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總是抱怨他不愛說情意綿綿的話。其實,更吝嗇的是她吧?什麽都要他先開頭,她才給回應。


    就是那麽個不講理的小東西,好在他一直都知道,她對他的依賴、在意,甚至超出她自己預料,也就不會在意誰先說什麽。


    他抬手摘下一朵桃花,又扯下一片花瓣。


    花瓣在他拇指、食指間輾轉。


    觸感似是她的肌膚,細滑;似是她的笑,柔軟;似是她哭過的臉頰,微涼。


    去別院返回宮裏的那天清晨,她很認真地告訴他:


    “我會等你回來,你不要擔心,不準出事。”


    “你若是出了事,甚至……我沒辦法恨你,隻能遺忘,隻能讓你孤孤單單的留在地獄不得超脫,不會再陪你。你不要來生重逢,我也不要。因為,那時歲月已老——我已不能再愛你,沒力氣,更沒勇氣。”


    阿芷……


    他默念著她的名字,抬眼對上桃花嬌柔的顏色,腦海中浮現的是她絕美的笑靨。


    什麽事都不會有,他會好端端地回去。


    時光會證明,她給予的深愛、信任,都值得。


    **


    蔣修染在去往城西別院途中,阿東尋了過來,眉飛色舞地告訴他元娘這幾日做了哪些要緊的事:“護國公府中有些人不安生,我跟夫人說了。夫人就說,他們既然站隊的意見不統一,那就給他們找個清靜的地方商議去吧。隨後商量過襲夫人,把一家人送到護國寺裏襲家老太爺的住處了。”


    蔣修染失笑。那倒是個好地方,襲家老太爺也能在這種時候出一口當初被蔣家打壓的惡氣了。


    阿東繼續道:“您不是要專人保護寧家的人麽?夫人也與那邊的老爺、太太打過招呼了,說不管何事,都聽您和襲大人的就好,不要節外生枝。夫人的二妹在外地過得不如意,眼下有喜了,堅持回到京城安胎,夫人讓我另辟了一個別院,命專人照看著呢。”


    寧二娘……蔣修染想到那女子就蹙了蹙眉。過得不如意?那不是活該麽?隻是到底自己和寧家的名頭還會被那女子利用,可也沒關係,能容著妾室造反的主母,應該不多,等寧二娘產子之後,那邊的主母想收拾她就容易了。


    路上一如所料,遇到了死士伏擊。


    他帶的人手充裕,另外又有夏易辰留給香芷旋的手下現身協助,很快就解決了。


    夏易辰手裏的人,這一段可沒少幫他和襲朗。香氏大事小情都兼顧,不肯給夫君一點負擔,甚而還能出力幫襯。襲朗之所以對家裏那麽放心,這也是原由之一。


    元娘呢?


    她關心他,在意他,但是還沒到親密無礙的地步。


    元娘很務實,太清醒,客觀來講,不是很容易受感情左右的人。


    是開頭太糟糕,讓她對姻緣完全沒有憧憬——換了他也會認為,除了他和秦明宇,她並無別的歸屬。


    成婚之前,他與她隻是算得很熟悉的人,但並非郎情妾意。


    成婚之後,他給予什麽,她就回報什麽。一日一日,是有了情分,但是並非男歡女愛,起碼比他以為的男歡女愛還差了點兒什麽。


    他耍壞,她會羞澀;他溫情脈脈,她會溫柔體貼;他冷靜自持的時候,她就比他還冷靜理智。


    這樣的情形,讓他心安,也讓他失落。


    如果眼下這局麵詭異的逆轉,他沒了活路,元娘可以在香氏的照顧下好端端活下去,也會逐步將他遺忘的吧?


    多年牽掛、愛慕,這情形自然是不能讓他滿足的,而在如今,為她著想的話,很多時候又覺得是最好。


    趨近襲府別院的時候,他一攬手裏韁繩,停了下來。


    有點兒犯嘀咕:傻嗬嗬地趕回來,有必要麽?回來又做什麽呢?交代後事還是給她承諾?前者太喪氣,後者給不了。


    隻說回來看看她?矯情死了。隻告訴他愛她?那就是把她當傻瓜了。


    她有什麽不明白的?


    元娘那顆心……不是那麽容易焐熱的。


    他望一望漫天夜雨,感受著一身的冰冷濕氣,閉了閉眼,歎息一聲。


    ☆、175|168|167·&


    隨行的人陪著蔣修染淋了半晌的雨。


    最終是阿東耐不住了,“您是要過去還是回去?”這樣的天氣,別人無所謂,那個發愣出神的人可是熬不住的,再熬一陣子,明日怕是骨頭縫裏都冒涼風一般的疼。


    蔣修染睨了他一眼,“廢話!”隨即一夾馬腹,去往城西別院。


    越過外麵森冷肅殺的環境,進到別院內,大紅燈籠的光火暖融融的,氣氛亦是,讓人很有一種回家的感受。


    難怪元娘會嫌棄府中的氛圍不對了。


    他徑自到了垂花門外下了馬。


    兩名小廝上前來,一個帶走他的駿馬,一個引他到元娘的住處。


    他進到院落,最先躍入眼簾的是站在廊下遙遙凝望著的她。


    她在等他。


    他唇角輕翹成愉悅的弧度,快步到了她近前。


    寧元娘關切地打量著他,“怎麽才回來?很早就聽阿東說你要回來了……”說著就留意到了他衣衫盡濕,拉了一下他的衣袖,“快去換身衣物。”


    “嗯。”他隨著她進門,視線不離她,看出她清瘦了一點點,原本曼妙的身形都有些單薄了。是為他憂心,還是為著一切憂心所致?


    寧元娘引著他到了室內,轉到寢室一角的珠簾後,幫他取出了一疊衣物,又轉過身來幫他寬衣。


    蔣修染舒展開雙臂,由著她幫自己褪下濕漉漉的外袍。


    “四哥怎麽沒回來?”她問。


    “他啊,不用回來吧?”能放心,回來也是多一次的離愁,所以不需要回來。他大抵明白襲朗的心思。


    “……也是。”


    “……四嫂呢?在忙什麽?”


    寧元娘手勢一滯,抬眼看著他,唇畔浮現清淺的卻十分歡愉的笑,“四嫂啊,忙著那一群貓貓狗狗呢。”沒記錯的話,這是他第一次肯正經地喚香芷旋為四嫂。


    蔣修染不自主地笑了,“咱家初七、十五沒受委屈吧?”


    寧元娘的笑意濃了一些,“沒有。四嫂一直管著元寶呢,不讓它欺負咱們的初七、十五,再者元寶整日裏陪著寒哥兒玩兒,沒工夫管別的。那個小人精,太可愛了。”


    “的確是。”


    寧元娘將他的外袍折了折,放在別處,又幫他褪掉中衣,眼神有些緊張。


    她很怕看到他再添新傷,偏生就看到了。


    手腕往上,有一處很深的刀痕,已經縫合結痂,可在她看來,還是觸目驚心。


    她咬住唇,抬眼看著他。


    他卻在想著別的事,笑笑地托起她的臉,“你說,我們有了孩子之後,初七、十五會不會像元寶一樣,陪著孩子玩兒?”


    她就垂了眼瞼,指尖小心翼翼地撫著他的傷疤,低聲道:“會的。我相信它們會的。”說著抬了眼瞼,“蔣修染,你會讓我看到那一天的,是麽?”


    隻這片刻間,她眼中氤氳著水汽,沒了之前的清澈,情緒不複平靜。


    他垂眸看了一下她逗留在傷疤上的她的手,這才意識到,她在害怕,她在擔心。


    “你……”她指尖至輕柔地撫著他的傷痕,“怎麽會……不小心還是對手太強悍?”


    “是我大意。”他說,感覺這答案更好一點兒。


    “是真的麽?”寧元娘幫他褪掉中衣,繼續道,“上次你和四哥送我們回來,一日我跟含笑說話,含笑也是聽趙賀說的,說四哥四嫂他們在路上遇到了死士……情形特別凶險,好多人眼睜睜地看著,四哥能無事,是險中取勝……”她背轉身,去給他拿幹燥的中衣,“我沒親眼看到你與人廝殺,可是……一定也是分外凶險的吧?……”


    說到這裏,她沉默下去,也不轉身過來。


    隻給他一個僵硬的木然的單薄的背影。


    蔣修染上前去,從背後擁住她,“你這是怎麽了?”抬手覆上她麵頰時,才發現,她已滿臉是淚,“元娘?”


    她倏然轉身,擁住了他,語聲哽咽:“蔣修染,我這段日子都特別害怕……是你說的,好日子才剛開始,你不要……你不要出事。”


    “嗯……”他如歎息一般應了一聲,“我,盡力。”隨後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元娘?”


    “嗯?”


    “你這樣,是回報還是——”他頓了頓,“恩賜?”


    寧元娘沉默片刻,“這兩樣,你需要哪個?”


    “……”他哪個都不需要,哪個都是他抵觸的。


    “哪一樣我都給不了。”這一次,輪到寧元娘語氣如歎息一般了,“我隻是害怕失去你,擔心你安危。沒了你,你若出了事,於我,是最大的災難,是受不了的煎熬。”


    “元娘……”


    寧元娘抬眼看著他,眼中仍是彌漫著淚霧,卻可憐兮兮的笑了,“我是不是特別笨?到了這關頭,才知有多在乎你。”


    “沒。”他笑起來,“我知足了。”


    那笑容,讓她怎麽看怎麽心酸。


    她欠了這男人好多好多呢。


    可他從不抱怨,什麽都不說。


    她淚盈於睫,手裏拿著的幹燥的中衣落到地上,手臂纏上了他的肩頸。


    他順勢摟住她,低下頭去索吻,扣在她腰肢的手,輾轉遊移。


    唇舌交錯間,她完全軟化在了他懷裏。


    空前柔軟的身軀、回應的態度,讓他一頭栽進了這溫柔鄉裏,不願回頭,不願清醒。


    寢室內隻點了一盞小小的羊角宮燈,在這淒風冷雨的夜裏,燈光透著寥落。


    室內溫度被男女越來越急促的喘息點燃,旖旎無聲流轉開來。


    他手勢靈巧地讓她衣衫落地,她竟也未曾反對。


    要在以前……她才不肯依。


    今日卻是不同,她纖細的手臂一直環著繞著他。


    昏暗而曖昧的光影之中,他將她抵在牆壁上,撈起她身形,唇上細密溫柔的吻著,緩慢而堅定的抵入索取。


    她咬住他舌尖,忍著沒有出聲,手將他扣得更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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