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並不趕路,路線也不是直直的,他們每到一處,就與當地人打聽有何名盛,必要前去觀賞一番。


    天氣好心情好就騎馬,累了倦了下雨了就坐車,夜了晚了就找客棧農居休息。一路走走停停,繁花叢中穿行,綠柳桑下閑憩,學子品行也未有丟下,每日必會尋一處光線明亮,暖風宜人之地,練字對詩。


    遊學果然沒錯,短短時間的體悟,已經讓幾位少年胸懷更加開闊,光華內斂,接人待物比之以往更加圓融,隱隱有了自己獨特的見識和風采。


    這一路上慢慢悠悠,至今已經行了半個月。


    如今到的這個鎮子,叫仙泉鎮,鎮上有個古老的傳說。說女媧補天後有一彩石砸到此處,形成深坑,雨注不滿雪落即沒,滄海桑田過去,坑還是坑,深不見底,存不住半點水色。


    突然有一日,夏至時節,深坑內幻出七彩顏色,有一小小圓石隨著光彩飛去,憨態可掬,見之喜人,流星般飛向天際,轉瞬不見,似是得天之召喚。


    第二日,深坑裏便有水浸出,漸漸升起,直起滿溢,竟成了一方泉眼!


    更神奇的是,這方泉眼裏的水,每逢夏至,便會閃耀七彩炫光,迷離奇美。泉眼裏流出的泉水,可治百病,延壽數,比如他們這個村子的人,就是因為這口泉,比別處地方的人壽數都高,且積年下來,從未有過旱災。


    林風泉一聽到這個消息,就招呼著要去看泉水,既然來了,必然要嚐一嚐的!


    夏飛博和徐文不置可否,反正不趕時間,如今已至仙泉鎮,離陽青縣不過一兩天的路程,多歇一歇也是無礙的。


    紀居昕自然也跟了來。


    他雖然不大信那個治百病延壽數得好運的話,但此泉即有此傳說,必是有一二奇妙之處,試試也無妨。


    四人中間,林風泉打頭,遠遠看到仙泉邊有人剛打完了水,笑嘻嘻地跟人打著招呼,厚著臉皮就叫了一瓢,喝完咂咂嘴,“好像沒味……”


    挑水的中年漢子哈哈大笑,“小哥兒這話說的可奇,你當是摻了糖的水,會甜呢?仙泉再仙,也是水,但凡是水,都是沒味道的。”


    林風泉眉毛耷拉下來,“我還真以為仙泉是甜的……”


    “多謝大叔仗義,”夏飛博也舀了些水喝,“我瞧這水是不錯,清涼解渴,回之略甘,令人心曠神怡,當得是仙泉水。”


    中年漢子點頭,抻拇指,“你這小哥會說話。”


    徐文思見紀居昕到了,把手裏瓢遞給紀居昕,讓他先喝。


    紀居昕回了個笑,也沒客氣,兩手抱著瓢,低頭輕飲。


    喝完很認真的看著林風泉,“你一定是在車上吃多了霜糖卷,我喝著這水是甜的。”


    林風泉睜大眼睛,“你騙人!”他不信的抱起瓢,連著飲了好向口,末了不講究的用袖子擦了擦嘴,“明明沒甜味……”


    “知道沒有還喝!”徐文思敲了敲他的腦門,“昕弟哄你呢。”


    林風泉哇哇大叫,“紀九你又唬弄人!”


    中年漢子被幾個少爺逗的哈哈大笑,“你說不甜,我都和你解釋過了這水就不是甜的,你竟然立時就忘了哈哈哈哈……”


    夏飛博也眸帶笑意。


    林風泉皺皺鼻子,“好了好了,我又成開心果了。”


    這一路上他已經被紀居昕作弄數次,次次不長腦子,他都習慣了。不過他卻不介意,紀九願意與他這麽玩,說明紀九與他親!你看紀九都沒這麽作弄別人,專門挑他一個呢!


    “紀九——”林風泉一臉我不在乎的表情看著紀居昕,雙手握拳,“這次我是真的開始有防備心了哦,你下次一定作弄不了我了!”


    “是——麽?”紀居昕聲音拉長。


    他覺得有林風泉這樣一個朋友真真幸運,這孩子太能開玩笑了,怎麽玩都行,你不同他玩他還生氣,還圍著你轉,煩得你不得不與他玩。


    徐文思一臉同情地看著紀居昕,“你會習慣的。”當初他和夏飛博與林風泉做朋友,都經過過這一階段,這小子喜歡玩的方式跟別人與眾不同……


    “大叔,這仙泉鎮,故事可是不少吧。”紀居昕飲罷水,閑閑問。


    中年漢子蹲下身,拿出旱煙啪嗒啪嗒抽起來,“故事當然是不少,想聽?”


    紀居昕尋了塊大石坐下,點了點頭。


    中年漢子見狀爽朗的笑了笑,“說要神奇,除了這仙泉水,就是鎮子上的地道了……”


    他一邊說話,一邊打量幾個少年。一個個眉朗目俊相貌不俗,都穿著精致箭袖收口騎馬裝,衣料精美做工上乘,身上有股書生氣,一看就知道是大戶人家的公子,才學不俗。


    幾個少年雖然帶了下人,但很多事都是自己做,不傲不驕,自矜自持,很懂禮貌,見之可親。


    中年漢子說了會兒故事,引回話頭,“聽你們說話不像本地人,是不是外地來的,想去陽青縣?”


    四人短暫對視,由年紀最大看著最穩重的夏飛博代表答話,“大叔說的不錯,我們幾個正是想去陽青,見識見識文人筆墨。”


    “陽青啊……”漢子聲音拉長,似歎息。


    “大叔可是有話說?”紀居昕眉梢微挑。


    “陽青縣的確有好些文人筆墨,說是珍寶也不為過,但是……”中年漢子有些猶豫,“最近陽青縣書生鬧事,怕是不太平,你們少年人最是意氣多,此去當小心,最好不要多管閑事。”


    “書生鬧事?”林風泉皺眉暗思,書生能鬧什麽事?


    “嗨,咱們離的遠,多的也不知道,不過是道聽途說,現在看到你們,多一句囑咐罷了,沒準沒事也不一定。”中年漢子笑的憨厚,“可還要喝水?不用的話我走了啊。”


    “哦不用了,謝謝大叔!”徐文思起身朝漢子道謝。


    這個消息太突然,四人有些意外,懷疑消息的準確性,但又不能因噎忘食,為了件不知道真假的事放棄陽青縣,這都快走到了。


    坐上馬車,林風泉拍巴掌,“想那麽多做甚,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徐文思卻問紀居昕,“昕弟覺得……是什麽事?”


    林風泉拈了顆霜糖卷進嘴巴,聲音有些含糊,“你這也太為難了,咱們還沒走到呢,紀九又沒在陽青呆過,不熟悉那邊形勢,怎麽猜是什麽事?”


    紀居昕微笑著敲了敲桌子,“嗯……我猜啊……大約是童生試。”


    “什麽?”林風泉差點被霜糖粉嗆住,驚恐地看著紀居昕,“這這這你也能猜?”


    “這並不難。”紀居昕也伸手拈過一個霜糖卷,慢條斯理地吃起來。


    林風泉卻急了,“不帶這麽吊人胃口的,你快點說!”


    紀居昕神秘地笑了笑,眼睛看了看夏飛博,“夏兄也猜到了。”


    “多虧你提醒。”夏飛博眼中有笑意流淌。


    “說說說!快說!”


    “紀九提醒了,我便明白過來,”夏飛博聲音輕緩,“書生鬧事,原因並不難找,很多時候都發生在考試前後,比如童生試,鄉試,會試,偶爾會出現一定事件,事件的起因無非就是那些,不是覺得不公平,就是有人泄題,考試不正。”


    “哦……”林風泉眨眨眼,“那這陽青就是出了舞弊事件?”


    “不過是猜想,或許是別的也不一定,書生最是有膽,也最好煽動,還具備一定的文化知識,有被其它事件利用的可能。”紀居昕補充。


    徐文思若有所思,“如今府試過了不足月餘,陽青還有書生鬧事,想是事情極大,我們需得小心謹慎。”


    “不錯。”紀居昕點頭,“就如那位大叔所說,我們最好不要意氣行事,妄圖幫助別人,引火燒身。”


    “我倒是想看看,誰敢招惹我們。”夏飛博眯著眼,一身泛著寒氣。


    又走了兩天,幾人到了陽青縣。


    陽青縣的確不大,光是城門,就沒有臨清的大,交稅進了城裏,道路青石鋪成,大概三輛馬車並行的寬度,也不如臨清寬,但街道兩旁邊旌旗招展,各式鋪子齊全,很是熱鬧,一點也不淒涼。


    聽多了說陽青地方小什麽都沒有的話,如今親自一看,其實也不算太差。


    四人隻帶了幾個小廝長隨,打馬先進了城,下人們帶著馬車在後。此刻正值中午,跟著四人的貼身長隨先去物色客棧,四人則找了家看著幹淨舒適的酒樓,進去用飯。


    酒樓臨街,四人叫了陽青特色菜品,點了壺清酒,正熱鬧用著,就聽到窗外人聲鼎沸。


    林風泉靠著窗,探頭出去一看,臉色古怪,“果然有古怪,書生遊街呢!”


    他們要的是包廂,也不怕被別人看到失禮,四人齊齊走到窗邊朝外看。


    樓下正走過一群書生,大約三十來人,年齡普遍年輕,並不太大,一個個眉眼冷寂,苦大愁深,口中高呼各種口號,諸如‘府試不公’,‘請求重考’,‘告上天聽’等等。


    “真是科舉舞弊?”林風泉神奇地看著紀居昕和夏飛博,“你倆以後改名字吧,一個紀半仙一個夏半仙。”


    “你們看後麵那些人。”徐文思指著隊伍最後的幾個人,“他們看起來年紀有些大,也是童生試的?這個年紀應該考過舉人了吧。”


    林風泉掩嘴笑,“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一把年紀沒考上舉人的到處都是,這有什麽好奇怪的?”


    徐文思搖搖頭,“不管考沒考上舉人,這把年紀應該知事懂禮,人情世故該明白了。就算是有舞弊案,他們這些人當眼明心亮,不會隨便陷進來才是。”


    幾人說話間,耳中又充斥了不少學子的聲音。


    ‘十年寒窗苦,隻為此朝榜上有名,讓寡娘欣慰,如今家中被拖累的已經無米下鍋,偏偏碰上這種舞弊,真真是不讓人活了麽?’


    ‘九思兄看完榜回去就懸梁自盡了,難道不能討回這個公道了麽?’


    ……


    四人麵麵相覷,竟然還死了人!


    再仔細看,學子隊伍裏有個十歲左右的少年,身上帶著孝,莫非就是家人?


    書生隊伍中隱隱有哭聲傳來,漸漸地,哭聲越來越大,最後整個學子隊伍都縈繞著哭聲,其中悲慟之意,令人聞之傷心,莫不惻隱。


    徐文思抽著氣,“若不是來前那個大叔善意提醒,突見這一刻,還真有種想幫忙的衝動。”


    林風泉點頭附和,“是啊,看著真傷心。”


    夏飛博和紀居昕對視一眼,“各中定有深意。”


    “這事,不簡單。”紀居昕率先回座,“現在呢,說什麽都沒用,還是吃飯要緊。”


    “對對,我都快餓死了。”林風泉迅速回座,夏飛博徐文思跟著也回了座。


    可再打起精神,心情仍是受了影響,笑容皆真誠不起來。


    飯菜吃的差不多,小二過來上茶時,紀居昕丟給小二一顆碎銀子,指著樓下,“我說小二,這樓下是怎麽回事?又吵又鬧的,吃個飯都不消停。”


    小二捏了捏銀子,笑的眉開眼笑,殷勤地給四人上茶,“小的瞧著……四位不是本地人吧,怪不得不知道這事。”


    “說起來也是丟人,我們陽青縣,大好的才子之鄉,文墨寶地,出了這種事,真真是差愧。”


    小二細細觀察,看著四位客人衣著不凡,氣質不俗,一看就是大家出來的少爺,尤其這個問話的,身量未成,唇紅齒白膚色如玉,定是家世最好,說的好一準還有賞,他就毫無保留地說了起來。


    “這事說來也奇,這屆童生試,前期一點浪花都沒翻,所有考生都老老實實,安靜的出奇,結果三次考試一完,就炸了鍋。說是考前有人泄了題,很多人拿銀子買了,早早抱了書本啃,就等著順利通過,結果最後考試時傻眼了,那題根本就不是事先說好的!”


    “另外還有一個流言,不知道從哪傳出來,說是有少部考生,閉門讀書時都從窗子縫發現一張紙條,上麵寫了考試內容,免費的,不要錢的,想著無所謂,大不了多看本書,多些準備,結果到了考試這天,一丁點都沒錯,真是這些題!”


    “這種事,那些得了便宜的本不願意往外說,偏有個口鬆的,看到榜上自己的名字驕傲的不行,酒後說了真話,雖然醒後他不再承認,但事情一傳開,每每談及這個話題,總有些上了榜的人避而不談。”


    “這多明白,明顯是占了便宜了!於是這次考試,花了大銀子買題的打了水漂,一分錢沒花的名列前茅,有真實學的因為別人得了透題,名次也不盡人意,這些學子們當然要鬧了!”


    “聽說當場就死了一個!”小二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一個很有些才華,沒花銀子買題,又沒好運氣得到透題紙條,文才也不是獨一無二的出眾,這次就沒中。聽說家裏為了培養他,田賣了牛賣了爹累死了,連妹妹都賣了,一時想不通,看完榜回去就上了吊。”


    “學子裏那個戴了孝的十一二歲少年,就是他親弟弟,可憐的孩子,連安葬哥哥的錢都沒有……”


    “這可真是……複雜啊。”林風泉咂咂嘴。


    “誰說不是呢!”小二提著茶壺,眼珠子轉了轉,嘴朝縣衙的方向努了努,“聽說這回,是上頭有人打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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