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廳中的塞楞額渾身不自在,有種被抓包的窘迫,又有一種等待未知宣判的忐忑。原本回京的第二日就想來找語兒,怎奈被康熙給叫了去,詳細問了番傷勢。回府後又被額娘和師父扣在家,不得隨意走動,心急如焚也是求助無門,隻得暫時安分。


    “塞楞額,此番請你前來,老夫想問問你,關於出征前的那個問題,不知你可有了答案?”如今身子已大不如前,賈漢複也卸去了往日裏苦撐著的威嚴,仿如慈祥的家長關愛著晚輩。


    “賈大人,在下早在出征前就已想得很清楚了,否則也不會自薦從軍,隻是那時尚無建樹,也不便前來向您許下重諾。”惴惴不安的心在賈漢複虛弱但和藹的聲音中得到撫平,複又回想起那個促使自己改變生活軌跡的上午,也是在這廳堂中,那時的賈漢複依舊精神矍鑠,毫無情緒的臉讓自己捕捉不到絲毫訊息,與今日這般慈眉善目恍若兩人。也許一場重病,讓他看淡了許多吧,人也變得寬容了些,塞楞額如是想到。


    正視著一旁的語兒,目光堅定,爾後轉向賈漢複,“賈大人,塞楞額選擇自立門戶,靠自己的能力闖出一番名堂,也願意傾力照顧語兒一生,還望您成全。”此話一出,語兒仍在愣神的臉瞬間燒得通紅,迎上塞楞額投來的目光,又是一陣羞窘,隻好將頭埋得深深的。


    一旁的賈漢複倒是露出了頗為欣慰的笑容,可惜已無多少氣力,輕歎了一口氣,“塞楞額,既然你已做了選擇,老夫還有些事想與你詳談,還望移步到書房。”轉過頭對兀自害羞的女兒虛弱說:“語兒,你扶我去書房。”緩緩地站了起來,步履蹣跚得讓塞楞額不禁想上前攙扶一把,可礙於禮製,硬生生壓下了邁開腿的**。


    半傾著身子扶著賈漢複的語兒趁著爹起身的一瞬,斜眼瞥了那個呆呆跟在後麵的人。不知怎的,忽然就一陣火氣上湧,平日裏給他找的那些個借口此刻都不足以壓製住語兒內心的怨懟:剛才聽爹與他的那番對話,約莫著也大致猜出了他必是私下來找過爹了。感動於他為了自己而從軍,可無論是他來找爹,還是他的選擇,她從來就無從得知。若是今日裏,爹不曾請他過府,那麽他就這樣坦然接受她的牽掛,她的擔心嗎?這些日子以來想要得到他的支持與安慰,卻未得到隻言片語,她仍是癡癡為他開解,而今呢?他就這般無所謂的出現在她眼前,說著他的誓言,當她是什麽呢?


    狠狠地瞪了眼他,便轉過身子扶著爹先行進了書房,剛扶爹坐下,便聽得賈漢複說到:“語兒,你先出去吧,我跟塞楞額單獨談談。你去吩咐下廚房,今日多備些飯菜。”


    愣了愣,沒想到爹將自己排除在外,語兒還是微微點了點頭,便側身退了出去。擦身之際,卻不再多瞧他一眼,雖然她知道,他一直在對她擠眉弄眼。“醜死了,擠來擠去的,像個猴子。”關上門後語兒狠狠地想到。


    “塞楞額,今日請你過府,是想與你商討語兒之事。剛才你在前廳的回答令老夫頗感欣慰,故而請你到這裏來。當日裏,我便是在這將語兒的婚事解除,如今,在這裏,我將她許配給你,望你莫要忘了自己的話。”


    “什麽?將語兒許配給我?”沒有任何的思想準備,塞楞額不相信自己聽到的話,這樣的話即便是在夢中,他也從未想到過有今日這番場景,如此輕易地便得了賈漢複認可嗎?自己準備的那一大段用以說服的話,傾刻便化作碎片,湮滅於腦海中。


    “當日裏我就已決定不會將語兒嫁給蔡朗庭,隻不過是借了出征的由頭,婚約既是解除了,斷不會有再續的可能。你當時若是選擇了以王府八少爺的身份前來提親,我也絕不會答應,無需等到此刻,我便替語兒尋了好人家。”仍舊處在激動之中的塞楞額此刻才算是恍然大悟,原來之前的局,是設給他的啊。


    “我也聽莽古泰說了,王爺那裏恐怕會有阻撓,這些就交由你去解決了。蔡家那邊我已替你省去了煩擾,如今你也該為這樁婚事出一份力了。我撐到現在,也不過是為了等你今日裏的這句話。咳咳。。。。。”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賈漢複已是累得不輕,極力壓製的氣息也變得紊亂了起來。


    顧不得禮儀,塞楞額上前拍了拍賈漢複的背,眼前的老人不再是那個拒他千裏外的未來嶽父,而是一個慈愛的前輩,牽引著他一路走向幸福,為他的婚事保駕護航。已是病入膏肓,卻仍然頑強堅持,不過隻為了等到他今日的一句承諾。這樣的男人,這樣的父親,令塞楞額忍不住想掉淚。


    自從軍後,他覺得自己越來越敏感,情緒愈發變得容易被感染了。


    當天,塞楞額便是留在了賈府裏用膳,席間也第一次見到了大姐馨兒,因為沁兒尚未出閣,故為避嫌,留在了房中。好久沒有這樣一家人聚在一塊兒用餐,席間一向無話的賈漢複也頻頻要求孩子們多吃些,即便自己早已放下了碗筷。那是塞楞額這些年裏吃得最溫馨的一頓飯,直到離開,他仍然深深被感動著。


    “語兒,你今天怎麽都不理我?”用膳後語兒送塞楞額出府,快到門口時,塞楞額轉過臉看著身邊的語兒,今日不管他怎麽暗示,可她就是不睬他,出了書房後更是連個好眼色都不給他。這,還是那個出征前親自送行,書信裏溫柔相待的語兒麽?


    沉默,沉默,良久的沉默,語兒本不想搭理塞楞額,可看他還是堅定地杵在那裏,非要求個答案不可。深吸了一口氣,克製著說:“八少爺今日大駕光臨,語兒一個女兒家,有什麽話能插上嘴的?”不看他的眼,撇過頭,看不清表情,悶悶的聲音卻也沒能將語兒的怨隱了去。


    “呃,語兒,你說什麽呢?你也聽見了,今日裏我說的那些話,都是我的決心之詞啊。”塞楞額再笨也能明白她生氣了,肯定是自己回來沒告訴她,也沒及時來找她,讓她不高興了,好想抱抱她,哄她,可是這眾目睽睽之下,連手都不敢碰,隻能抓耳撓腮地幹著急。


    “今日裏你的話我聽到了,你的話讓我很感動,可是你的行為卻讓我很生氣。如果早知道是在這樣的情形下與你相見,倒不如不見!”


    不如不見?語兒,難道就因為我沒提前告訴你我回來了,你就這樣的不願意見我嗎?為了回來見你,我狗急跳牆地去獻計,你可又知道我曾差點死在了你的前未婚夫手上?你可知道我心底裏的苦,你可知道我對一份穩定婚姻的渴求?可這些,我該如何對你說?


    難道一個小小的失誤,就換來了不如不見嗎?原來我們所謂的情,是這般薄如蟬翼?


    “那,在下告辭了。”塞楞額內心彎轉了好幾回,終是無言以對。


    “你。。。。。。哼!”沒料到塞楞額是這樣的回答,沒等自己回答,就告辭離開了,看著他步履匆匆的背影,語兒氣得咬牙切齒,憤憤地回了屋。


    “塞楞額,怎麽?在府中養了也不少日子了,還沒恢複麽?”康熙看著一臉苦瓜相的人,不免有些憂慮。自收到安親王奏折,說是他受傷了,便下了急詔將他喚了回來。還特地派了禦醫前去診治,賜了許多貢品補藥,連禦醫都回話說是傷勢已無大礙,自己才將他召進了宮,豈料看到這樣一幅毫無生氣的模樣。


    “小人隻是在床上躺久了,精神有點倦怠,並無大礙,謝皇上關心。”勉強提了點精神,雖然心裏很煩康熙的打擾,可畢竟這樣的人物,是絕對不能得罪的,且康熙對自己真的還不錯,不得不換上一副誠摯的表情。


    “好了,等你傷養好了,就留在朕身邊當個差事,這次出征,你立了大功,朕會好好賞賜你的。你想要什麽,不妨直說。”既然塞楞額都說自己無事,康熙也就放下心來。耿精忠、尚之信已經歸順,吳三桂那邊也隻是時間問題,安親王留守在湖南,隻等著給吳三桂收屍罷了,壓在康熙心頭的三座大山已崩塌殆盡,論功行賞也提上了議程。


    “小人不敢妄自貪功,一切但憑皇上差遣。”聽到皇上要給自己賞賜了,說不高興是假的,可一想起語兒還在生自己的氣,還有阿瑪那邊的阻礙,塞楞額想要真正開心,恐非易事。


    “對了,塞楞額,你離京快兩年的時間,朕發現了個人才,一會兒你也見見,指不定你也會喜歡的。”忽然想起了另一個人,康熙獻寶似的得意笑笑。


    “皇上,你不會也會要給我做媒吧?我喜歡誰,你是知道的。”看著康熙忽的明亮起來的雙瞳,塞楞額有一種不詳的預感,雖然這個人是自己素未謀麵的,可為何此刻卻有了一種將要與自己糾纏到死的感覺?


    麵無表情內裏卻在強自裝著淡定,塞楞額有點如坐針氈的痛楚,每一次太監前來稟報,都能讓他心砰砰亂跳,就像個等著化驗報告的病患。


    “容若,你來了?快,快,今日朕要給你介紹一個人。”終於,那個人還是出現了,俊朗的眉,狹長的眼透出令人迷醉的憂傷,本該是個儒雅的俊公子卻做了一身武官的打扮,偉岸中透出一股斯文,叫人移不開眼。


    “塞楞額,這就是我剛才給你提起的人,明相的長子,朕的禦前侍衛,納蘭容若。”揚起手將納蘭容若召了進來,又轉向塞楞額介紹道,仿佛自己最得意的左右手到了該交握的時點。


    咳咳,好吧,自從到了大清,塞楞額見著名人物已經見到麻木,可今日見到了大名鼎鼎的才子納蘭容若,他不得不說一句,“驚喜總是無處不在”。連忙起身,整理了自己的衣袍,靜等納蘭容若威武地走到自己麵前。謎底已然揭開,塞楞額心中的預感非但沒有消散,反而隨著對方的走近而變得愈加濃鬱。


    到底是哪裏出了錯?


    “納蘭大人,在下塞楞額,幸會。”雖自己身在皇家,可對方同樣出身顯赫,且身居官職,又如此得康熙賞識,還年長自己幾歲,無論從哪個方麵,也該是自己尊他幾分。


    “八少爺有禮了,容若對八少爺早已是熟悉得很了,今日得見,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啊。”前些年就已聽說八旗子弟中有這麽號人,卻從未見過真容,當差後不時的聽皇上提起,不久前無意中從阿瑪的口中也聽到了這人的名字。年紀輕輕,便得了這麽多的矚目,想必不簡單。走近一看,還真是與一般八旗子弟不同,可卻又說不出究竟是哪裏特別。


    初見的兩人,相談也算甚歡,隻是人生總做不到隻如初見。日後塞楞額想起這日裏的相識,想必也隻得一句:不如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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