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叔問:“不知姑娘要去哪裏?”


    施瑤道:“去洛豐。”


    劉叔應聲。


    阿淨與凝初都有些興奮,他們在樊城裏待太久了,都沒出去見過世麵。早已聽聞秦州洛豐繁華,想必會十分熱鬧。不過施瑤自然不是為熱鬧而去的。


    在那個真實的夢中,曾經有個姓秦的姑娘幫了她,可惜當時她勢單力薄人微言輕無法報恩。如今她鳳凰涅槃,心境大為不同,且最關鍵的是,她掌握了時機。


    興許這一回可以避免悲劇的產生。


    ☆、第6章 .20|


    在那個夢中,她雖僥幸逃脫山賊的魔爪,但接下來兩年裏卻是顛沛流離,吃了許多苦,做了許多她當貴女時不敢想象的事情。她記得她在申原時在一土地主家中教習騎術,某日她遇上了一樁離奇的事情。


    她一日在外騎馬,遇到了一個向她求救的姑娘。


    那姑娘說她姓秦,單名一個雪字,是秦州洛豐人。她說她打小就被人拐走,來到了遙遠的申原。她三番四次逃離都失敗了,但依舊鍥而不舍。


    她尤其記得夢中秦雪當時的眼神,滿是汙泥的臉蛋上隻有一雙黑眸充滿了期盼和渴求。


    這樣的眼神,讓施瑤想起了被抄家時的自己。她總是在想,倘若當時有人從天而降,願意救助無路可走的施家,那該多好。不過她曉得一切都是妄想,謀逆之罪,那是滔天大罪,怎敢對天子不敬!


    因為這個眼神兒,施瑤沒有任何猶豫,伸出援手。


    然而,她藏得了一時,卻藏不了一世。


    人拐子上門,說丟了侍婢。


    她在土地主家是人微言輕,而那人拐子人模人樣,錦衣玉帶,看起來像是個有靠山的。秦雪為了不拖累她,與她告別,主動找上人拐子,跟人拐子走了。


    她說她是秦州洛豐的秦氏千金,可所有人都覺得她在瘋言瘋語,隻有施瑤相信她。


    她記得她被人拐子帶走的時候,最後看她的眼神是那麽的絕望,像是一湖死水,無論扔下多大的石頭,都激不起半點漣漪。施瑤臨死前仍舊忘不了她的眼神。


    她雖然半途相救,但終究沒有救成,反倒是她為了成全她,主動放棄了逃跑。


    有時候施瑤會想,如果當時秦雪找了一個靠譜的人,而非她,也許人拐子就不敢來找回她了。她不敢想象秦雪回去後遭遇什麽樣的境況,隻知每次想起,心情都內疚之極。


    施瑤記得那是初夏發生的事情,而如今立春剛過,她還有機會去救她。


    施瑤說:“劉叔,不留宿了,我們盡快去秦州。”


    劉叔應聲。


    墨城王府。


    白豐如獲重赦,宛若見到親生爹娘那般,激動地迎了上去:“五姑娘,您總算來了!”


    謝葭道:“這兒並非本家,莫要喚我五姑娘,你知道我不喜歡這個稱呼。”謝氏一族男丁極其興旺,那麽大的一口家族,隻得五個女兒,其中謝葭是最小的一個。


    白豐立馬道:“姑娘,您總算來了。”


    謝葭問:“我兄長在何處?”


    白豐道:“回姑娘的話,在澤園。”


    謝葭三步當兩步前去,白豐趨步跟上,邊走邊道:“郎主情況不太好,雖然該吃的都有吃,但身子卻明顯地消瘦。”


    謝葭問:“阿瑤還沒找到?”頓了下,她道:“連屍身也沒有?”


    白豐歎道:“斷崖下的河流湍急,委實難找。”


    謝葭道:“阿瑤是個命大,沒找到也是好消息。有沒有找大夫過來?”


    白豐又歎道:“起初找了大夫過來,可郎主不願看,說又沒病看什麽大夫,還說他從不會因為女人而生病。”白豐輕咳了聲,說道:“那話說的時候倒有幾分賭氣的意味,後來我們偷偷在郎主的吃食裏下了昏睡散,才得以讓大夫診斷。大夫說是心病,無藥可醫。如今姑娘來了,還請姑娘好好地開導郎主。”


    白豐本想添一句天涯何處無芳草的,沒了一個施瑤,再找一個燕陽貴女便是,可轉眼一想,謝葭與施瑤相當要好,此話不當說,遂作罷。


    謝葭走進澤園時,謝十七郎正坐在書案前,手握狼毫,見著她,眉頭皺了下。


    “你怎麽來了?不是讓你在忠義候未痊愈之前不得離開燕陽嗎?”


    謝葭說道:“阿妹哪敢不遵從兄長的命令?忠義候的腿已無大礙,前些時日便開始上朝了,正好接了聖上的差事,如今來秦州了,所以阿妹也跟著他一塊過來了,正好路經墨城,索性便過來看看兄長。”她探頭一望,好奇地問:“兄長在寫什麽?”


    謝十七郎淡淡地道:“逍遙遊。”


    謝葭不由有些心疼,白豐還說兄長與平日沒什麽不同,正常的兄長哪會在這個時候默寫《逍遙遊》?無非是借《逍遙遊》靜心罷了。施瑤墜崖,她聽到消息時,驚訝的同時也覺悲傷,至今想起心中仍會覺得遺憾痛心,可是她完全沒想到自己的兄長竟用情至深。


    她忍住泛酸的鼻子,說道:“兄長,阿娘昨日來信了。”


    狼毫仍舊在紙上揮墨,似乎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謝葭繼續道:“阿娘讓兄長洛豐一趟。”


    狼毫一頓,謝十七郎終於停筆,道:“洛豐?為何去洛豐?爹娘如今在何處?”


    謝葭說道:“尚在海外,兄長可記得阿娘年輕時曾在洛豐的崔家待過一段時日?對母親頗為照顧的三姑母病重,已然時日無多,阿娘趕不回來見三姑母一麵,讓兄長與我前去盡孝。”爹娘遠在海外,問起施瑤的事情,謝葭不願提及,心想著也許阿瑤真的命大,至今還未尋著屍首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本來讓去洛豐盡孝的人隻有她一個,可兄長如此也不是辦法,興許出去散散心便好了,所以她才臨時這麽說。兄長向來不會違背母親的意思,如此一來即便不想離開墨城,兄長也定然會啟程前往洛豐。


    等到了洛豐後,她再纏著兄長在洛豐遊玩一番,有春日的美景,傷心之事也會暫時忘記。


    果不其然,謝十七郎道:“明日你與我一道出發。”


    .


    六日後,施瑤到達洛豐。


    這是施瑤頭一回來洛豐,比起燕陽的繁華自然算不了什麽。不過於從未來過洛豐的凝初和阿淨兩人而言,卻是大開了眼界。劉叔跑過幾趟洛豐,自然不會大驚小怪。阿淨說道:“好繁華的城市,樊城就像是……洛豐的一個巴掌。”


    劉叔道:“比洛豐還有更繁華的地方。”


    阿淨問:“是何處?”


    劉叔笑道:“各大州城的中心城都是繁華之地,尤其是淮河以北,還有愈發富庶的江南地區。你是沒去江南,那兒的水土風情與北方完全不一樣,樣樣精致得讓你不敢亂動!”


    此時,馬車裏傳來施瑤的聲音。


    “尋洛豐最大的客棧投宿。”


    “好叻!”


    劉叔一扯馬韁,馭車前往。凝初與阿淨是摸不出施瑤的身份,走多了天南地北的劉叔卻有點不一樣,雖然也不知施瑤的真正身份到底是什麽,但施瑤一口地道的燕陽官話,且這六日來從飲食方麵看來,他的新主子絕對是出身燕陽,且很有可能是那五大世家裏頭的,他本來有想過是哪個離家出走的公主,可仔細想了想,若公主離家出走了,皇帝還不著急?肯定到處都張貼了皇榜才是。


    劉叔心裏思量著,不一會便到了洛豐最大的客棧。


    此時正值晌午,客棧裏人來人往的,很是熱鬧。


    大廳裏幾乎是沒有空桌子。


    阿淨在大廳裏等著位置,劉叔去安置馬車,凝初則與施瑤上房間裏將細軟放下。待施瑤重新回到大廳的時候,阿淨已經等到位置了,是靠角落的一張,位置有些偏僻,不過勝於無。


    施瑤喚了小二過來,點了一壺茶和幾樣吃食。駱堂給她的三百酬金,如今已經剩得不多了,最多隻夠十日的起居住行。不過施瑤並不擔心,她對自己有信心。


    阿淨與凝初都站在施瑤的身後。


    很快的,茶與吃食都上來了。凝初上前給施瑤斟茶,隨後又站回原位。施瑤擔心自己的容貌惹眼,梳妝時特地往臉上抹了灰,顯得臉蛋微微有些髒,她還將額前的鬢發梳下,整整齊齊地蓋在額上,顯得眼睛不那麽有神。一路來,倒也不怎麽引人矚目。


    此時,隔壁桌的人忽然說道:“聽說墨城王府好像丟了人,你可知是什麽人?你向來消息最靈通的。”


    那人說道:“是墨城王的寵姬,前段時日在燕陽可謂是無人不知。那墨城王可是將她捧在掌心裏疼的!燕陽不知多少貴女羨慕得很呢。隻可惜紅顏薄命呀!”


    “發生什麽事情了?你快說你快說。”


    凝初和阿淨都好奇得很,連忙豎起耳朵傾聽。


    施瑤麵不改色地喝茶。


    隻聽那人繼續說道:“真真是紅顏薄命呀!墨城王寵姬跟隨墨城王回墨城時,路上遇到了埋伏!可謂是驚險叢生!那埋伏的刺客個個都是高手,皆手持弓箭,在漫天箭雨之下,那墨城王寵姬為了救墨城王,以身擋箭,最後跌下萬丈懸崖!墨城王痛不欲生,拔劍與刺客死拚,以一人之力抵百人之攻!將那些刺客殺得落花流水,那萬丈懸崖之下,全是鮮血鋪就,連草叢都染得血紅。聽聞呀,如今經過那兒,隻要一入夜就能聽到百人嚎哭,若是有緣人還能聽到墨城王寵姬的哭聲呢。”


    施瑤的茶喝不下去了。


    這種帶有神話色彩的謠言到底是怎麽傳出來的?她麵皮抖了三抖。


    “不對呀,你這說得不對。墨城王不是在找人嗎?既然是死了還找什麽人?”


    “你笨呀,當然是找屍首了!那可是墨城王的寵姬!生是墨城王的人,死也是墨城王的屍!當然是要找回去好好地安葬了,說不定以後還能葬在墨城王的身邊呢。你知道的,這世間最依依不舍的就是得不到的東西,寵姬死在最美好的年華,還死得如此壯烈,想必墨城王以後無論有多少女人,也忘記不了萬丈懸崖之上為自己而亡的寵姬吧。”


    施瑤垂下了眼。


    她其實是有私心的。


    她知道的,她那麽一跳,謝十七郎這輩子估摸著是忘不了她了。


    凝初聽了這些,隻覺新鮮。


    而阿淨聽著聽著,倒是沒怎麽聽了。他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著,他忽然壓低聲音道:“姑娘來這裏是為了打聽消息吧?”


    施瑤微微挑眉,瞥了阿淨一眼。


    曬得黝黑的少年眼睛裏充滿了一股機靈的勁兒,她微微一笑,道:“嗯?”


    阿淨說道:“小人願意為姑娘效勞。”


    施瑤心想,自己眼光果然有進步了,這一回挑得人是極其心水的。她說道:“你且去打聽洛豐秦氏住在哪兒,家中又有幾口人,發生過什麽大事,近來又有什麽事情,記得要暗中打聽。”


    她不可能帶上幾人就衝去申原,那樣也一樣救不了秦雪。她也不可能報官,當初人拐子過來,與那知府相談甚歡著呢。秦雪說她乃洛豐人氏,小時候家中又有仆役環繞,顯然家境不錯。但是洛豐裏施瑤知道的隻有三戶人家,一是洛豐崔家,乃燕陽崔氏本家的分支;二是歐陽家,世代為武將,出了好幾個大將軍,一直深受恩寵;三是秦州王氏,乃五大世家之一王氏的起源。


    至於秦家,施瑤是完全沒有聽過的。


    可是聽秦雪那麽一說,想來家中非富即貴,倘若家中有人當官的,想要救秦雪和打壓人拐子也容易得多。


    阿淨效率頗高,不到小半個時辰,便回來了。


    他小聲地回稟道:“姑娘,洛豐秦氏住在城東,秦家的幾位郎君在洛豐城裏都小有名氣,三郎秦滇還有官職在身,在歐陽將軍賬下擔任長水校尉一職,而秦家老爺曾是淮南世子的老師,與洛豐崔家交情頗好,家中人口也多,具體多少沒打聽出來。”他微微羞澀,又道:“秦家的大事近來隻有秦家的大姑娘和崔家的二郎定親了。”


    施瑤眉頭微蹙。


    她遇到秦雪的時候,秦雪年已二八。她說小時候便被拐走了,約摸是七八歲的時候,也就是說被拐走已有八年了。秦家丟了女兒足足八年,怎地半點風聲也沒有?她明明記得秦雪說她爹娘很寵愛她的。


    “還有其他事嗎?”


    阿淨搖頭。


    施瑤問:“秦家有幾個姑娘?”


    阿淨說道:“有四個,但是具體有誰小人沒有打聽出來。”


    事關姑娘名譽,外人知道的自然不多,何況這兒是客棧,來往的大多是遊人或者男客,想要打聽閨中姑娘的事情,恐怕隻能融入當地的姑娘圈子裏。阿淨的回答也在施瑤的意料之中,不過他能在短短時間內打聽出來這麽多,也有點出乎施瑤的意料。


    她讚賞地道:“嗯,可以了,你做得不錯。”


    阿淨欣喜地道:“多謝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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