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烈哪受得了這份激?眉心一擰,正待出去。驀地裏一隻纖長的手掌伸過來,按住他的手。


    “無傷?”


    “你肯不肯聽我的話?”


    淩烈自然點頭。


    “那好,待會兒我和你一道出去,你不許擅自說話或動手,一切要照我的眼色行事。你答不答應?”


    也許是一直被他教導武功的緣故,在淩烈眼中,練無傷沉下臉時然透出一股威嚴,他哪敢不應?連忙點頭。想想不對,又問:“那他們若是動手呢?”


    練無傷微微一笑:“傻瓜,有我在,還能看你被欺負了?”打開門當先走了出去。


    不知怎麽,淩烈的臉突然紅了。腦海中反反覆覆是那一句“有我在,還能看你被欺負了”,隻覺心裏甜滋滋的。好一會才想到該跟出去,腳步兀自輕飄飄。


    門外三人早已等得不耐,那矮道士性急,叫道:“這小子不會是從後門逃跑了吧?師父,讓弟子闖進去看看!”


    不等老道回答,搶上前正想一腳踢過去,不料房門已然打開,一個身穿月白衣裳的男子神態悠閑的出現在門前。


    他吃了一驚,腳又縮回來。


    練無傷目光一掃,向那老道拱手:“道長。”


    那老道見他神情自若,舉止有禮,也不覺還禮:“閣下是?”


    “臭小子,我就是來找你的!”看見練無傷身後的淩烈,矮道士立刻記起昨夜之辱,仇人相見,分外臉紅,就要衝上去。


    “矮冬瓜,看來你的道袍倒是不少,轉眼又換了件新的。”淩烈哪裏是肯示弱的主兒,笑嘻嘻的道。


    “淩烈。”練無傷沉聲一喝,淩烈乖乖住口。


    “清虛,退下。”


    矮道士清虛不敢違背師父,隻得退到一邊,一雙小眼忿忿的瞪住淩烈,淩烈則是向他扮個鬼臉。


    練無傷拱手道:“在下這侄兒生性頑劣,若是不慎得罪了幾位道長,萬望海涵。幾位都是修道之人,參悟透徹,想來不會同黃口小兒一般見識。這裏有些薄銀,給兩位道長置辦幾套衣物,還請不要嫌棄。”掏出一錠銀子,道,“淩烈,恭恭敬敬的給二位送去。”


    “什麽,我……”淩烈吃了一驚。聽到練無傷要賠對方銀子,他已經老大不願意了,那都是無傷辛苦採藥換來的,怎能輕易給人?而且還要他“恭恭敬敬”的送去,這口氣更是咽不下。


    “去,說‘請道長笑納,小子這廂賠罪了’。”


    練無傷臉色一沉,淩烈頓時不敢再說。委委屈屈接了銀子,來到老道麵前,胡亂作了個揖,背書似的將練無傷教的話重複一遍。口齒含糊宛如念經,哪裏有半分誠意?


    那老道一直沉著臉,目光中閃爍的是老年人特有的算計,皮笑肉不笑地道:“不必客氣。”說著伸出手來。


    淩烈隻道他是接銀子,也未在意,哪知老道竹枝似的手掌突然一翻,閃電般扣住了淩烈的手腕。


    “啊!”淩烈被抓個正著,隻覺那隻手有如鐵鑄一般,根本掙脫不開,不由大驚失色。


    老道笑道:“小兄弟莫怕,貧道隻是想問你,你是何門何派?你師父是誰?”


    情勢突變,練無傷也吃了一驚,聽那老道的問話,忽然明白,原來他此行並非隻是為徒兒報仇那麽簡單,想必他是從徒兒的演示中發現了端倪,淩烈的身份隻怕已經泄了底!


    最擔心的還是來了!


    強自鎮定:“道長,有話慢慢說,為難小孩子未免有失身份。”


    老道笑道:“這位小兄弟機靈的很,慢慢說隻怕他就不肯說了。” 回看淩烈,“小兄弟,你還不肯說嗎?”


    淩烈隻覺源源不斷的內力從老道手上湧來,胸口鬱悶難當,冷汗直冒。但仍咬緊了牙關,不肯開口。


    勝券穩操,老道也不著急, 仍是笑嘻嘻的:“小兄弟,我看你就告訴了老道吧,這錯骨手的滋味可不大好受——”


    眼前白影一閃,掌風撲麵而來,他一驚之下擱掌抵擋,忽覺手上一空,練無傷早已帶著淩烈退到一丈之外。


    “站在我身後。”沒有撫慰,甚至沒有多說一句話,可淩烈卻能感受到練無傷對他的愛護之深。


    既然跟在昊天門的後人身邊,那老道早就料到練無傷不是普通人,但是對方的武功之高還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他甚至看不出是什麽路數!當下長長吸了口氣,單掌施禮:“無量壽佛,貧道嶗山神犀子,敢問尊駕高姓大名?”


    練無傷淡淡一笑:“山野村人,道長不必掛懷。倒是小侄得罪了道長,還望道長大人大量,不要追究才好。這孩子,在下回去必定好好管教。”


    還是同樣的話,這一回說出來分量卻大大的不同。神犀子看一眼練無傷,又看看淩烈,雖然很想將這小子帶回去,奈何技不如人,目光一閃,笑道:“小孩子家胡鬧,原也算不了什麽,既然他肯認錯,那就算了吧。清虛,淩虛,咱們下山。”


    那清虛不明情勢,叫道:“師父,難道就便宜了這小子?”


    神犀子臉一沉,喝道:“你自己學藝不精,丟了師門的臉,還說什麽!”道袍一甩,逕自下山了。淩虛緊隨其後。


    清虛見狀,也隻好跟了下去。


    淩烈拍手笑道:“三位好走,恕不遠送。山路險阻,小心莫跌交呀!”


    清虛忿忿的舉起拳頭,卻不料沒看清山路,當真跌了一跤。淩烈笑得肚子疼:“無傷,你看……”


    一瞥眼見練無傷麵沉似水,默默走回屋裏。


    “無傷?”


    憑直覺,淩烈知道練無傷生氣了。


    練無傷嘆了口氣:“你收拾收拾下山去吧。”


    淩烈這一驚可非同小可,澀聲道:“為何要趕我走?因為我惹了禍?我保證決不再犯還不行麽?”


    練無傷擺擺手,阻止他繼續說下去:“你可記得我第一次帶你下山就告誡過你,千萬不要在別人麵前顯露武功?”


    淩烈一呆,想起是有這樣一回事,急道:“我以後不會了!”


    “晚了,晚了。”練無傷輕嘆,“你可知適才那幾人為何而來?”


    還不是為了向自己尋仇?可是淩烈知道,既然練無傷這樣問,就一定另有原因。


    “那神犀子一個勁的追問你的武功,你道是為了什麽?”


    淩烈一驚:“難道他看出我是昊天門的人?難道……他就是我滅門的仇家?”


    “不是。”練無傷很快否認,“嶗山派雖然囂張,在江湖上隻算得二流貨色,還沒有膽子打昊天門的主意。他們要的是寶藏!”


    “寶藏?”


    “當年昊天門富可敵國,武功更是冠絕天下,江湖上哪個不想得到?而這寶藏的下落,定然是要著落在你這昊天門少主的身上。”從淩烈的年紀、武功路數不難推知他的身份。


    淩烈忽然想起母親臨死前悄悄伏在自己耳邊說過的話,心裏突地一跳,沉默不語。


    練無傷又道:“這隻是第一批,消息一旦傳出去,很快就會有更多的人來這裏尋事。這些人當中既有昊天門的朋友,也有敵人,更多的人則打定了渾水摸魚的主意。這山上就要熱鬧了,所以你非走不可。”平靜的日子也許要結束了。


    “那你呢?”


    “我?”練無傷的目光慢慢從屋中掃過,嘴角泛起苦澀的笑意:“這地方呆久了,我捨不得走。”十幾年的隱居生活,讓他對山下的花花世界有著莫名的恐懼,想到人心之險,還是寧願老死在山上。


    淩烈急道:“那他們來了怎麽辦?”


    “他們要找的是你,你不在,自然不會為難我。”


    淩烈雖然涉世不深,卻也明白事情沒這樣簡單,愣了半晌,道:”你不走,我也不走!”轉身躲回房裏。


    若不能陪在無傷身邊,在哪裏又有什麽區別?


    第六章


    悶頭倒在床上,過了許久,耳邊傳來敲門聲:“淩烈……”


    淩烈翻身坐起:“不用說了,我知道你是為我著想。可無傷,我走了誰來陪你呢?”


    練無傷一怔,心裏某處仿佛被觸動了一下,半晌才道:“我不需要人陪。”


    “不,我知道,你需要的。”他知道,無傷其實並不喜歡寂寞,也許他不擅表達,但一個輕易就會對別人付出關切和愛護的人,怎會是天性冷漠?


    淩烈清澄的目光看向練無傷,那裏麵有關心、敬慕、眷戀,還有難以言喻的縷縷深情,象潺潺的溪水默默流進練無傷心中,慢慢的,慢慢的,有什麽地方開始融化了。


    “好,我和你一起走。”


    淩烈大喜,當即收拾起衣物細軟。天色已晚,為防有變,練無傷還是決定趁夜下山。出了門,想到今生也許再不能回來,兩人都情不自禁的回頭看了一眼。


    半晌,練無傷拉住淩烈的手:“走吧。”


    沒有月,天陰沉沉的,象是要下雨。兩人邁步走進樹林,忽然,練無傷全身一緊,朗聲道:“哪條路上的朋友,請現身吧!”


    林中傳來一聲大笑:“果然是高手,好耳力。”


    四個人一字排開,緩緩從林中走出來。峨冠,鶴氅,都作道家打扮,相貌各異,年齡卻相仿。其中一個更是舊識。


    “神犀道長,這是什麽意思?”


    神犀子冷笑:“明人麵前不說暗話,我們的來意大家心知肚名,把這小子留下,閣下要去哪裏隨便!”


    練無傷嘆了口氣:“看來這一戰免不了了。”手掌一翻,長劍出鞘。


    幾名道人互看一眼,分四個角站定。神犀子道:“這是我們嶗山震山絕技‘四象陣’,你若後悔還來得及。”


    練無傷不答,回頭看淩烈:“等會兒你守在外麵,不許進去。”


    “不,我和你一起!”


    練無傷皺眉道:“你不聽我話了麽?”


    “我……”淩烈何嚐不知道自己的武功跟人家差得太遠,硬要插手隻會拖累無傷?可讓他眼看著無傷為自己拚命,他卻一點忙也幫不上,那滋味可比什麽都難受。


    可恨,為什麽每一次都要躲在無傷身後,要他來保護自己?為什麽自己隻有身體長得比無傷高,本事卻那麽不濟呢?不,總有一天,他要成為最強的,成為無傷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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