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決定用無傷做誘餌的時候,他也很矛盾。莫無邪武功極高,想生擒談何容易?一旦失手,計劃敗露,那就是滿盤皆輸!那種情況下,隻有委屈無傷了。


    也曾想過,無傷知道真相會生氣,可無傷的心那麽軟,又那麽疼他,隻要他小心地賠不是,刻意地溫柔,不出一個月,最多三個月,無傷一定會原諒他的。


    他那時真的對自己很有信心,可現在已經一年了,他天天來,無傷卻連看都不願看他一眼。若不是他一直不敢把“詭惑”的毒解開,無傷說不定早就拂袖而去。


    記得剿滅鳳凰山莊的那一晚,他對無傷說了很多理由:


    “他們害得你我這樣慘,此仇怎能不報?”


    “遁跡山野並不能躲開一切,姓聶的處心積慮算計咱們,決不會善罷甘休,挖地三尺也會把咱們找出來!”


    “隻有他死了,咱們才有安生日子過!”


    他說得口幹舌燥,無傷隻是一言不發,害他越說心裏越沒底。把要說的都說完了,無傷隻是抬起頭,輕輕地問了一句:“你可曾想過我會生氣?”


    他傻傻的點頭,又趕忙解釋:“我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決不會讓那廝得逞,所以……”


    “所以身體不會受傷,可這裏也不會麽?”無傷指指自己的心,慘然一笑,“淩烈,你到底把我當什麽?棋子、擋箭牌,還是非得到手不可的玩具?你可曾想過我的感受?你真以為我永遠不會受傷麽?”


    他驚呆了。他怎麽可能把無傷當作什麽棋子玩具?無傷是他的寶,他愛還來不及呢。“無傷,你別胡思亂想,你知道我最心愛的人是你……”


    解釋的話很快被無傷打斷:“淩烈,你根本不會愛人,因為你根本不懂什麽是情愛!”


    那是無傷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無傷湖水般的眼睛裏,有著絕望的悲傷,震撼住了他的心,卻不明白是為什麽。


    喜歡一個人,想和那人在一起,擁有他,象寶貝一樣珍視他,不是就是愛麽?無傷還有什麽不滿呢?


    也許他應該讓無傷走,但他還是固執的把無傷留在身邊,即使兩個人都疲累、痛苦不堪,他也不願從此都不能看到無傷身影,無論這樣是對是錯!


    風中傳來細微的腳步聲,並不比一根繡花針落在地上的聲音重多少,卻已足以打斷淩烈的沈思。


    臉上掠過一道煞氣,將錦被仔細蓋在熟睡之人的身上,輕煙一般飄然下樓。


    “主人!”紫宸正在猶豫著該不該進,門就已經開了。終於接近了這個地方,他心裏又緊張又是害怕,當然,還有一點興奮。他對主人有敬有愛,對“那裏的那位”又妒又恨,明知道這是他無法涉足的世界,他卻像著了魔一樣拚命想要靠近一些。


    “主人,我有事稟……” 後麵的話卻因淩烈陰沈的臉色再也說不下去,紫宸忽然意識到,他衝動的做了一件蠢事。


    一聲不吭揪起紫宸的衣襟,帶著他掠出五丈以外,這才重重的將他摔落在地。


    沈重的撞擊讓紫宸胸口一滯,咳出一口血來,頭頂上傳來有如嚴霜一般的聲音:“我說過,任何人不許接近這裏,念你是初犯,不要再有下次!”


    這樣冰冷的語調,紫宸還是第一次聽到主人對自己用,心頭一痛,幾乎又想咳血。他低垂了頭,輕聲道:“是。”回頭看向那花木掩映中的小樓,眼裏滿是怨毒。


    第二十三章


    正夜,南安城。


    誰都知道,南安城內有兩大鏢局,城北的威遠鏢局和城西景泰鏢局。一山難容二虎,可這兩大鏢局關係卻出奇的好,尤其兩家的主人更是多年至交。


    前兩天,威遠鏢局突然被人砸了場子,少局主和夫人慘遭不幸,老鏢頭易承天和他的外孫下落不明。 南安人震驚、議論、猜疑,腦筋轉得快的人不禁開始想,對方的下一個目標是誰?會不會就是景泰鏢局?


    齊景山看了眼自家鏢局的招牌,想到辛辛苦苦打拚了三十年的江山就要在今夜放棄,心裏萬分不舍,可又想到威遠鏢局的前車之鑑,再不舍也要舍!


    長嘆一聲,揮了揮手。


    兩名趟子手爬上梯子,小心翼翼將匾額取下。


    “爹,咱們真的要走麽?”說話的是齊景山的獨子齊雲傲,三十多歲的中年漢子,常年風吹雨打的走鏢生涯讓他看起來黑壯精悍。在他身後,幾十名鏢局中的好手護著七、八輛馬車。車上,有鏢局的家眷以及一些衣物細軟。


    看樣子,竟是要舉家逃亡。


    齊景山臉色慘然:“總比家破人亡要強,威遠鏢局的下場你也看到了,昊天門咱們惹不起!”想起那些昊天門的傳聞,不由打了個寒顫。聽說昊天門的所作所為已令中原武林人人自危,一些名門正派已經開始結成聯盟,準備共同聲討。這個聯盟若真能結起來,武林或許還有一線生機,眼下隻有先避避風頭了。


    他想起今天早晨,從門口小叫花手裏接到老友易承天的密函,信中言道為兩名高人所救,安排在一個絕密的境地。又說恐昊天門將要對付景泰鏢局,勸他搬去同住。兩位高人會在暗中護送,以策安全。


    衡量局勢,齊景山咬了咬牙,決定棄家逃亡。然而真說到要走,心裏就像打翻了五味瓶,著實不好受。


    齊雲傲道:“其實昊天門也不是一味趕盡殺絕,隻要肯跟他們合作……”


    “住口!”齊景山一聲暴喝,打斷兒子的話,“我跟你說過多少回了,咱們雖是開鏢局的,可也不能失了江湖人的傲骨!貪生怕死,屈於強勢之下,豈是我輩所為?你說這些話,怎對得起你易伯伯一家?”


    齊雲傲見父親氣得鬚髮賁張,連忙退在一旁,不敢再說。周圍眾人見老鏢頭突然發火,也都不敢出聲,一時間全場寂然。


    突然,右上方傳來幾聲清脆的掌聲,一人笑道:“說得好,夠硬氣。”


    眾人都是一驚,隻見鏢局的牆頭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名身著紫衣的俊秀少年,嘴角上掛著一抹嘲諷的微笑,輕輕一探身,翩然落地。


    “這老兒說話倒是和那易老兒一般硬氣,就不知手上的工夫是不是也一樣窩囊!”跟在少年後麵的是個玄裳男子,黑衣幾乎要與夜色融為一體,適才眾人竟沒注意到他。他跟著跳下牆,可落地時腳步卻顯得有些虛浮。


    紫衣少年一撇嘴:“受了傷的人,不好好在家裏養著,跑到這裏丟人現眼,一會兒可別讓我照顧你。”


    玄衣男子狠狠白他一眼:“你除了刻薄人還會做什麽?”


    “你們是何人?”齊景山大聲喝問,心裏暗暗吃驚。


    紫衣少年一笑:“老頭兒,你不是早猜到了麽?我隻問你,投不投降?”


    齊景山心頭一沈,該來的果然來了。 “昊天門沒人了麽?要兩個辱臭未幹的小子來叫陣?”


    紫衣少年臉色一變,正想說話,隻聽一人道:“辱臭未幹是真的,不過昊天門別的沒有,就是不缺人。”


    身後響起急促的腳步聲,齊景山暗叫聲不好,回頭一瞧,隻見四麵巷子中湧出無數黑衣男子,將自己一行人團團圍住。


    如此陣勢,景泰鏢局眾人不由臉上變色,刀出鞘,劍橫胸,圍成一圈護在車馬前頭,人人神色凜然,如臨大敵。


    齊景山看向為首的藍衫男子,沈聲道:“敢問可是淩門主?”


    那藍衫男子微微一笑,尚未答話,紫衣少年已然搶著道:“你瞎子呀?他這德行哪點像門主?再說,景泰鏢局是什麽東西?用得著我們門主親自出馬?我們三堂主來,已經算給你麵子了。”


    這藍、玄、紫三人正是昊天門的三大堂主藍電、玄光、紫宸。


    紫宸素來說話刻薄,藍、玄二人與他相處日久,也不放在心上,但齊景泰向來受尊崇慣了,哪裏忍得下這口氣?不怒反笑:“娃娃,口氣好大,既然如此,就讓老夫來見識見識你的本事!”捋起袖子就要上前過招。


    齊雲傲哪能讓老父出馬?忙道:“爹爹且慢,殺雞焉用宰牛刀,讓孩兒來料理他。”一躍上前。


    那紫宸正愁沒架打,二話不說,兩人便交上了手。


    這一上手,齊氏父子暗暗叫苦,想不到這少年武功竟如此高強,才過十招,齊雲傲已然左右難支,敗相畢露。


    藍電和玄光在一旁看戲,這時勸道:“老頭,你還是降了吧,紫宸下手向來沒分寸,少時你兒子小命不保。”


    說話間,隻聽紫宸清叱一聲,手掌成刀,夾帶著風聲直向齊雲傲肩頭削落!這一掌若是削中,這條手臂就廢了,齊景山撲上去相救,哪裏還來得及?


    就在這危急時刻,場中突然多了一白一青兩道身影。那白影一閃,隔開了紫宸的手掌,輕煙一般拉著齊雲傲退至齊景山的身邊。


    眾人尚未回過神來,更驚人的變故發生了──


    剛剛脫險的齊雲傲手掌一翻,一柄匕首刺入了白衣人的腰際!


    “惡賊!”青衣人最先反應過來,一掌擊開齊雲傲,長劍一抖,分心便刺;眾人聽那聲音,竟似是個女子!


    齊景山還不明白髮生了什麽事,但他卻捨不得兒子被人刺死,連忙格開青衣人的長劍,反手給了兒子一記耳光:“畜牲,你做什麽?”瞎子也知道這兩人是來幫自己的,兒子為何會陡下殺手?


    “他做了昊天門南安分壇的壇主,自然是為我昊天門做事。”冷冷的聲音代替齊雲傲回答,昊天門眾聞聲向兩旁分開,淩烈施施然走入場中。


    齊景山忽然明白,昊天門對付自己是假,真正要對付的人,卻是這一青一白兩名俠士!他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己的兒子:“雲傲,你……”


    “爹,他們答應事成之後,就把南安所有的生意交給咱們。”齊雲傲到底心虛,聲音怯怯的,不時看淩烈一眼。


    淩烈向他點點頭。南安的地盤對昊天門沒什麽用途,他們要的是景泰鏢局在這裏的勢力、財力和人脈,這齊氏父子留著還有很大用途。


    “逆子!”齊景山氣得幾乎吐血,自己一生耿直,怎會生了如此不爭氣的孩兒?貪生怕死不算,還連累了朋友,要這孽子有何用?正是怒火當頭,想也不想,舉掌向兒子頭上拍落!


    一隻手輕輕的將他的手掌抓住,藍電悠然道:“老人家息怒。齊公子既然入了我昊天門,生死隻能由門主做主,就算你是他親爹也沒這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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