了這份心思,你就永遠得不到實現的機會了。


    而胤褆,被圈禁在後宮中,不見天日。這是他應得的下場,誰讓他在營中給康熙下藥呢?在塞楞額眼裏看來,這個懲罰倒算是輕的了,若要計較起來,惠妃、納蘭一族都逃脫不了噩運。


    作者有話要說:距離結文越來越近,心情也變得有點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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