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對他們的婚姻充滿批判的母親,應該還沒有要求他和她離婚,也沒有對他提起她對她老人家的不敬,否則,他的神情應該不會那麽鎮定。


    相對於健方,依娜根本是心神不寧。整個下午,她一直在找機會想利用公事將他導向私務,可嘆魏海倫有意攪局。她不曉得為什麽魏海倫總能在適當的時候抹掉她的話頭。她甚至連半個我字都還沒說出口,魏海倫就在健方麵前重複不下十次魏絲絲,令依娜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魏海倫對她姊姊的忠誠令人感動,可是從她偶爾投給依娜的不懷好意笑容得以看清,她居心叵測。就這樣,依娜錯失了了解自己丈夫心意地良機。


    更令人沮喪的是接下來幾天,依娜竟驚覺到健方似乎也正有意無意地在逃避她,他總是避著她困惑的眼神,也避著她的人。


    結婚以後,他一定每天親自送她上下班,可是自從魏絲絲出現以後,他安排新請來為他父母開車的司機老紀負責接送她。在公司,他一向謹守公事公辦,但即使他奉上班時間不談私事為圭臬,偶爾,他卻也會表現他一針見血的幽默與活潑,可是自從魏絲絲出現以後,他的舉動卻讓依娜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冷淡。最能證明健方對她的熱情正在消褪中的,不外乎自從魏絲絲出現以後,他就不曾開啟兩人之間那扇區隔夫與妻的門。


    該死的英國式繁文褥節,夫妻倆住同一個房間本就天經地義,還留什麽私人空間?可恨的魏絲絲,為什麽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偏偏出現在她剛和健方結婚,兩人的感情也漸入佳境、出現生機的節骨眼?可憎的魏絲絲!她到底有什魔力,竟能在一夕之間支配了健方的感情?


    依娜真的好希望自己能夠憎恨魏絲絲,可是自從這天深夜依娜在遊泳池畔和她不期而遇並有過一席之談後,依娜竟然發覺魏絲絲對健方的摯情,令她無法憎恨。


    這天晚上一如之前幾個夜晚,依娜沒有勉強自己加入陶家那令她感覺格格不入,猶如外人的快樂家庭聚會,她隻要找一點小藉口,例如頭痛,就沒有人會懷疑她根本不是頭痛,而是心痛,就沒有人會多說一句慰留的話,包括對她的窘況好像有點了解又好像有點同情的陶老先生和她的丈夫陶健方都二話不說的讓她走人。


    健方的冷淡的確很傷人,但她又怎麽有那種力氣呆坐在那裏,看著他和他的初戀情人、摯愛的前前任未婚妻親密的竊竊私語?又怎麽有那種能耐幹坐在那邊,掛著矯飾過的笑容,和幾個曾經私底下威脅恫嚇過她的人窩成一堆,假裝沒發生過什麽事一般的談天說地?


    於是冒著被陶老夫人當著眾人的麵撻伐的危險,她堅持不肯再參與他們陶家那類“外人”沒有置喙餘地的家庭聚會。


    而她這個被摒棄在陶家圈圈之外的媳婦,每當夜深無法入睡,便隻能靜靜的徘徊在陶家偌大且蔚藍的遊泳池畔。


    依娜不是沒有想過在池畔碰見某人,但她真正想遇見的人是她的丈夫,卻從沒想過會遇見魏絲絲。


    這夜她寂寥的坐在泳池畔,注視著波光粼粼的水麵,來人可能為了怕嚇著出神的她,故意加重腳步弄出聲響。


    “我——可以在你身邊坐下嗎?”來人是外表纖細的魏絲絲,她有禮地徵詢著。


    依娜無可不可地點點頭,聳聳肩。“很美的夜色!”依娜不曉得自己為什麽要這麽說,或許就像在問人家吃飯了沒有?


    “隻不過一個人欣賞,恐怕是太孤單了些!”魏絲絲輕喟。


    依娜也不曉得魏絲絲為什麽要這麽說?她會不會正嘲笑她的落單!“孤單並沒有什麽不好。”她淡淡地說道。


    “總是不太健康,像我,就一直很怕獨自一人。”


    才第二句話,魏絲絲便朝依娜暴露出自己的弱點,但那真的是一種自暴其短嗎?或者是一種炫耀,炫耀她正領受著太多的寵愛?包括健方的、白袍醫生的、陶家二老的,還有魏海倫等魏家人的,而她唐依娜缺乏的正是這樣每個人都願為她點一盞燈,開一扇窗的愛,所以她便必須能耐孤單,甚至理解孤單或假裝偏愛孤單。


    “人是個體,每個人的一顆心都隔著肚皮,即使群聚著,也難免感覺孤單。大概正因為這種恐怕被排斥又害怕被同化的心理,所以人的外表即使不孤單,內心也永遠是孤單的。”說是說的頭頭是道,但依娜明白自己真的痛恨孤單。


    “你很有見解,人又漂亮,難怪阿方會和你結婚。”魏絲絲誇講著。


    “是的,我是很好用,耐操擱有力!”依娜自嘲地嘟噥著某句gg詞,但她終於收回一直落在池麵的眼睛,直視著魏絲絲,猜測著她對她的誇讚究竟有幾分真誠?又有什麽目的?瞧,她變得多猜疑。“你叫健方——阿方?”


    “對,那是我對他的稱呼,阿方說那是我專用的暱稱。”魏絲絲甜蜜蜜地笑著。她笑的像小孩,完全的沒有心機。


    但依娜還是很難控製心裏的妒嫉!“這幾年,你一定不怎麽好過。”她看著魏絲絲輕撣磁磚上的灰塵,真難相信,一個人能看起來那麽的一塵不染。


    “是啊,我想家、想著阿方。”


    “聽說以前……你們很相愛,但時過境遷,現在的你,還如以往般的……愛著健方嗎?”依娜很艱難地吐出她的疑問,誰讓她是個不怕“心”苦的好奇寶寶。


    “愛,我當然還愛他。深深愛著,如果不是為了他,我恐怕我根本沒有辦法捱過那些大大小小的,沒有辦法頂著半邊的顏麵傷殘來看他。”魏絲絲說得好熱烈,半點都不隱諱。可是在想起自己正麵對著什麽人——她的阿方的妻子——說話時,她驀的變得不安了。“我這麽說一定冒犯你了吧?你是有權生氣我的逾越,畢竟你是阿方的妻子!”


    “也許就快不是了!”依娜又側頭對著池麵咕噥,她為自己的前景感覺悲觀,但同時她也得對自己承認,她無法怨恨魏絲絲——這個即將造成她前景悲觀的女人。她看起來是那麽的無害,毫無心機且良善。“我沒有生氣,真的。因為我確實了解愛,了解愛的嚴肅,了解伴隨愛而來的愉悅與幸福,甚至寂寞與無助,我更能體會那種永遠不能向你所愛的人傾吐感情的痛苦。”依娜茫然地望向夜色。她知道她體會的不隻是魏絲絲的心情,她敘述的根本是自己的心事。


    “你——也愛著阿方?”魏絲絲似乎對這個發現十分驚訝。


    “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麽會嫁給他?”依娜原想否認,但又想知道魏絲絲究竟為什麽對她的“愛”那麽驚訝?


    “有人說,你是為了貪圖……貪圖阿方的……”魏絲絲漲紅了臉,她心地好的連依娜的“貪圖”都不好意思明說。


    反而是依娜麵不改色的替她說了。“有人說我貪圖健方的金錢與榮華富貴?其實也無怪乎他們會這麽說,甚至於連健方都這麽認為!”依娜的神情突然又變得有點慘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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