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得倦了,他慢慢扶著我回去,替我包紮傷口。上藥,包紮,居然十分熟練。


    “從前戰場上刀劍無眼,有時條件艱苦,軍醫忙不過來,便讓他們先料理下麵的兵士,把傷藥和布帶留給我,我自己來,便慢慢學會了。”千光忽然解釋道——也許是察覺到我一直在觀察他的動作,“再說後來被你帶了這麽些年,這些自然也懂的。”包紮好以後,他輕輕吹了一下。癢癢的,我趕緊把手縮了回來。


    千光把藥箱收好,又坐到我身邊。


    “你說,既然見了麵,有些話便該說清楚。”


    我低頭擺弄著自己的衣袖:“我想說的話你之前不都聽去了麽?如今也沒什麽可說的。”他道:“那麽我有話要說。”


    我一顆心提起來,卻隻是低頭不語。


    千光慢慢地道:“從前我便隱約看出你有心事,隻是每次稍微一問你便幾句說笑帶了過去。你既不願說,我也不便多問,覺得總有一日你願意了自然會講給我聽,卻沒想到最後竟成這樣。到底是我沒能察覺。”


    我搖了搖頭。


    “自出生起,我便作為將來的魔君培養。而要擔大任,須得獨自謀劃和處理許多事情,心裏有什麽,也不能輕易流露出來。久而久之,我便習慣如此了,後來和你在一起雖然是真心,但原有的性子多少還是在。”他繼續道,“日後如果你心內真有疑惑,直接問我便好了。”


    一邊聽他說,我想起他年少常常縱馬飲酒的事跡。他的不羈大約還是孤寂吧。


    “遇見你時,恰好是我平定叛亂不久,來人間遊歷散心。在花會上我感覺到你打量我,那時我便知道你是個資歷尚淺的小神仙,我以為是仙界派來探聽消息的。沒想到你夜裏會闖到我當時人間的居所,說什麽要為我治病。我本想置之不理,以為你治不好便會走,可是你細心地替我診治了大半年,還常常借診脈的機會偷偷輸送治癒的仙氣。我開頭覺得你傻,後來卻開始心疼起來。”


    “你總是在看我笑話的。”我道。


    “你為何一定要這樣想呢?”千光嘆道,“從沒有人像你這樣既懂我心又真心待我。我在魔界看起來備受擁戴,享盡尊榮,但我已經很厭倦。泓汐,他們所見所尊所畏,不是我,是背後的權柄。連我的同胞兄弟千陽,也對我顧忌三分。看著你真心替我治病,我想……權柄於此又有什麽用處?”說到後麵,千光稍有停頓——以他的性子來說能直言所想確非易事。


    “世間真心的知音總是有的,我也並不懂你。”雖然千光這番剖白情真意切,但我並不太明白,隻知道或許他的深情超乎我想像。


    千光忽然過來握住我的手:“可是隻有待在你身邊,我才覺得我不必是什麽魔君。這已經夠了。”


    我仍然不太懂他的話,對他的情之所起也覺得頗為費解。


    “你那時離去,我想著,五年之後便來找你。”他道,“這次出來找你,也是因為突然感應不到玉佩,擔心你出事。泓汐,雖然你每次離去我都不強留,但我不喜歡長別離。”


    “那如果五年之後我仍不願回頭呢?”過了半晌,我問道。


    他輕笑道:“如果你心裏真沒我,早在我第一次給你寄扇麵時你便會回絕。”


    “你還是算準了一切。”我悶悶地道。


    千光摟住我:“如果我真能掌握一切,就不會一次次隻能看著你遠離了。”


    我靠在他胸前,靜靜聽著他心跳,不知不覺便起了睡意——其實時辰尚早,隻是今日一下子知道了太多事,心情大起大落,便耗了許多精神。


    千光輕輕推推我:“泓汐?”我迷迷糊糊嗯一聲。他又道:“你要是乏了,我就先出去了。”


    我糾結起一事,一時沒有說話。他又輕聲道:“泓汐?”


    “你……”我躊躇半天,終於支吾道,“現在我知道實情了,你不必睡原來那裏啦。”


    第11章 第 11 章


    三十一


    與千光重逢後,日子並無什麽變化。一定要說的話,隻是我說話的時候終於有人應了。


    “小恆怎樣了?”


    “挺好的,隻是每年梅花開的時候總嚷著要吃梅花糕。”


    “他寫字筆畫挺有力的,可以叫他臨顏真卿的帖。”


    “你不回去看看他嗎?”


    “他既已入門,以後都靠自己摸索了。”我道,“再說現在我這個樣子也指點不了。”


    “你跟我回魔界再試試,也許魔界的醫術能奏效。”千光開解道。


    “眼睛已經徹底壞了,再看不過是徒費心力而已。”想起此事,我黯然道。


    千光道:“我以後總會陪你,雲遊隱居都好。”


    我想了想,搖搖頭:“你在魔界有自己的事情要辦,而且我現在自己行動也沒有太大問題。”


    “我已經不是魔君,你忘了?再說千陽那邊也已經沒什麽緊要的事了。”停一會兒他又道,“就算是你陪我吧。”


    這話讓我想起兩百年前與他結緣的經過。那時他的“病狀”時好時壞,可有一天我正在給他把脈,突然感到一股極大的力量自他體內衝出,將我震開,我還沒反應過來,便看見他捂住胸口,手背上現出一隻黑鷹的印記——聽師兄閑聊的時候說,每一代魔君即位時都會在手背上留一個這樣的印記,這標記平時看不出,但一旦魔君展現全部力量,印記便浮現出來。


    “你是……魔君?”這簡直不可置信。聽說這一任魔君即位不久便清除了魔界的叛亂勢力,將魔界好好整肅了一番。我總以為年紀不小了,誰知竟是麵前這位年輕公子。


    他不答話,顯然是默認了。難怪他身上的寒氣這樣重。他的情況好壞顯然是壓抑體內魔氣的結果。


    “你……你幹嘛不說實話?”我既因被騙而生氣,又對他此舉感到疑惑。


    “如果我一直好不了,你是不是就一直為我診治?”他穩定了體內力量,不答反問。我一時語塞,半天才道:“你根本好好的,幹嘛要我診治?”


    “這樣你就一直陪著我了。”千光淡淡地道。


    麵前這人簡直無可理喻,我想,卻又不知該如何麵對他,便轉頭跑了出去,想著以後再也不要見他了。可是沒過兩天又記掛起他的狀況來。


    想著想著,我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笑什麽?”千光問道。


    “你……”我努力收住笑意,“你每次說這樣的話我都有點不習慣。”


    他聽了也笑起來。


    不過與他說話到底還是不太多的。我們往往是相對而坐,我彈琴,他默默聽著。偶爾錯了音,他便握住我的手,放到對的位置上。或者我在心裏默書想不起時,便可以隨時問他——不用我自己絞盡腦汁,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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