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冬天特別難熬,金鑾殿上卻從不會因為天氣的惡劣而變得冷清。康熙上朝議政之勤,眾臣有目共睹,君主如此,為人臣子的,自然不會有人敢鬥膽偷懶。然而今日,大殿上缺了納蘭明珠。


    “安親王奏請之事,容朕考慮幾日。”康熙揮手,散了朝。嶽樂臉上不鬱,卻也隻得俯首告退。


    赫舍裏氏見著王爺今日回來得早,心下有些意外,但也挺高興,哪有妻子不樂意見著丈夫歸來的。連忙吩咐下人去廚房端些參茶,又見著嶽樂一副興致不高的樣子,以為是今兒早朝給累著了,走到安親王身邊,輕輕替他捏起肩膀。


    “王爺,今兒是怎麽了?臣妾瞧您好像很累的樣子。”捏了一會兒,也不見嶽樂開口,再看放在他手邊的參茶,一口都不曾動過。雖說平日裏,王爺也是忙碌疲憊的,可從不曾像今日這般。


    “我隻是累了。”嶽樂沒有睜眼,周身散發著濃重的無力之感,讓赫舍裏氏好生吃驚。


    “要不,王爺您先去歇會兒?待會用膳了,臣妾再叫您。”赫舍裏氏見嶽樂沒有要與她細說的趨勢,隻好繼續走體貼路線。


    “我想一個人靜靜,你先去歇吧。”嶽樂微眯著眼,側過臉看了一眼福晉,又極快地閉了眼,緩緩開口。


    “那,臣妾,先告退了。”赫舍裏氏不知道王爺此話用意何在,眼下是在她的屋裏,王爺卻說要一個人安靜,還遣她去歇息。這算什麽意思?當著王爺的麵,她一個婦道人家,總不可能把王爺丟在這兒,然後自己跑到裏屋去躺著,若是傳出去,還成何體統?


    赫舍裏氏貼心地替嶽樂將門給帶上,這一關,也順帶遮住了屋外的光線,一時間,嶽樂的周圍明顯地暗了下來。聽著關門聲響,嶽樂迅速地睜開了眼,和剛才滿眼困倦不同,雙眸中有著不為人知的犀利。


    似乎要將木質的房門給看穿,拳頭壓在桌上,極力隱忍著某種情緒。最近,他的情緒,已經瀕臨爆發和崩潰的邊緣,而如今,恐怕連最後一口支撐的信念都快消磨了。


    他清楚記得,康熙將他召入書房密談,一言一語,說的是他的兒子,塞楞額如何地膽大妄為,竟然與明珠千金勾結,企圖擾亂後宮。這是多大的罪名,嶽樂乍聽之下,隻記得下跪,卻失了言語。


    “你這逆子,到底要我操多少份心!”嶽樂用力地敲了敲前額,這幾年,額前的皺紋不知覺也深了幾許。飽經風霜的漢子,倉惶間就迅速地老去,多少讓嶽樂有些始料不及。對於塞楞額,他也隻能嘴上念叨幾句,還隻能是獨自一人時,誰不知道他已將這人逐出家門,又能會讓人知曉他的掛念,即便他不單是個王爺,還是個阿瑪。


    “塞楞額,你可有話要與朕說?”康熙的臉上,帶著誘人的笑意,這個笑容在塞楞額眼裏,成了一道催命符,讓他周身不適,看得手心直冒汗。


    自從將念夕二人送出京城,他就做好了被康熙質問的準備。前些日子,後宮的動靜他也是聽說了的,牽連了不少太監和宮女,不過大阿哥胤褆始終置身事外的樣子,一直到現在也不見康熙對他有所動作,也許是躲過一劫了。


    可是,細心的他自然也是發覺,從納蘭慧嫻莫名失蹤之後,容若就詭異地從康熙身邊消失了,雖說偶然會聽說他的近況,卻始終未曾打過照麵,更不要提如從前那樣,每日都在禦書房相遇。


    那麽現下,是輪到他了麽?挨個輪流,秋後算賬,納蘭明珠無端地抱病,安親王處處被牽製,現在康熙又單獨將他召見,卻始終在繞彎子套他的話。


    “朕在問你話,你是沒聽見還是沒聽懂?又或是不想回答?”康熙的笑意還在臉上,口中的語氣很是嚴厲,竟是比平時在大殿上還要冷峻。平靜的語調並不一定代表平和的心態,康熙的話,像把勾刀,一下就刺到了塞楞額的心裏。


    “臣不敢,隻是臣實在不知皇上的意思。”塞楞額的腦子在飛速地轉動,他逐一地將接下來將要發生的可能性猜測了一回,可還是沒法押注,這實在是一次大冒險,若是下注錯了,那麽今晚還能見到語兒嗎?


    “你聰明得很,怎麽會不明白朕的意思呢!”鼻間一聲哼,康熙也厭倦了繼續做戲,快步走到塞楞額麵前,眯起雙眼,盯著他的眼睛。


    “臣知罪。”塞楞額不敢與康熙對視,隻得將頭伏在地上。


    “你起來吧。”似乎過了很久,直到塞楞額彎著的腰身已經開始酸麻,康熙的話才隱隱從龍案上傳來。


    “謝皇上。”塞楞額起身有些吃力,可還是咬牙讓自己保持儀態。


    “塞楞額,上回你出征回部,聽傅琰將軍說你陣前表現可是勇猛得很,立下不少戰功。前些日子忙著處理雲嬪之事,倒還沒來得及犒賞。”康熙靠在了龍椅上,麵無表情。


    “臣奉命出征,竭盡所能是職責所在,也是臣應該的。”塞楞額有些語無倫次,依然不敢抬頭望向康熙,恭敬地拱手作揖。


    “可是朕卻覺得,你該得到屬於你的,因為你的主子,是朕。”康熙將身體朝前壓了些,半個上身都俯在龍案上,甚至推掉了幾本奏折,落地的啪啪聲驚得塞楞額晃了幾下。


    “塞楞額,這些年,你跟在朕身邊,替朕分擔了很多,如今你戰功也有了,獎賞自然是名正言順的。”塞楞額有些糊塗了,難道說康熙不責罰自己,反而還要嘉獎自己?難道是康熙不知道自己的舉動?還是康熙有著更大的陰謀?


    越是往上升,就越是膽戰心驚,現在康熙已是中年,子嗣也多,能幹的阿哥還出奇的整齊,這讓塞楞額不得不想起早已耳熟能詳的“九子奪嫡”。想到這樣一位千古帝王,最後竟是死在了親生兒子們的奪位之爭中,忍不住地就偷偷看了眼康熙,心下更是複雜。


    “怎麽?賞你也不樂意?塞楞額,你現在胃口倒是越來越大了。”康熙冷笑了兩聲,塞楞額不敢再猶疑,匆忙下跪謝恩。


    管它好的壞的,眼前的必須得接受,不然就是自找死路。


    說來也怪,康熙除了下旨擢升塞楞額為護軍統領,對於雲嬪一事涉及之人,一概不再追究。對於雲嬪,除了那一紙詔書,宣告她死亡以外,再無其他後續。宮裏的女人多了去了,紅顏老去,自然就會有新人頂替,一撥又一撥的佳麗,早已沒人再記得曾經有個女子,叫雲嬪。


    “姐夫,你升官了?”沁兒還真是驚奇,這皇上到底是什麽人啊?本來聽說姐夫被單獨召見了,她和姐姐在府裏提心吊膽的,生怕來個聖旨,就是將他們滿門捉拿治罪的。


    誰知道,等了幾日,竟然等來了這擢升的好消息,看來皇上果然是個怪人,沒人能摸透他的心思。可是接了聖旨的人,卻一臉的愁緒,絲毫不見歡顏。


    “塞楞額,怎麽了?”語兒有些擔憂,在她看來,這也是反常得很,就算不降罪,也不至於還要賞賜吧。


    “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可總有些不好的預感。”將聖旨小心收好,塞楞額一臉的凝重,看著語兒,很是無奈。


    “既然無解,那就先別去想了吧,還記得你給我說過的笑話嗎?”語兒溫柔地倚在他身旁,輕聲細語。


    “恩?”塞楞額給她說過不少笑話,到底是哪句,能得她青睞?


    “你說,船到橋頭自然翻。”語兒一字一句說得清楚,塞楞額反倒有些窘迫了起來。


    “眼下皇上既是不追究,那麽咱們也沒必要揪著不放。”語兒又柔柔地補充了一句,想要塞楞額寬心。


    隻是塞楞額不知,他們這些小輩的安危,皆是父輩們妥協換來的。無論是嶽樂還是明珠,都曾得到過康熙的暗示,也都甘願用手中的權力來交換子女的安危,隻求這些孩子,別再不知天高地厚了。


    “對了,語兒,出征前匆匆忙忙的,有樁事,我還來不及與你商量呢。”兩人擁抱了一會兒,塞楞額稍稍拉開了點距離。


    “可是為了玉蘭?”語兒自然知道塞楞額所說的是何事,要不是因為念夕一事耽擱,玉蘭早該出嫁了。


    “恩,我想著塞布禮也該成家了,難得他倆情投意合,趁著這回我升遷,便一並辦了吧。”總算是有樁事情是真正讓人舒心的,這府裏,似乎也該辦喜事熱鬧熱鬧了。


    “塞楞額,玉蘭自幼跟隨我,家裏沒什麽人了。我想將她收為義妹,這樣,也算是娘家有人,你覺得可好?”語兒將自己的打算說了出來,玉蘭與自己的感情,早已超越了普通的姐妹。


    “我自然是沒有任何意見的,其實這些虛名都不重要,隻要塞布禮將來好好待她。不過,若是能有個身份,自然是再好不過的。”塞布禮跟著自己離開王府,如今也不曾有任何功名,算是閑人一個了,要說身份,跟玉蘭其實也差不多。唯一的區別,也就是所謂的出身吧。


    “恩,那改日我便安排,早些成親,我的心事也能少一樁。”語兒心頭輕鬆不少,待得玉蘭出嫁,那麽下一個,就該是沁兒了。


    也該是時候好好處理沁兒的事了,這些日子,她沒少留心,沁兒對於納蘭慧嫻的絲毫消息都是在意得很。不管是真的還是假的,不論是傳聞還是猜測,她統統都在打聽,生怕錯漏了一個細節。


    唉,這個傻丫頭,怕是已經情到深處了,還真是讓人頭疼的麻煩。


    作者有話要說: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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