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瓜好,苦瓜妙,苦瓜吃了清火敗毒,說不出的清新。


    這段時間事多心煩,費夷吾這種向來缺少心計的人後頸都冒出了一兩顆痘痘,結果師父兩盤苦瓜就給她消下去了。


    費夷吾卻是不明白,她長長嘆氣。


    一口氣嘆完,後麵響起師父不緊不慢的召喚:“蘆喜,來一下。”


    費夷吾騰地退一步,渾身關節啪啪作響地轉過身。


    隻見師父向流光招招手:“小朋友,一會兒你去客廳,跟行易聊聊。”


    流光輕輕頷首,淡然回了一個“好”字。


    費夷吾一步三回頭,流光麵上始終是那種淡淡的表情,隻有注視她眼底深處,才能看出一抹熟悉的、成竹在胸的笑意。


    **


    師父做事情沒什麽鋪墊,到了往前費夷吾很少踏足的書房,讓她把羅盤放桌上,兩人各執一端,眨眼穿梭了時空。


    費夷吾去過妖間界的海城,也去過北冥,上次還在爸爸流落的村寨穿梭過。


    但這還是第一次從神農架來到另一個世界。


    這世界的道觀看起來和人間界別無二致。熟悉的建築結構,熟悉的家具擺設,連書架上書的擺放次序都一模一樣。


    之所以認出是另一個世界,因為當師父帶她出了道觀小院,走上一條長長的木棧道時,費夷吾才發現道觀坐落於湖心島上。


    “蘆喜。”沒看清師父做了什麽動作,一隻小筏子出現在湖麵上,搖曳著向棧道漂浮而來。師父腳一抬,人到筏子上,朝費夷吾伸出手,“還是叫你小吾習慣些。”


    費夷吾跟著下來。


    小筏子比看起來的平穩多了,明明是漂在波瀾起伏的湖麵,本身卻沒有任何晃動之感,就好像站在機場的傳輸帶上。


    “評事跟你說過了吧。”師父語氣平平,“做守山人有很多難處,其中之一便是沒辦法建立長久的情感聯繫。”


    費夷吾懵懵地聽著師父講。


    “你在這個世界過了三年五載,對對方而言不過是一天半天的差別。時間上的落差會把你和她的距離越拉越遠,到最後……會變成即使一個人拚了命去拉去維護也沒辦法彌補裂痕的深淵,而你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掉下去,看著對方也萬劫不復。”


    師父猛然回頭,隱世高人如同初生幼兒般清澈的眼睛裏,頭一次出現了令費夷吾驚心動魄的痛楚。


    “我經歷過的,小吾。”


    **


    行易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對麵的年輕人。


    她才多大?


    小師妹好像從來沒提過她的年紀。當然更不可能提起兩個人是會進行親密接觸的關係。


    對於小師妹中意的對象與她同性別這個老一輩人不太能接受的現實,行易並沒有太多概念。佛法上說眾相非相,道家講道法自然,依心而定,性別根本不是問題。


    其人如何才至關重要。


    她看上去是二十五六的年紀,行動做派卻是行易週遊多年少見的大氣從容。比之有些道行的人也是不輸的。


    但同時也具有年輕人獨有的銳氣。


    餐桌上給小師妹揀菜的手都快被她兩道目光盯出深可見骨的口子來。


    行易不著痕跡地搓了把手背。


    “你和小師妹認識也沒多久吧?”


    “可能比您想得要久。”對方口氣溫和,措辭也很委婉,“說來都是機緣巧合。”


    “挺好的。”


    行易看她的表情,其實看不出什麽表情。


    不過絕不是不耐煩的那種。


    她好像也在觀察著自己,偶有閃爍的眼波透出了幾分急轉心電。


    兩個僅有一麵之緣的人因為費夷吾,如今對坐相談,彼此之間還有些意味不明的試探,可真是機緣所在。


    “小師妹……”行易說得很慢,“師父和小師妹所做的事情,我知道的不多。不過有一點很確定,比你窮盡想像的更危險。”


    流光輕輕嗯了一聲,稍微往前傾了傾身子。


    “您直說吧。”


    **


    筏子到了湖對岸,師父先一步上岸,照舊伸手搭一把費夷吾。


    “小心看路。”


    師父沒說費夷吾還沒注意到,跟著師父的話語,她往地上看了眼,月色不如日光,地麵匍匐的草葉投下憧憧陰影,卻是犬牙交錯,伺機待發。


    如果說之前謎之女士隻是有心渲染,眼下這長牙的花草卻深深觸動了費夷吾的神經。她踮起腳,按捺著驚懼跟師父往前走。


    空中不時掠過一道影子。


    費夷吾知道妖間界沒有飛機,而空中飛過的也絕不可能飛機。


    沒有飛機飛著飛著忽然往下瞟一眼,然後噴出一道粗長的火焰。


    “聽刑老仙說,你把這個世界稱為‘妖間界’,很貼切。”


    師父摘了朵指甲蓋大的花,別在右肩,費夷吾眼瞧著那小花像被人揉捏似的,一下一下,抽出細長一條,頂端花瓣快速張開,長成剛好遮罩兩個人的大傘。


    雨點霎時墜落。


    “我當年被師父帶來的時候可沒你這麽鎮定。”師父滿是嘉許,“不過就那個年代而言,妖怪再可怕,也比人間和平。起碼……”


    不會人吃人。


    她隱晦地提了下當年成為守山人的契機,費夷吾沒經歷過那個年代,不是很能理解其時的兇險,就最後結果而言,把人逼到甘願領受一份顛覆認知的工作,足見世事艱難。


    “守山人有一個好處,不死。”師父說,“可是小吾,人生在世,死不是最可怕的。”


    費夷吾心說我知道。


    雨下著下著,看著有點不對勁了。


    落在地上並沒有形成水窪或者被迅速吸入泥土,變成一片片朝上的銳利尖刺,一腳踩下去,腳底的每個細胞都在喊痛。


    **


    “我是孤兒,很小的時候就被師父帶進山了。”


    行易倒了兩杯茶。


    上世紀的搪瓷杯子,木塞的暖瓶,厚厚一層茶葉鋪在杯底,很是不講究。然而滾燙的熱水澆上去,熱氣蒸騰,撲鼻清香提神醒腦。


    行易捧了一杯在手裏,眼光矇矓,“到了十六歲我便下山週遊,一年回來一兩次。”


    流光也像他那樣把搪瓷杯抱在手中,靜靜聆聽。


    “人心是肉長的,師父於我既有養育之情,又有授業之恩,於情於理,我應該侍奉老人家才是。可是……”


    行易神色茫然,“正因為如此,我更見不得老人家那副模樣。”


    “你親一個人,愛一個人,你很想代她受那份罪過。”行易搖搖頭,“你不能,也沒辦法。”


    “一次兩次也就罷了,三兩天來一次,眼看你最親愛的人在地獄裏煎熬過一遍又一遍,你自己也會感同身受,隻能躲得遠遠的。”


    **


    到了一塊石頭邊,師父讓費夷吾坐下來,脫去她的鞋子,不顧費夷吾推手又縮腳,把那雙紮滿雨刺的腳放在自己腿上,一根根拔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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