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掉手機,蒂蒂仍意猶未盡的疑問,還是再次將依娜拉回以為可以不再記憶的記憶。


    假後上班的那初初幾天,日子的確很難熬。她和陶健方不同於其他一夜情人的地方是,他們在同一個地方上班,其間隻隔著一扇門板,最糟糕的是,他是她的頂頭上司。


    平常時,他倒是個待人儒雅、客觀公正的好上司,可是自從經歷了那一夜,他對其他人的態度依舊,唯獨在麵對依娜時大大的反常,連著近一個月,每當她與他單獨在一起,他對她不僅不苟言笑,擺個臉譜,還時常動不動就找碴,甚至冷嘲熱諷。


    “miss唐依娜,能不能麻煩你不要在我的客戶麵前搔首弄姿,老在那邊晃動你那性感的屁股。你知道,我是開公司,不是開妓女戶,我可不希望我的客戶用口水把我們的辦公室淹沒。”


    那不過是下午的事。她和蒂蒂陪著他,會同某個對他們公司開發出來的新記憶體有興趣的年輕客戶在會議室做簡報。依娜不認為穿著寬鬆套裝、土裏古氣的自己能被套上“搔首弄姿”、“晃動性感屁股”這種種罪名,更遑論她能引起客戶垂涎三尺。


    要怪也隻能怪蒂蒂朝著人家年輕客戶猛甜笑,猛放電。可是依娜又不能陷害好友,隻好當個吃啞巴的黃連……錯,是吃黃連的啞巴!


    天可憐見,瞧她,真的快被陶健方的詭怪脾氣和自己的吞聲忍氣“氣”昏頭了。


    人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這天晚間的七、八點,依娜又為了陶健方的臨時指示,空著肚子單獨留在辦公室裏趕一份報告。那原本是蒂蒂份內的工作,可是蒂蒂是現代都會女,即使加班費再高,也難以取代她一心嚮往的浪漫夜生活。


    有時候依娜會自問為誰辛苦為誰忙?可是不敢細想,她又會急忙安慰自己一副肩膀一個擔,人嘛,誰沒有負擔。


    唯心靈的負荷總重過體力的。雖然陶健方在工作上仍然很器重她,看不出來有想淘汰她的傾向,但他過於頻繁的冷嘲熱諷,卻讓她產生了想淘汰自己的渴望。


    悲哀的是,不到最後關頭,她不能輕言放棄工作。於是她隻好忍著飢腸轆轆,打算起身替自己倒杯開水,找些幹糧裹腹。這同時,電話聲劃破寂靜的響起,響了三下之後,突然又詭異的停止,然後連接她和陶健方辦公室的那扇門突然開啟,有個人影像鬼魅般的站在那裏,她差點驚叫出聲,但定睛一看,她認出他是陶健方,她的老闆。


    他怎麽還在辦公室裏?她困惑,卻遲疑著不知道該不該問。


    “你的電話,二線!”他倒是先開口說話了,可是語氣明顯的不悅。


    依娜拿起電話,瞥他一眼,他不像想離去的站在她的辦公桌邊,端詳著她才剛打出來的那份文件資料。


    話筒彼端是自己的弟弟唐雅各,他打來的不是時候(其實該說陶健方根本不該出現在這個時候。)談的又是令人不得不心煩的金錢問題。雅各讀的是私立大學,現在雖然才開始放寒假,他仍必須為了籌措學費而打工。他告訴她他找到了一個工作,薪資還算高,但距離湊足學費可能還差一截,他說每次繳學費都繳得那麽累,還得連累二姊,實在有點讀不下去。


    依娜又能說什麽,唯一能做的隻有安慰他會幫他湊足學費,鼓勵他不要輕言放棄。


    “我愛你,”掛電話之前,依娜從不吝向自己的弟弟表達她身為親人的愛意。當母親仍活著的時候曾一直在她的觀念裏灌輸,親人是一種十分緊密、十分值得珍惜的關係。


    可是陶健方卻誤解了那三個字的含意,尤其在這種真愛不容易出口的年代,唐依娜當著他的麵,透過電話對一個有聲無形的男人輕聲細語,吐露愛意,激起了他莫名的怒氣。


    “唐依娜,才一個月不到,你的舊愛就必須排隊當接線生,等候你接完新歡的電話,看起來你進步很多,這個月你都裝扮成什麽去引誘男人和你來段一夜情?”陶健方問道,譏誚之意昭然若揭。


    她定在剛掛上的電話旁,無法理解他為什麽連下了班都不放過她。找碴的是他,又餓又累得像條狗在這邊加班的是她,不公平的是她還得應付他。“陶總經理,你應該看得出來,我並沒有預期你這個接線生的出現,還有,這個月我幾乎每晚加班,忙得沒有空去玩……一夜情!”她疲倦地按了按牛角眼鏡下的鼻頭,再次不懂她幹嘛得回應他莫名其妙又帶刺的問話。


    “那麽剛才電話中的那個男人是誰?”他冷冷地又問。


    依娜抬起頭,不確定在他眼中看到的是什麽?憤怒?或者某種感情的激盪?他為什麽憤怒?他不是早就言明兩人之間隻是一夜的交易!交易,喔,她現在想起這兩個字都還會無端的心痛。可是她明知道自己不該心痛的,因為心痛,便代表了心動。他也不該憤怒的,憤怒也可能包含了妒嫉與醋意。


    他為什麽憤怒?是因為他對她真有一些起碼的感情嗎?不,隻要想起那一夜他似諷刺的話和寒冰的表情,她便曉得不該懷抱這種妄想,那麽他莫名的憤怒和詰問又是為了什麽?


    因為打心眼瞧不起她!一定是的,她怎能忘記自己在他的心中,已成了見錢眼開的淘金女郎。即使平時在公司她穿著再古板,表現再端莊,他也自以為早已洞悉了她的矯飾跟偽裝。也難怪,他總是對她不假辭色。


    而既然他隻想貶損她,她也不認為有解釋的必要。


    她決定不睬他的問題。“我還有封信件沒打。”她聽若罔聞的坐回座位,而這是個錯誤的決定。


    陶健方注意到她逃避的姿態了,他執意不讓她逃避,“那個男人是誰?”他的語氣顯得很惡劣,心情也是。


    她按捺下心中被他攪起的焦慮,平鋪直敘道:“一個親人!”


    “有多親?”陶健方語氣裏的輕蔑是絕不會讓人錯認的。“他也能輕易令你躺在他身下,為他張開你修長勻稱的小麥色雙腿?”


    憤怒在她眼底積聚。“你怎麽敢——你沒有權利指控我和任何男人——不清不楚!”


    “我是沒有權利,畢竟,我也隻不過曾經在你的腿間衝刺過一回,除了我差點洗不幹淨的床單,它甚至沒有留下半點痕跡。”他陰沉地強調。“為什麽你要這麽偽裝自己?作踐自己?”又一個不算克製的問題。


    而他的問題幾乎擊倒了她。她站了起來,椅子在地麵刮出聲音。她鏡片後的眼睛閃過狂怒。“哦,我曾經‘親、愛’的偉大的阿特拉斯(註:希臘羅馬神話中扛天的巨人),你或許有扛天的本事,可是你並沒有扛到我的。你不能妄自尊大的評斷我。即使我……我真的犯……犯賤!”


    他對她的譏誚無動於衷,但卻有一股他無法控製的衝動。他逼近她,將她困在他與電腦桌的中間,還突兀的雙手並用,一手拉掉她醜醜的牛角框眼鏡,一邊扯脫她盤得死緊的髮髻。


    “這樣好多了!”審視著她按散下來的長鬈髮正因電腦的微光而映出打濕的烏鴉羽翼般的亮黑色澤時,陶健方不禁得意地蜷起嘴角。“這樣好多了!”他用另一種屬於他特有的、但卻迥異平常的、溫柔的粵腔國語重複置評道,並趁著她仍處在茫然失措的一刻,俯身擄獲她花瓣般的柔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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