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楞額,這份折子,你怎麽看?”康熙從一疊堆得高厚的奏折中抬起頭,朝著在下首處待命的人拋了句話。


    上前幾步,恭敬地從康熙手中接過折子,粗讀了一番,心中一咯噔,白紙黑字,寫得清楚明白,乃左都禦史魏象樞參了索額圖一本。


    奏的是:索額圖在去年七月裏那場京城大地震後處置不力,“怙權貪縱狀”。


    “這個,臣不知。”奏折在手中,此時就如同燙手的山芋,塞楞額仍是緊盯著紙上的字,眼睛卻無法轉動。


    “今日這裏無外人,你但說無妨。”康熙的心情似乎不錯,身邊少了容若的守衛,也不見不慣。


    看著康熙抬手隨意一揮,塞楞額略低了下頭,多年的習慣讓他已是第一時間就能領會聖上的意思。每回康熙這般大手一揮,就必定要聽到或是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否則,結局不妙。


    “臣之愚見,這場地震實屬罕見,威力巨大,造成的傷亡不計其數。善後一事,牽扯的麵太廣,所要顧及之處也很多,折中所寫,怕是索大人忙中無暇導致的吧。”這段話倒也不是完全胡謅,賑災一事,康熙交由索額圖全權負責,涉及的環節之繁,動用銀兩之多,調撥人員之眾,難保中間不會出現什麽疏漏。


    “你倒是寬容。”康熙斜靠在座椅上,左手肘支撐著整個上身的重量,這是他少有的幾回“坐姿不端”,若是容若在場,怕是又要盡責勸諫了。


    “臣隻是說出自己的看法罷了。”塞楞額反複揣度著康熙的心思,他不知道忽然給他看這麽一份折子用意何在?這幾年,康熙已習慣了自己做決定,甚少向旁人征詢過多。


    “不過,你倒是也說出了朕的想法。塞楞額,果然還是你了解朕,哈哈。”塞楞額雙手高過頭頂地將奏折奉了回去,康熙開心地一把接過,啪的一聲放到龍案上。


    聽到自己猜中了康熙的心思,塞楞額卻無法笑出來,心中的憂慮越來越重。從前是他故意想要掩藏自己,故而刻意地對康熙的籠絡視而不見,爾後自己迫於局勢,算是投靠了帝王。可現在,他已經漸漸習慣了追隨他,盡忠於他,可為何,卻是覺得怕了?


    “塞楞額,此事,你覺得朕該如何處置?”康熙有意將他拖入這一場紛爭之中,自從他表明立場後,康熙就逐漸放開了對他的縱容與保護。許多時候,塞楞額都會被康熙推到第一線,直麵那些矛盾。


    “皇上,此事既然交由索額圖大人全權負責,若是僅憑一份奏折就貿然追究,怕是會引起朝中議論,也會對賑災大有影響。”這個活不好幹,無論誰接手,都免不了招人詬病。


    “臣以為,此事是否屬實,還需遣人查實,若真有此事,再定罪不遲。在此之前,可增派幾人做索大人的助手,即可助力,也可製約。”塞楞額不知道自己何時開始變得也會這樣算計,官場的爾虞我詐,似乎不需要刻意去學,他就已漸漸精通。


    “你覺得此事有疑點?”康熙坐直了身子,帝王的威嚴氣息飄散開來。


    “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塞楞額苦笑,皇上你心裏不是早有了決斷了麽,非要逼我把話說出來,是要怎樣?


    “的確該好好查一查。”康熙的話,帶著幾許讓人寒顫的深意。


    少了納蘭容若的禦書房,塞楞額覺得還是不太習慣,往常康熙召他覲見,議論朝政,偶爾的閑話家常,都是三人共聚。如今讓他單獨與康熙相對,竟在心裏生出一絲抗拒。


    塞楞額也不多再晃蕩,匆忙回府。距離語兒臨盆的日子一天天近了,每天離開府宅,他就忍不住牽掛和擔心。生怕萬一語兒有個動靜,他卻無法第一時間陪在身旁。為此,他特地多招了兩名年輕家丁,專選腳程快的,就為了充當起這落後年代裏“手機”的作用。每日下朝,他都要第一時間聽到家丁的回報。然後在回程的半路,還要再聽一回。


    “姐夫,你這個樣子,弄得我都要以為這準備生產的是你了,咯咯。”沁兒看到剛回府,就風速衝到房裏,直到看見語兒才將臉色放緩的人,不由得嬉笑一陣。


    “沁兒,你越來越沒規矩了。”語兒的身子已經無法隨意起身站立,目光自打門外那人身影出現,就溢滿了柔光。聽見妹妹的揶揄,早已不是臉紅了事,如今這個妹妹啊,還真是越來越口無遮攔了。


    “姐姐,你現在就隻疼姐夫,不管沁兒了。”不依不饒地伏在語兒身側,雖然纏著姐姐的胳膊,卻是不敢用力,仍然自己努力撐著身子。


    “你越扯越遠了。”好笑地看著妹妹,都多大的人了,還像個孩子似的,計較這個。


    “好了,我也不打擾姐姐與姐夫恩愛了。”打趣完,自然是該識相離去了,不然姐夫灼熱的眼神能把自己也給熱死。


    經過塞楞額身旁時,沁兒的腳步微微停頓了一下,似乎有所猶豫,可終究是繼續往前走,隻在跨出門外後低低歎息了一聲。


    “沁兒最近怎麽看上去有些奇怪啊?我總覺得她有點,喜怒無常。”塞楞額坐在了剛才沁兒坐著的地方,將手輕輕搭在語兒的大肚子上。


    “我也不曉得是怎麽回事,她如今學會了將事情放在心裏。”沁兒將情緒隱藏得不錯,至少沒讓他們操心,可每當她留給旁人背影時,總有一種淡淡的憂愁。


    至於這愁從何來,語兒無法猜測。如今身子的變化讓她有些吃不消,對於臨盆的期待和擔憂,還有沉重得快讓她無法起身的肚子,都已經占滿了她所有的心思。她真的沒有太多的精力去梳理妹妹的心情,而對於沁兒心裏的那個秘密,語兒更是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被揪出。


    “如今你不宜再為任何事憂心,你隻管好好休息便是。”手掌緩緩地在語兒的肚子上一圈圈撫摸,看著這隔著肚皮的小生命,塞楞額的心中同樣激動。


    廚房裏,玉蘭仍是細心地在替語兒熬藥膳,語兒有了身孕之後,所有入口之食都是她親自打理的,也正因如此,塞楞額夫婦尤其放心。眼下,語兒已是足月了,生產之日也就在最近了,全府上下更是全副武裝,時刻準備著。


    “玉蘭,這火大了!”塞布禮剛走入廚房便見著站在爐灶旁的玉蘭,手中的扇子沒停,可心神分明不知道已經飄散到何處了。


    “啊?啊!”兀自出神的人聽到這一聲喊,連忙放下手裏的扇子,匆忙將熬著的碗從大鍋中端出。


    一時忙亂,竟忘了用濕布裹著,直接用手捧了。


    “玉蘭,你怎麽樣了?要不要緊,快讓我瞧瞧!”看著玉蘭瑟縮回來的手,正捏在她圓潤的耳垂上,塞布禮顧不得男女大防,一個箭步衝到她麵前,作勢就要搶過她的手來看。


    “十六少爺,我,我沒事的。”被這個舉動嚇得有些懵了,玉蘭訥訥地不知如何是好。可手卻被塞布禮緊緊握著,羞得她連抽手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真的,真的,沒事。”十六少爺全神貫注地檢查著自己的手,將她的手掌拽在手心還不算,翻來覆去地看個不停也不算,還要對著那被燙紅的地方輕輕吹氣。


    這下子玉蘭徹底不淡定了,她顧不得尊卑之分,強硬地從塞布禮手中掙脫,力氣之大,讓塞布禮一時間竟握不住。


    “玉蘭,你這是怎麽了?”光顧著疼惜玉蘭的手了,塞布禮絲毫沒有發覺剛才玉蘭語氣裏的異樣,直到被她掙脫,才緊張地抬起頭,望著她。


    “十六少爺,奴婢自幼做粗活慣了,這些個事,不算什麽的。”將手背在身後,玉蘭無法與他的目光相對,心裏突突地跳個不停,眼眶卻變得酸酸的。


    “玉蘭,你。。。”剛想來問問這藥膳如何了,沁兒卻發現此刻廚房裏,氣氛有些微妙。


    “十六少,你也在啊。”塞布禮愛黏著玉蘭,這已不是秘密,沁兒對此,無太多感覺。反正這兩位主角,都不是她愛慕的人,在不在一起,她倒是無所謂。


    “恩,恩,我來看看這藥膳。”尷尬地回了一句,塞布禮便再也找不出下一句可說之話。


    “那,看得如何了?”沁兒探頭瞧了眼案板上的藥膳,似乎是熬好了,可是,這兩個人還幹耗著,又像是還在等著藥膳出鍋。


    這藥膳,到底是好還是沒好啊?


    “沁兒小姐,藥膳好了,我這就給夫人送去。”玉蘭回神得快,轉過身去,把藥膳放入托盤,便要離去。


    可塞布禮卻沒漏看那一瞬的皺眉,分明在她捧起托盤時,吃疼了。而他的心,也疼了。


    沁兒跟著玉蘭一塊兒走的,塞布禮獨自一人在廚房無聊得很,眼前已空無一人,他是沒有絲毫興趣繼續逗留的。


    “玉蘭,你最近怎麽了?怎麽一直都悶悶不樂,滿腹心事的?”沁兒走在玉蘭身邊,雖說是主仆身份,可玉蘭也是同她一塊兒生活多年的人,心情的變化,怎麽可能瞞得住呢。


    “我沒事,隻不過夫人快生了,我有點,有點兒擔心罷了。”這話倒不摻假,現在語兒的身體狀況,大家都是心知肚明。隻不過,這府裏的主子們一派樂觀情緒,又哪裏輪到她這個下人來憂愁呢。


    “恩,這事我也挺擔心,不過我相信二姐一定吉人自有天相的!明兒,你跟我一同去報國寺替姐姐求個平安吧!”沁兒也擔心,可她更加相信姐姐一定能度過這個難關,因為二姐比大姐幸運,不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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