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楞額,你今兒精神可不大好,這是怎麽了?昨兒給鬧得慌了?”康熙的禦書房,和平時一樣,在下了早朝後,就有了塞楞額的身影,其實塞楞額並不是這裏的唯一訪客,隻不過前來議事的大臣告退後,康熙總喜歡將塞楞額召進來再逗留一陣。


    “皇上恕罪。”康熙的揶揄,在塞楞額耳裏並不算得玩笑,因為主子的眼神和平時打趣他時不太相同,也許是這樣近距離地陪伴康熙時日太長,所以他能夠捕捉到那一閃而過的訊息,即便真的是轉瞬即逝,卻也在他心裏打了個震顫。


    “你做個好阿瑪,何罪之有?哈哈哈,朕不過與你說個笑話,你怎的還當真了。”康熙徹底地放開聲音,爽朗的笑聲飄散開來。這一笑,倒是和往日沒什麽區別,隻是,平日裏的康熙,也不見得就是真的在笑。


    塞楞額暗自搖頭,罷了罷了,自己敏感也好,疲憊也罷,要真是被主子盯上了,說什麽,做什麽都是錯。抬頭望去,卻看到康熙的身後站著的人,是許久未見的納蘭容若。


    “納蘭兄。”拱手示意,塞楞額知道他奉命外出,卻不知所為何事。近年來,江南一帶倒是無甚大案,鹽漕兩幫的矛盾也在新任兩江總督管理下逐漸緩和,難道真如坊間傳言那樣,替皇上選秀去了?


    民間傳聞,因為雲嬪娘娘容顏傾城,琴技出眾,深得皇上歡心。無奈身體虛弱,久病床榻,未能替皇上綿延子嗣,頗為可惜。為此,皇上愈加青睞江南秀女,恰逢選秀之年,特命近身侍衛親下江南,物色與雲嬪相近的女子,來填補雲嬪的遺憾。


    這樣的傳聞在塞楞額聽來,真是滑稽可笑,離奇又荒誕。沒有接觸過康熙的人以為他花心博愛,妃子眾多,子嗣也不少,可又有幾個人能明白這位少年天子一步步走來的艱辛。塞楞額有些慶幸,他與康熙相識得夠早,早到彼此還沒有那麽深的心機,早到在他們都還還羽翼未豐,那時他們是彼此需要的。若是放到現在,恐怕塞楞額隻是個微不足道的小臣工罷了,又何能如此頻繁地進出禦書房?


    容若甚少離京公辦,此次又是當朝領旨下江南,絕不是表麵上說的僅為代君巡視那麽簡單。可其中的秘密,也不是他所能探知的,隻不過,提到江南,他就有些不詳的預感。或許是自己敏感,又或許,念夕和雲嬪,都來自江南,這多少讓他有些憂心。


    “好了,你們隻不過幾個月未見,不必如此生疏。”看見容若與塞楞額相互拱手示意,康熙有些不喜見。這所謂守禮,那是在朝堂之上,是在顯示威儀的地方才需要刻意顯露的,難得現在禦書房裏沒有旁人,這般禮尚往來所為何故?


    “塞楞額,難得容若回來了,朕也是掛念得緊啊。今夜你就留下來陪朕一同用膳,也替容若洗塵,你府上,待會朕遣人去替你通傳一聲。”康熙發話,塞楞額隻有領命的份,因為他已經機敏地發現,康熙不再會在話語的末尾加上“可好?”這代表,康熙是在下達命令而不再征詢自己的意見。


    “臣遵旨。”塞楞額領命,攏起的袖口遮住了他嘴角不明顯的無奈,這一抹澀然終究還是來了,漸行漸遠,說的就是這種感覺吧。


    念夕入了宮,慧嫻再無合理的借口前往暖風閣,好在她也多留了個心眼,不用等到阿瑪開口,便乖巧地不再去。如今,塞楞額的孩子已經呱呱墜地,而自己也不再有理由在暖風閣裏徘徊,那麽曾經那個掩人耳目的理由不再可用。可是,她與塞楞額不可能不再聯絡,若是無法互通音訊,不就是把念夕扔在宮中等死嗎!


    “慧兒,這是怎麽了?大哥回來了幾日,也不見你開心,想來大哥在你心裏的地位不若往昔咯。”納蘭容若回到當完差回府,見天色尚早,在屋裏逗弄了會兒富格,又詢問了些官氏一些府裏的瑣碎,便徑直去了慧嫻的房。今日皇上留了阿瑪議事,一時半會兒結束不了,想必這晚膳得延後了,容若半途上又吩咐下人準備些糕點,一同端去小姐房裏。


    隻不過當他看見書桌前,兀自發呆的妹妹,容若一絲不解的神情在臉上顯現,在門外輕輕咳了一聲,示意妹妹回神。怎知這第一聲咳竟然還不能把妹妹的注意力給吸引過來,這讓他有些鬱悶。怎麽去了一趟江南,連妹妹都疏遠了自己了?


    “大哥,你這說的什麽話呢!慧兒可是日日都牽掛著你呢,倒是你,回來的這幾日都忙得不見人影,讓我去哪兒關心你喲!”慧嫻還算回神得及時,在容若邁入書房第二秒就起身相迎,隻不過桌上胡亂畫著叉叉的宣紙被容若瞧在了眼裏,卻也不動聲色。


    “我這不是一有空就來看你了嗎?怎麽,還怪起大哥了?虧我可是千裏迢迢帶了你喜歡的禮物回來。”剛回京的幾日,容若的確忙得天旋地轉,也不知道哪裏來的風聲,說是他如今專職替皇上物色新秀女,去了江南還不算,將來連這京城裏的也歸他管。一時間,城中有適齡女子的名門望族都指望著能與他來個一麵之緣,再來個把酒言歡,那麽自家女兒指不定還有機會。


    這可苦了他,康熙賞宴他不能不參加,朝中大臣接風洗塵的宴他不敢推辭,到後來拖了好幾層關係前來想要見上一麵的人數不勝數,讓他實在招架不住。好不容易脫了身,便抓緊了機會來看看久未見麵的小妹,畢竟這幾日再忙,也是從官氏口中聽說了不少此前關於慧嫻和塞楞額的傳聞。


    “禮物?恩?大哥竟然知道我最想要什麽麽?”慧嫻的眼睛亮了亮,在這府裏可什麽都不缺,可是聽到大哥的禮物,她還是忍不住地有些小期待。


    “上等的紹興女兒紅,可得你歡心?”容若湊到慧嫻的耳邊,輕輕說了一句,果不其然,慧嫻的嘴角上揚。


    “可得小心藏好,要是讓阿瑪發現了,可就輪不到你了。”容若像是變戲法地從身後拎出個精巧的酒瓶,一看就是精品,慧嫻心領神會地趕緊接過,轉身朝房裏走去。


    望著慧嫻的背影,容若淺笑了下,徑直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正好下人端來茶點。將下人遣了去,慧嫻也喜滋滋地從房間出來,走了過來,果然得了禮物的人,臉色就是好看啊。怎麽看,眼裏都是含著笑,看來這禮物還真是選對了。


    “大哥,還是你最疼我!阿瑪平日都不許我飲酒,更別提這上好的女兒紅了,根本就輪不到我。”要說納蘭府裏沒有女兒紅,也不是,隻不過,在明珠的嚴加管教下,慧嫻怎麽可能有機會名正言順在府裏品酒?


    “這酒是真的好,我也隻得了兩瓶,便是分了你一半。”這酒不是隨便就能買到的,是經了熟人再繞了幾次彎,才得一見真容的,就像是,像是那個人。


    容若的心突然有了一道暖流,在那個人的麵容在眼前浮現之時,他就有了一種異樣的感覺,所幸,沒有被慧嫻看出來。他小心翼翼地看了妹妹一眼,發現慧嫻的注意力放在了桌上的糕點上,悄悄鬆了口氣。


    兄妹間小別重逢,自然話語不少,容若斟酌再三,還是未開口提及那段所謂傳聞。畢竟,這是涉及姑娘家閨閣聲譽的,而現在,傳聞不是已經隨著慧嫻不再出現在暖風閣,而塞楞額順利做了阿瑪變得煙消雲散了麽?往事何必再提?提了,也隻剩唏噓,又是何必。


    “怎麽會是你?”這日報國寺裏上完香,慧嫻在廂房裏焦急等待著前來赴約的人,如無意外,片刻之後敲門而入的,該是塞楞額的夫人,語兒。


    隻不過,她猜對了一半,眼前之人的確是賈姑娘,可是並非語兒,乃是她的妹妹,沁兒。


    “姐姐的身體有些不適,今日由我代替她前來。所為何事,我已知曉。”沁兒臉上並不見任何異樣和尷尬,隻有一抹紅暈在初見慧嫻時一閃而過,隨即便恢複了平靜。


    她緩步走到桌旁,看著慧嫻略帶猶疑的眼神,她也不惱,輕輕拿出那封看似平常的信箋,隻是信封角落處,有慧嫻暗自做的記號。倒吸一口氣,慧嫻隻一眼就能認出,看來這事,又多了一個參與的人。


    此時不是追究塞楞額私自泄密的時候,她能逗留在相國寺的時間不多,而她要說的信息卻不少。也許是那封信起了作用,又或許是此前沁兒給她的印象就不錯,慧嫻並未再多做懷疑,便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果真如此?”待慧嫻將近日從惠妃娘娘處聽來的消息告訴沁兒時,果然引來一聲低低的驚呼。


    “的確,這事我本也不太確定,可是當時大阿哥也在場,他也點頭默認了,想來不會假了。”慧嫻也頗為無奈,好不容易想出了個新法子,既然不能和塞楞額見麵,那麽他的夫人還是可以代為傳信的,女眷們在報國寺裏偶然相遇,算不得什麽大事吧?該是不會引人注目了。


    “若是念夕姐姐千辛萬苦進去了,卻隻得這麽個結局,怎叫人甘心?!”沁兒有些心疼念夕,曆經千辛萬苦的愛戀,好不容易盼到一絲曙光,難道終究抵不過那隻手遮天的人麽?又或者是鬥不過老天,它叫你三更死,你絕不活到天明。


    慧嫻因著這句話,轉過頭去深深望了一眼沁兒,在她的印象中,這個人一直都是安靜守在語兒身邊的,當自己和語兒交談時,她也總是安靜地聽著,偶爾自己的目光與她相遇,得到的也總是帶著笑意的眸子。


    原以為會是個溫柔的女子,卻不料也有這憤慨激昂的一麵,倒是有些出乎她所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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